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帮忙的时候,吹这哨子便好了。”
一只瓷哨出现在裴彬的掌心上,长圆状,白底的面上雕刻着花纹,描金漆好,做得精致,用金链子穿着,就像是小小的坠子一般,不说还真不知道是哨子,但掂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裴彬捏起瓷哨,而后挑起链子给安知珺戴上:“任何时候,都别丢了。”
安知珺垂首,看了看,捏着那只哨子,抬眸,问:“若是,我吹响了哨子,那暗卫就会出现?”
裴彬伸出手掌抚着她的脸,点点头:“她叫十二。”
“若是他没听见呢?”
裴彬想说不可能,看着那双潋滟的眸子,转口道:“若是她听不见,我肯定会听得见的。”
安知珺获得他这般的回答,抿抿嘴,忍不住还是笑了笑:“好。”
裴彬看着能碰不敢碰的娘子,心里啧了一声。
来得时机不好,若她并非穿着嫁衣便好了。
罢了,还有一个月,他且耐心等一个月好了。
*
得知有暗卫在近处护身的安知珺这一夜比往常都觉得安心,但在安府的东厢,安大奶奶跟安知瑶暂栖的院子里,却是人心惶惶。
安大奶奶看着闯了大祸而不自知的女儿,气极:“瑶儿你怎么就敢做出这等事来呢?”
茶花会后,安大奶奶听安知瑶说起偷偷到明惠郡主的积香囿摘了一朵茶花簪花的事儿,吓了一跳,赶紧着奴婢去打听这事,没打听到积香囿的动静,却让她听说了明惠郡主对那花鹤翎的母枝分外珍重的消息。
而她的小女儿不知轻重,偏将明惠郡主最喜爱的茶花给摘了,还大喇喇地簪着在茶花会上露面,也不知道明惠郡主暗中如何动怒。
“阿娘,人家明惠郡主都说不介意,您怎么反而对我发脾气!”安知瑶说这话,带着几分心虚。
她看乐宁县主的反应是猜着事情隐隐不妙,但她不愿意拉下面子认错。
“怎么可能不介意?”安大奶奶被气得举起手掌,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舍得落下去,“你别以为这里还是彭城的安府,任你由着性子来?这里可是京城的尚书府,你不见你二婶婶跟四婶婶都不敢忤逆明惠郡主么?你怎么就没点眼见力呢?得罪了郡主,咱们还能落得什么好?指不定没办成那事,我们就被人撵了。”
“就算介意也晚了,我不摘也摘了,阿娘您说怎么办嘛?”安知瑶见母亲不舍得责罚自己,又抱住母亲的手,哀求,看母亲不理会,委屈,“其实,仔细想来,我其实不会平白无故去摘明惠郡主院子里的茶花的,都是那个安知珺害的。”
“你做的事,怎么又扯到安二身上去了?”
“不是的,娘,您听我说。”安知瑶将自己为何会生出到明惠郡主院子里摘花的前后经过给安大奶奶说了一遍,“要不是我无意中听到她这么跟奴婢说,我也不会去做这种事,所以都是安知珺害的。”
安大奶奶的怒气渐渐消了,没好气地瞟了女儿一眼,又细细地想了想,若说她跟女儿不常在京城住,不知道明惠郡主最爱院子里的那株花鹤翎,还情有可原,但安二明知道明惠郡主院子里的花不能摘,还跟奴婢说要到郡主院子里摘花,就太不自然的。而且这话偏偏又让自己女儿听见,怕那安知珺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当真是故意说给她瑶儿听的?为的就是暗中怂恿她到院里头摘花得罪郡主,好赶瑶儿出尚书府?
她为什么要针对瑶儿?是,她们打算让瑶儿替嫁的事,被她发现了?
安大奶奶心里一惊,而后又摇头。
不对,替嫁这事,她们谁都没声张,安知珺不可能知道的。
那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其实是瑶儿自己做错了事,想将过错推到安知珺身上?
便是如此,却倒也不失为一个赔罪的办法。
那安知珺是要嫁去护国公府的媳妇儿,明惠郡主也不敢多刁难于她。错在她身上,总好过错在瑶儿身上。
安大奶奶打定主意,拉了拉女儿。
“娘?”
“我们去积香囿给郡主赔罪。”
“娘,我不去。”
“你傻了,花簪在你头上,那郡主看了快一日,心里怕是气坏了,要今日不赔罪,日后再赔,就没这个好时机了。”
“阿娘你现在去赔罪,就不怕惹恼了郡主,赶我们出府么?”
“罪要赔,错要认,端看我们怎么说。”安大奶奶说着,起身,将女儿一把拉了起来,“到时候,你就说……”
第48章
“所以,是安二堂妹跟我说,郡主院子里的山茶可以用来簪花,我才摘的,郡主您罚我吧!”
