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觉得眼前的热闹很是有趣,他眼角微微弯,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他平时脸上没表情的时候模样就极是出众,这会儿染上了笑意,更是夺目的很。谢潇南并不吝啬笑容,只是面对不熟识的人,他的情绪就不会起伏的那么明显。
温梨笙的视线在他的眼睛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才低声说:“我知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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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梨笙凭着记忆,带着一众人回到了她方才逃出来的屋子,就见屋子门闭着,周围一派安静。
护卫持刀上前,警戒着推门而入,温浦长转头对温梨笙道:“先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温梨笙飞快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树下的谢潇南,自然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地方,应声之后扭头就要走,乔陵就出现在面前,大有一副挡路的样子,横在路中不让。
温梨笙看他面上的微笑有些莫名的熟悉,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一转头,果然在树下对上谢潇南的视线,他眸光轻浅,树荫撒在衣袍上影影绰绰。
就听乔陵搬出耳熟的话:“温姑娘,少爷有请。”
温梨笙第一时间并未动身,只是问他:“你能换句词儿吗?”
乔陵微微摇头。
“可是我要回去了。”温梨笙不大愿意去,怕谢潇南刁难她。
乔陵依旧笑得温和,没什么表示。
温梨笙见状,便悄悄挪动脚步,想往前面走,乔陵却突然说道:“温姑娘,我们少爷耐心很浅。”
她咬着牙根,压着声音冲乔陵凶道:“他耐心浅关我什么事。”
说着就转过身,往谢潇南所站的方向走去,十来步就走到了树下,温梨笙双眸一弯,搓着手笑起来:“世子,听说你找我?”
谢潇南身量高,站得又直,所以看温梨笙的时候总要眼眸半敛,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怠慢,他耳力极好,将方才温梨笙的不情愿和可以压低声音凶的那一句都听了个清楚。
再看面前的温梨笙笑得灿烂,就差把谄媚两个字写在脸上,他问了一句:“你祖籍是蜀地的吗?”
温梨笙愣了一下,觉得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她答道:“我是土生土长的沂关人,祖上三代都在沂关郡。”
谢潇南没再接话,视线一转看向那栋破旧的房屋:“你为何在此地?”
温梨笙实话实说:“我在湖边的亭子里乘凉,然后就被抓来了。”
“他们是为了那日丢失的东西。”先前在南郊听到温梨笙说能带路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这几个人越狱而出,先找上温梨笙的目的是什么。
“你知道?”温梨笙诧异的脱口而出,而后感觉自己的话有失尊敬,立即找补:“世子爷果然聪慧机敏,一下就洞察了那些歹人的心思,只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显然谢潇南并不吃吹捧这套,更没有让温梨笙套话的打算,直接无视了她的问话。
温梨笙暗咬牙根,寻思着她因为这破东西被找上门不止一次了,现在却连那丢失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都不知道,想起当日在老树堂吃完饭乱转之后惹出的事,她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在看见那扒手夺门而出的时候当场戳瞎自己的眼,什么都没看见。
回过神来后她下意识摸了摸眼睛,惊觉自己的想法太危险,眼珠子可是很宝贵的东西。
谢潇南看她神情一时多变,又惊慌的摸自己的眼睛,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神神叨叨的。
正当他想抬步进屋子里看看时,温梨笙忽而开口,语气慢吞吞的:“世子,你身边是不是有一个长得很高,面容平庸但是皮肤很白的……暗卫或者是下属。”
谢潇南露出一丝疑惑。
温梨笙又补充道:“他身上有一块刻着‘谢’字的紫玉。”
谢潇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你找他做什么?”
第22章
在短暂的时间里,温梨笙想出了两三套说辞,但对上谢潇南的视线,总觉得隐隐有些压力横在心头,她还是放弃,讪笑道:“无事,就是上次在老树堂偶遇了他,觉得与他有些缘分。”
谢潇南的表情更奇怪了,在唇齿间碾碎二字:“缘分?”
