安知瑶看着裴彬离开,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再瞧见他离开时目中无人,仅瞥着安知珺一人时,又心里暗恨。
“知瑶姐姐?”坐在她身边的乐宁县主瞧见安知瑶的失态,唤了几句,安知瑶收回视线,讪笑:“县主什么事?”
“没事,我是看六堂姐的魂儿都快被勾走了,试着叫回来罢了。”乐宁县主道。
安知瑶脸色一赧,偷偷去看明惠郡主,看她笑着不以为意,这才放下心来。
“六堂姐啊,定是呆在彭城小地方,没见过甚么世面,要在京城里呆久些,像裴三爷那等……”
“乐宁!”明惠郡主适时地出声制止了乐宁县主,冲安大奶奶笑笑:“乐宁性子顽劣,说的话让大嫂见笑了。”
“没事,我家瑶儿也是,便是我过于纵容,也总是嘴巴上不饶人。”安大奶奶笑笑,摆手表示莫要在意。
安知珺与安知珑在下席坐着,没吭声,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用完膳,出了厢房散步消食,安知珺才见着候在一边的李信。
“安二姑娘!”
“李管事!”
“哎,明惠郡主!”李信笑着应了一声,又对前头的明惠郡主行礼请安,才道:“咱家爷想请安二姑娘到庵堂见个面儿,还请明惠郡主行个方便。”
“唉哟,这……”安大奶奶惊诧地看着明惠郡主,见明惠郡主只是笑笑不说话,又看着李信:“你是三爷身边的管事奴婢?”
“哎,正是。”
“那你该知道,你家三爷跟我家知珺姑娘定亲了,婚前孤男寡女,怎好独自相见?”安大奶奶道,“这点规矩也不懂么?”这裴三爷迟早要跟安知珺是要散的,有甚么好见的。
这老妇是打哪儿来的?李信看了安大奶奶一眼,不语,却是笑笑看着明惠郡主:“郡主?”
觉得被李信忽略而安大奶奶一下变了脸色,才要发作,看看四周,又忍了下去,也看向明惠郡主:“郡主!”
明惠郡主却像碰着什么好事情,面色明朗地笑了笑:“行了,大嫂,孩子们难得见一次面,就让他们见见又何妨?到底是知珺的救命恩人,总不会害了她,是吧,李管事?”
李信依然躬着身子,不语。
见明惠郡主允了,安知珺冲明惠郡主曲曲膝,跟着李信走了。
乐宁县主身边的安知瑶看着安知珺,银牙都快咬碎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明惠郡主默不作声,“行了,大师讲佛偈的时辰快到了,我们赶紧去正殿吧!”
*
庵堂很小,是专供来寺的香客暂时歇脚的厢房,仅放着一张软榻跟一张黑木圆墩,一张小小的案几。
庵堂的布置却很优雅,青琉璃砖色墙身,暗红色棱方格木窗,黑漆小推门,堂外有桃花几株,堂内案几上阔肚白瓷瓶里亦有桃花几枝,银纹小靠枕旁的搁台上还有个小小的香炉,只是桃香够了,便不染檀香。
庵堂的位置亦很巧适,高台一角,亭榭一方,幽偏冷清。
此时,棱方格木窗旁,一位郎君拥住了一位娘子,窃窃私语。
“方才见着我,是高兴?”裴彬挑起羊脂玉般的手指,揉着她的小耳垂低低地问,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宠溺。
安知珺耐住浑身的战栗,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去,细声细语地说:“方才见着我,你分明也很高兴。”
裴彬抿了抿嘴,没忍住,失了一向的平静,浅浅笑了起来。
方才他见着她确实很高兴。
低头见她小脸变得如桃花那般红,大手握着她的腰靠在软榻上,揽她坐到腿上,一双修长的手捧住了那张脸,一寸一寸的抚着,看指尖下的玉脸倏然升温,一点一点地轻吻起来,从唇角流连到下颌,从腮畔绵延到眼尾。
她双手先是抓着他的衣襟,而后颤着身子受不住地抓住他的玉带。
“蓁蓁!”听他唤着名字停下来时,她才见着他那张俊美的脸上,露着满心欢喜的笑意,眸子的光如星点璀璨。
“三爷!”她忍不住回应一声,见他揽着自己的肩,用额头抵住了自己的额头,高挺的玉鼻碰了碰,而后便贴在她的唇上。
他再一次细细地吻她,轻轻咬她的红唇和香舌,用舌尖一点点侵没她的口腔,从他处流过来的涎液如花蜜甜馥,因着他分外温和,弥漫过来的苏合药味儿也分外柔软,嗅着似乎十分甘甜,她微微喘着气儿,发出零落细碎的呼吸声,迷离媚眼,如丝般陷落在一片旖旎之中。
庵堂内的几支桃花香味儿似乎越来越浓,飘逸出棱方格木窗外,溶于那片桃株粉红的花冠里。
她从迷醉中清醒,迎上他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
“明日你便过门了多好!”沙哑的音色里,带着深深的遗憾,玉骨般的手依然捧着她的脸。
“不是六月么?”她依然喘着气儿。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该会很快过去的。
他一手揽着她的后腰,将她拉进了怀中,一手抚着她的后背,等着她平稳呼吸,“安府,住得习惯?”