按照安大奶奶的叮嘱,安知瑶一进积香囿就跪在了明惠郡主前头,将编造的安知珺如何怂恿自己摘花的话说了一遍。
“我真不知道那是郡主您最珍爱的花鹤翎,要知道的话,便是剁了我的手也不会摘的,郡主如何惩罚我,我安知瑶也不会有怨言的。”
安大奶奶也站在一旁,跟明惠郡主见礼后,便一直躬着身子不敢抬头:“身为母亲我管教不严,郡主您尽管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明惠郡主瞥了两母女一眼,朝一旁的花嬷嬷伸出掌心,那花嬷嬷便拿过了一张帕子,递到了她手上。
明惠郡主接过帕子,拭拭手,随手将帕子丢到案上。
方才她吃着宵夜,好好地这母女俩就在外头求见,带着赔礼说要让她治罪,让她一下什么胃口都没了。
她看了一眼安大奶奶送过来的赔礼。
是一整套的羊脂玉头面,件件莹润精巧,倒是大手笔,看来彭城安府大房手头是阔绰得很。
明惠郡主没有言语,只默默地让人奉上茶盏,慢慢地喝着,看安大奶奶母女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冷哼。
说是安知珺怂恿的,谁信?这安知瑶不要脸,见着裴三郎的那巴拉样儿,怕是瞧上了人家的东西,大老远跑来京城,也不知是安的甚么坏心。
原本还想看她给安知珺添堵,到护国公府搅和搅和,谁知道却是个蠢的。
如今就算叫来安知珺对质,她会认么?自是不会的。
无论事实为何,做下这事的便是安知瑶本人,想让她轻饶?
明惠郡主面色神闲地喝了半个时辰的茶,才缓缓跟安知瑶道:“念你确实年少无知,这事,这次便算了,下次可不得再犯。”
“是,谢谢郡主!”安大奶奶站了半个时辰,冷汗涔涔,得了明惠郡主的准话儿,才讷讷然赶紧谢恩,而后去扶地上的女儿,“还不快谢过郡主!”
“瑶儿谢过郡主。”安知瑶哪曾跪过如此长的时间,站起来时,双腿都打着颤儿。
回到厢房,看着自己跪得青肿的膝盖,安知瑶不由得哭了起来:“你看嘛,阿娘,都说不要去赔罪了,你还让我去?你看我跪得多痛的?”
“是是是,阿娘的错。”安大奶奶也心疼,“可好歹郡主饶过咱们了,跪这一趟,值得。”
“她说饶就饶?好大的架子,她就算是郡主,可也不过是我们安家的六奶奶罢了,她还得称阿娘一声大嫂呢,敢这么磋磨阿娘?阿娘您告诉阿爹,让阿爹找六叔给我们出口气。”
“唉哟!小祖宗,你可不能……”安大奶奶才转头要奴婢去寻药膏,走开一步便被安知瑶说的话吓了回来,赶紧去堵她的嘴,“阿娘千叮嘱万交代,你就是听不进去是不是?这里是尚书府,咱们是寄人篱下,你可别再胡言乱语了。”
安知瑶被母亲堵着嘴,说不出话来,唔唔了几声,睁大眼睛瞪着母亲,渐渐眸子里便多了水光,安大奶奶看着心疼,无奈,慢慢松开了手。
安知瑶抽噎着低泣起来:“阿娘你太过分了。看着我被罚也不管,阿娘您不疼我了。”
“瑶儿!”安大奶奶忍不住,喝了一声:“你要是还想成事,就给我安生一些!”
安知瑶瞟了安大奶奶一眼,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咬咬牙。
等他日嫁进护国公府,定要再找明惠郡主讨回这笔账。
*
眨眼,五月初五便到了。
安知珺才用过早饭,便被安岳文叫去了书房。
安知珺有许多年都未有踏进过父亲的书房,亦未曾跟父亲单独见过面,说过话,如今在获知阿娘与阿兄均为眼前这人所害之后,她心里原本残存的那点子对父亲的孺养之情,也没了。
换做是旁的人家,身为女儿,眼看自家灭顶之灾将至,怕会迫不及待地告知父亲,让家中早做防备,逃出生天。
可她安知珺实在对害了自己亲生母亲跟阿兄的父亲毫无顾惜之情。
说她薄情也好,不孝也罢,当年他残害自己阿娘跟阿兄时,就该想到,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所以安知珺明知裴彬暗中在查父亲,也闭口不说。
就如这些年,她在府上遭冷眼、受冷落,他一直作壁上观那般,这一次,她也要缄默着置身事外。唯独想到远在彭城的祖母时,才心有恻隐。
“你与那裴三郎的成婚之日,眼看也没几日了。”安岳文不知道这原配留下来的女儿有这般大造化,跟她寒暄了几句,见她寡言少语,也不多说,“趁婚事之前,你该去祭拜一下你母亲,将这等喜讯告与她。”
到底是有当年彭城玉郎之称的人,即便已过而立之年,年少时的那股子儒雅俊逸,在官场打拼多年亦没有消去,反而因地位带来的权力,多了几分尊荣贵气。
安知珺看着这样的父亲,一时触动。
当年阿娘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她已经想不起甚么细节了,只模模糊糊地,记得阿娘温柔地笑声,想必祖母将阿娘嫁与他时,阿娘是心甘情愿的,在明惠郡主没出现之前,阿娘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时日。
只是这时日,未免太短了。
站在京城郊外深山里,柳氏的墓碑之前,安知珺木然地看着焚烧起的纸钱,飘出一点两点灰烬,慢慢跪下去。
在她身后,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是跟过来的裴彬。
今日安知珺的马车驶出尚书府,裴彬就知晓了,一路尾随出了城门外,才知道安知珺此番出城,是祭拜亡母,又做了一番安排后,才现身安知珺跟前。
此时,他看着柳氏的墓碑,躬着身子微微行了一礼,见安知珺还跪在墓前,蹲了下去,伸手圈住了她的细腰:“蓁蓁!”