“想跟他再见一面。”温梨笙说道。
她说这话多少是有些不合适的,但是毕竟当初从梅兴安夫人房中偷东西的人是他,若是那些人都认为东西在她手里的话,也只有那个扒手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虽然那东西肯定到了谢潇南手中,但是让谢潇南站出来给她证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还不如从那个凶巴巴的扒手身上想办法。
最起码,也要让她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谢潇南冷嗤一声,毫不掩饰的表达了不屑,没再搭理她,转身进了屋子。
温梨笙盯着他的背影,咬着牙偷偷在心中骂了一句狗脾气,却也不敢阻拦,气哼哼的离开此地。
出去折腾了一番,温梨笙出了一身汗,黏腻的回了温府。鱼桂在门口焦急的等待,见她回来后便跪在面前,哭天抢地,说些我有罪,没能保护好小姐之类的话。
温梨笙是没力气闹了,摆了摆手说:“没什么事,不怪你。”
鱼桂爬起来,拿出锦帕递上去给她擦汗,极有眼色道:“我给小姐备水,先冲一冲身上的热气。”
温梨笙点头,摇着扇子回了府中。
洗去了一身汗之后,温梨笙换上干净的衣裙躺在屋中的软椅上,脚边放着装了大冰块的桶子,让婢女打起大扇子,呼呼的凉气拂面,她这才散了一身的燥热,舒舒服服的闭眼享受。
就是,在屋子里多舒坦,出去干嘛?
温梨笙在房中躺了两个时辰左右,夏日白天长,到了酉时天也不黑,夕阳斜挂在西边的天际,将云朵也染上了颜色。
温梨笙站在窗边往外看,目光放得极远,像是思虑什么重要的事一样,片刻后转头问鱼桂:“你觉得我好看,还是天边的云好看?”
鱼桂道:“奴婢出去看看,问问什么时候用膳。”
刚出门,就撞上了前来通报的小厮,他看见温梨笙站在窗边探出了半个身子,便停步恭敬道:“老爷请小姐前去前院正堂用饭。”
温家爷俩平日都是在后院吃饭的,偌大的温府就父女俩主人,温梨笙打小就没娘,温浦长也没再续弦纳妾。前院的正堂只有在府中来了客人才会启用。
温梨笙疑惑问:“谁来了?”
一般温府来了客人,温浦长都是让她在后院老老实实呆着,一来是怕吓到客人,二来是怕温梨笙丢他脸面,鲜少有叫她去前院吃饭的情况。
“景安侯世子。”小厮把头压得更低了。
“谁?”温梨笙大为震惊。
“景安侯世子。”小厮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去,就说我生病了,病的快死了,下不了床。”温梨笙果断推脱,说出的话不带一丝停顿。
话刚说完,余光就看见温浦长站在斜西方的小窄门处,面无表情的看着温梨笙。
“爹,”睁眼说瞎话当场被抓包,温梨笙也没有半点羞愧,瘪着嘴泫然欲泣:“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若是行为不当惹了世子爷发怒就全完了,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你也只有我这么一个爹,”温浦长脸上一派平静:“你要是不想把我气死,就赶紧收拾收拾滚出来吃饭,世子爷尊临温府,还由得你说见不见的?”
温梨笙倒是没想到那么多,经温浦长一说才想起来,像谢潇南这种身份的来温府做客,自然是全家上下一起有多少算多少要去大门口迎接见礼的,虽然这府中姓温的才两口人。
温梨笙无法,只得让鱼桂稍稍整理了有些乱的头发,又换上淡绯色的雪纱长裙,老老实实的跟在温浦长身后一同前往温府大门。
门口早已站好了两排侍卫,温府的老管家及平日里得重用的下人守在路旁,见温家俩主子一前一后的走出来,便自然的跟在后面,低着头垂着眼,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等着。
天气闷热,温梨笙耐心不足,站一会儿就有些心浮气躁,想跟鱼桂要一把扇子扇凉,然而身子刚动就被温浦长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只好又重新站好。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辆墨黑色的马车由远及近,车檐系着四个吉祥结坠长缨,车身上好似以金色笔画出的图腾纹样,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
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立即想到了沈嘉清在大峡谷上说的话。
“那马车看一眼就知道是景安侯府的。”
确实,一下子就能猜到这是谢家的马车。
很快马车到了跟前,温浦长带着众人上前几步,而后稽首行礼:“下官温氏,恭迎世子尊驾。”
温梨笙也跟着行礼,头埋得很低,做足了礼节。
谢潇南从马车上走下来,受了这一礼,站定后才让温浦长罢礼,目光在温梨笙身上一瞥而过,而后连同着一大群人进了温府。
温浦长笑呵呵的与谢潇南交谈起来,一路上说了沂关郡的特色菜与出了名的景点,皆是关于吃喝玩乐的,谢潇南偶尔说一两句,眼睛也不会乱看,乍一看像是有些走神似的懒意,但实际温浦长说的话他都能应上。
温梨笙发现,谢潇南平常与人交流的时候,面上并不会有笑容,带着些拒人亲近的疏离。但与温浦长说话的时候,眼中却带着隐隐笑意,融化了周身的疏远气息。
他虽不是喜形于色,不过变化时还是有些明显的。
很快走至正堂,谢潇南被请进堂后,温浦长就对下人招了招手,一道道菜陆续摆上桌子。
温梨笙沉默落座,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文静样子。
温浦长笑着道:“下官这温府,就我们爷俩,礼数若有不周之处,还望世子见谅。”
谢潇南像是有些兴趣:“这么大的温府,就你们父女两人?”