“自然习惯,都住十多年了!”
“安尚书,如何?”
“便是那样,上朝下朝,也不多见。”安知珺有点奇怪他问起了父亲的事,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庞冷俊,便没多想,“为什么问我父亲的事?”
“日后是我岳家,不问?”裴彬想回来有段日子了,却还未曾正式拜访过安岳文。
朝中能见得着人,但他却甚少上朝,御书房里倒是见过几面,但因着庆王的事,是敌是友并未清楚,皇上不轻举妄动,也轮不到他主动揭破这层面纱。
可是,万一寻不着罪证,若安岳文是为庆王办事的,策反这位安尚书,是最好的下手之处。
掌握了吏部尚书,便掌握了这些年朝中的哪些臣子,是庆王的势力。由此挖下去,多少蛛丝马迹可以显露出来,借此亦可以将庆王的势力一网打尽。
问题是,如何让安尚书弃暗投明,又如何不让庆王知晓安尚书已经倒戈,所以,他这段日子便去查了查安尚书当年的事,这一查,却当真让他查出了点什么。
安岳文第一次与庆王方面有所接触,该是在十年前,明惠郡主还是定国公世子夫人,到豫州探望庆王后的返程期间,中途在彭城停留时发生的事。
那时候的安岳文还是彭城府署的吏科书办,深得当时的府尹信任,而定国公世子夫妇由府尹招待时,自然地带上了安岳文,这便是后来的安尚书与明惠郡主的第一次会面。
回京不久之后,定国公世子就因为患疾卧病在床,据说请遍太医,苟延残喘一年后,不治而亡。
而便是在同一年,安岳文因政绩突出,又被府尹跟当时的吏部尚书同时举荐,于是调到了京城办差,任吏部员外郎,那之后,其妻柳氏病逝,服丧一年,娶了明惠郡主过门。
乍看,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只是,如今牵涉到庆王可能谋逆一事,就让他不得不再深挖一下,结果,在到定国候府询问时,找到了一份当年定国公世子的医案。
医案乍看并无特别之处,换作旁人,或许,也看不出蹊跷之处。
裴彬之所以骤然吃惊,是因为,死去的定国公世子的医案,跟早些年他“久病不治”的医案,非常相似。
第44章
裴彬自身是被太医诊断过,患有顽症,活不过十年的。
若是没有碰巧遇着系统,或许,他当真也活不过十岁。
久病成医,裴彬患病那么多年,甚至摹写后录入过系统,对自己的医案自是记得清楚。
而当时,太医为自己诊脉写下的病症跟跟原定国公世子医案上记录的重病,有七成相似,而用药方面,除了份量不同,药材几乎一模一样。
这说明什么?
定国公世子跟他患了同一种病。
定国公世子的病,是人为的,所以他的死,是被人陷害的。
意识到这一点,再将此事与庆王谋逆联系在一起,裴彬心里一寒。
定国公世子的这种病,早不患迟不患,偏偏在去豫州见过庆王后就病发了,该不会是,早在十年前,定国公世子就发现了庆王谋逆的端倪,故而一回到京城,就被人灭口了?
明惠郡主随后马上下嫁给官不过六品的安岳文,也是有预谋的?明惠郡主,是庆王为了利用安岳文,在他身边安插的棋子,不,或者说,早在彭城与明惠郡主见面时,安岳文便有了野心,甘心为庆王所利用,顺势往上爬?
那柳氏,莫不是也因为妨碍了明惠郡主与庆王,所以才患病去世的?
桩桩件件,细思极恐。
裴彬看着安知珺,眉头微蹙,不知道当不当将这事说与她知。
安知珺看着裴彬阴晴不定的脸色,不信:“我爹怎么了?三爷?”
“唔,也未必是你爹怎么了。”裴彬敷衍。
安岳文当真为庆王做事,不,身为庆王唯一的女婿,怕便是庆王在京城里的耳目,安岳文,该是牵涉到庆王谋逆一事中去了。
啧。麻烦。
谋逆一事为株连九族的大罪,万一事发,安岳文被治罪,身为其女儿的蓁蓁自也逃不过追责。
必须得早点将人娶过门才是,可婚期却还有一个多月。
眼下,找不到庆王与崔祎勾结的罪证,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好事,瞒下这事一个多月,等把蓁蓁娶过门,在施行他跟皇上所提的引蛇出洞的计谋,将叛贼们一网打尽,应是不难。
就怕,蓁蓁呆在安府,若没半点戒心,会出甚么意外,或是,一个不察被他们利用,也卷进谋逆之事中脱不得身。
要说么?说了,才能让她有所防备。
蓁蓁是个机灵的,从知晓自己的不死之身到现在,能守口如瓶,若他跟她道出父亲或卷入庆王谋逆一事,能保持冷静么?