回过神来的安知珺抓着环住她腰肢的手,低声斥了一句:“三爷,在母亲坟前,不能放肆。”
裴彬抿了抿嘴,蹙眉:“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等人么?”
安知珺默不作声,只觉得他稍一用力,便被他半抱半拉地抓着站起身:“地上凉,别跪坏了身子!”
安知珺心里一软,正要说甚么时,见李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距离两人一尺的时候,停下来行礼:“爷,安二姑娘!”而后又道:“奴婢叫得范爷过来了!”
“裴三你叫我来这荒郊野岭是做甚么?又让我拿上什么仵作器具是想……”后头跟来的范怀骥絮叨了两句,抬头,见着裴彬跟一位貌美的娘子站在一起,愣了一下,而后笑了:“想必这位便是弟妹安二娘?”
安知珺也怔了怔,抬头去看裴彬。
裴彬淡然替她介绍,“太医院范医正之子,刑部左侍郎范怀骥。”
范怀骥给安知珺微微一鞠,安知珺也慌忙回礼,心中狐疑,裴三爷平白无故叫刑部的左侍郎来做甚么?
“恰好今日你来祭拜,为确证柳氏的死因,我叫了他来帮忙。”裴彬这时,才说出自己的打算,竟然是想让安知珺同意起骨验尸。
听说要掘坟起出亡母的尸骸,安知珺显是一惊,待听得能拿到确凿的证据,稍作迟疑,终究是点头应下。
“裴三,这是怎么回事?”范怀骥甚是不解。最近裴彬要查的,不是庆王谋逆一案么?前头才让他去偷偷掘原定国公世子的坟头,今日又忽而查起安尚书原配的死因来了?
“这事同样请范兄帮忙,日后也请守口如瓶。”
听得裴彬唤自己一句 “范兄”,范怀骥当即便乐了,不得不从:“行,看在兄弟一场,这忙我给帮了。”
留下李信跟几个裴彬身边的护卫帮范怀骥后,裴彬带着安知珺离开,一同带走了从尚书府带来的奴婢,暂且宿在裴彬在城外的庄子上。
闻知是未来的三奶奶到访,庄子上的管事跟奴婢皆很殷勤,很快收拾出厢房,送上瓜果茶点。
因着是过节,屋里摆放着五瑞插花,角落里焚烧着艾香,淡淡的香味萦绕不散,屋子里的物件都似染上了这股味儿,安知珺闻着这香,心不在焉,一会儿想着此刻在京城里,此时正举办的龙舟会该是如何热闹,一会儿想着那范左侍郎,有没有好好对待亡母的遗骸,最终结果如何,还有便是等尘埃落定,安府上下,会如何自处。
裴彬进门的时候,便见她独自坐在榻上,目光茫然。
他唤了一句“蓁蓁”,坐在侧旁,一手拥她怀中,一手握住她的一只柔夷,缓缓捻了捻,才问:“在想甚么?”
“三爷,你……”安知珺欲言又止,“你能告诉我,父亲他,究竟是犯了何罪?”
裴彬瞥了安知珺一眼,没有作声,松开了她的手,拈起托盘里放着的枇杷,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剥去了外壳,递到了安知珺唇边。
安知珺看看那枇杷,又看看裴彬。
裴彬看安知珺不吃,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吃了起来。
“三爷,你不能说么?”
裴彬捏着核儿丢到托盘里,用案上备着的帕子擦着手,垂眸看怀里的人:“你担心他?”
安知珺摇头,顿了顿,才道,“我,怕会牵连祖母。”那种毒妻害室的人,她怎么可能会担心?只是,祖母等人何其无辜,若父亲与明惠郡主当真罪大恶极,她还是希望,不要波及远在彭城的安府。
裴彬蹙了蹙眉,莫说安尚书夫妇卷入庆王谋逆一案属实,如今尚且稍有嫌疑,便为圣上不喜,待他日事发龙颜大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否则他何必将查到之事瞒下,只盼娶她过门后再禀与皇上?
“三爷,不能救救祖母么?”
第49章
听得安知珺的哀求,裴彬默了默,看着案上的枇杷,又落到安知珺脸上。
安知珺会意,看向案上托盘里团放着的一嘟噜枇杷。
是庄子上的管事特意新摘下来给她这位未来的三奶奶尝鲜的,个个浑圆饱满,她伸手,摘下一颗黄澄澄的大枇杷,一点点地将皮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