“是啊,”温浦长道:“她娘身子骨弱,生了她之后患了病,没多久就过世了,我调来沂关郡之后也一直忙于官署,所以我这闺女自小就管教不足,今日还让世子见笑,若日后有冒犯世子之处,您尽管说,我定会好好收拾她。”
谢潇南轻笑,没有应声,而是看了温梨笙一眼。
就见她塌肩垮腰的坐着,手支着脸颊,专注的盯着一盘盘递上来的菜,仿佛一张口,口水就要溢出来似的,压根没注意他们这边在说什么。
等菜肴上齐,公筷摆上,这场看似家常却又不大家常的饭才开吃。
温梨笙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还是吃得非常拘谨,基本上一道菜不超过两筷子,细嚼慢咽,连筷子放下的时候都没有半点声音。
温浦长也知道她是老实不了多久的,这一会儿还能装,再撑会儿就要原形毕露,于是连忙挥手让她退下去,顺道让下人端上来上好的梨花酒。
温梨笙端着模样退出正堂,走出了几步才长长的舒一口气。
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俩人像是合谋了什么计划成功之后在这喝庆功酒。
她爹什么时候跟谢潇南关系这样好了,上辈子根本没这事吧?
庆功酒喝了一个时辰,谢潇南离去后,温府大门关上,温梨笙被传唤去了温家祠堂。
刚进门就看见温浦长面对着温家牌位站着,堂中烛火摇动,听见温梨笙的脚步声,他转身过来,嘴皮子刚动,面前的姑娘就双膝一弯重重的跪在地上。
紧接着大声哭嚎起来:“爹,女儿知错了——”
温浦长怒道:“每回都是这一句词!”
第23章
虽然白日里是为了躲避追捕,但在大路边混进别家的棺材旁哭丧一事终究是太过晦气,温浦长想想就觉得气。
让温梨笙好好跪在温家列宗面前思过,但思及地上硬,还是让鱼桂送了个蒲团进来。
温梨笙也是真心悔过,认认真真的跟温家祖宗道歉。
温家是书香世家,祖上几代都是饱腹诗书的文人,代代苦读就是为了考取功名,但可能是不得文曲星的喜爱,几代下来也无人能在仕途上有建树,直到温浦长当年赴京赶考,高中状元,光耀了温家的门楣。
温浦长是温家有族谱以来,官职最高仕途最顺的,但他膝下无子只有温梨笙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还养成了这副模样,温浦长自觉没脸下去见自己的祖宗,加上晚间喝了点酒,情绪有些上头,于是跪在温梨笙旁边大哭不止。
温梨笙在一旁看得无奈,安慰道:“爹啊,你别伤心了,日后我给你找个厉害的女婿,不会有人敢瞧不起温家的。”
温浦长看她一眼,哭的更伤心:“就你这泼猴转世的模样,有人娶你你就烧高香吧,那都是祖宗保佑了。”
这话刀子一般戳了温梨笙的心窝,她几乎吐血:“这沂关郡里,唯有爹你伤我最深。”
“怎么,还不让你爹说实话?”
“我也没有那么不堪吧……”温梨笙道:“至少我还有个郡守爹,肯定有人贪图你的家业愿意娶我的。”
“想都不要想!这种我是不会同意的。”温浦长哼了一声。
温梨笙心道也是,温浦长在这方面挑剔的很,不然也不至于她前世都二十了还没出嫁,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将她嫁给了孙家。
温梨笙拍胸脯保证:“我绝对给您找个顶呱呱的女婿!我这人说话算话的。”
温浦长见她雄心壮志是为这事,都懒得搭理她,哭了一会儿就累了,抹了一把眼泪让温梨笙好好跪着思过,自己出了祠堂。
温梨笙叹一口气,想起沂关人经常骂她爹是贪官,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说他作孽过多才没儿子,使得温家无后,实际上温浦长根本就没有纳妾的心思,也没有生儿子的打算。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跪到深夜,温梨笙这才从祠堂离开,回房睡觉。
温浦长因为牢狱失火一事忙碌了好些日子,梅家的事情仍旧在处理当中,温府中大多时间就是温梨笙自己,她干脆旷了长宁书院的集训,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都在瞎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