裴彬脑海里多方思虑,双手交叉圈在她身后,垂首,迎着她的视线,慢吞吞开口,“若是,我跟你说个可能的隐秘,你能守住不说么?”
“跟我阿爹有关?”安知珺联系他前后的言辞,一下猜了出来。
裴彬点点头,凑到她耳边,低低地将自己所查之事说与安知珺听,没敢说谋逆之事,只说怀疑柳氏的死,或与安岳文跟明惠郡主有关。
安知珺听得脸色惨白,双手一下紧攥:“你是说,我阿娘,是被我阿爹亲手害死的?”
“尚在追查,并没有定论,只知道安岳文跟明惠郡主均不是善茬,你在安府,切记不要对他们失了警惕。”
“当真是阿爹害死我阿娘?”安知珺却置若罔闻,盯着裴彬再度追问。
裴彬看着失色的娘子表情大变,怜惜地抚着她的下巴:“蓁蓁,我告诉你这事,并不是让你贸然去找安岳文问责的,抓人治罪这等事,该由我等来做,你乖乖的护住自身便好了,等你过了门……”
“你告诉我,是不是我阿爹害死了我阿娘?”安知珺一下伸手捂住了裴彬的嘴,不让他说那些敷衍她的话,再问。
裴彬默了默。
或许,他判断错误,这事该是隐瞒着她才是?
裴彬慢慢将按着自己的手捏着拿下,“并未确定与你阿爹有直接联系,只是……”
柳氏死的时机过于巧合,又是病逝的,若他推测没错,当真同定国公世子那般病逝的话,那导致柳氏之死的病因,该是在明惠郡主身上。甚至于,若能逮着明惠郡主,怕是能查明当初自己体弱多年的病因。
“所以,是明惠郡主?”安知珺眼神一凛,“而阿爹知晓,却护着她?还是帮着下手了?”
“你能找得到当年你母亲的医案么?”见事已至此,裴彬直接问。既然如此,趁机确定这一个疑点也好,“或者是,还记得替你母亲诊治的大夫是谁吗?”
安知珺摇头,“只有赵妈妈知道。”可赵妈妈已经死了,她能直接去问父亲吗?
安知珺看了一眼裴彬,自是,不能的。
“蓁蓁!”
“我知道,不能说,因为你在查,所以会打草惊蛇。”安知珺悻然道。
“就知道,蓁蓁聪明。”裴彬握着安知珺的手,捏了捏,“我告诉你,便是提醒你要提防那两人,小心冷箭伤人。”
安知珺默然地点点头。
裴彬再度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再过些时日,等你嫁到我身边,就安全了!”
*
白汀在灵佛寺回来时便察觉到自家主子在跟裴彬见面后心情大变,一路上见主子沉默,也不敢多问。
回到非花苑,见安知珺依然缄言不语,没跟着去灵佛寺的柳梅担心:“姑娘,是在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您怎么不说话?”
“就是,不会是裴三爷惹您生气了吧?”
安知珺看着她俩,摇摇头,“我只是累了。”
自己母亲是被继母跟父亲所害这事,便是裴彬没有嘱咐不能说,她若无确证,怕也说不出口。
只是,想到小时候疼爱自己的阿娘,并非真的病死,而是为自己父亲跟继母所害,这些年来受的委屈,让安知珺心中愤恨,却无处宣泄。
若是阿娘知道,自己是被丈夫害死的,那该多伤心?
若是赵妈妈在便好了,她便可以打听当年阿娘如何患病的事,也能知道,当时给阿娘看诊的大夫是谁,或许能找到罪证。
找到罪证后,能如何呢?安知珺想起了远在彭城的祖母。
阿娘,可是祖母亲自挑选给父亲的,是她最喜欢的媳妇,祖母若是知道了这事,该对父亲有多失望?
而她,竟因此失去了阿娘,还有阿兄也是,因为娘的死才在不久后又……
安知珺想起了同样患病,在阿娘去世没多久也死去的阿兄。
而她当年还小,不过五岁,对很多事情都模糊了,但阿娘与阿兄的死间隔很短,她当时担心阿兄,偷偷去他房里的时候,听得那看诊的大夫对父亲说,阿兄是娘胎带来的病灶,跟阿娘的病因肖似,那时候她还担心,自己莫不是也天生带着跟阿娘跟阿兄一般的疾病,同样活不长多少时日。
可如今说阿娘是被明惠郡主跟父亲害死的,那阿兄也是他们害死的?阿兄可是父亲的亲骨肉。
安知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当年,是谁给阿兄治病的?府上还有谁知晓阿娘跟阿兄的事?
安知珺想了想府上的那些旧人,苦笑。便是有,事情过了那么多年,恐怕都为明惠郡主所收服了,能找谁查呢?
“姑娘,您饿了吧?奴婢到厨房那头去拿膳食。”柳梅说着,示意白汀看好主子,走出去时,却恰见安知珑跟她的两个丫鬟,一人提一个食盒走进了非花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