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悦见此,只得安慰道:“林姑娘放心,令兄与其他人都是邪气入体,回去驱了便好。”
“你脖子上的伤不深,血已经止住了,好好养养,不会留疤的。”
黎明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他望着杜纯节手中的黎霜霜,忍不住闭了闭眼,这是唯一给过他温情的妹妹。
如果他黎明生而为人,还有一分良心在的话,那这分良心便该是黎霜霜。
再次睁开眼,“好,我告诉你。”
他一脸阴鸷,嗤笑道:“你父母早就被我母亲挫骨扬灰,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杜纯节手上灵剑微微颤抖,他知道这句话是真的,并不是黎明为了惹恼他故意说出的谎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黎明开启献祭阵法时被俞衡渠强行打断,反噬之下本就生机衰竭,肺腑千疮百孔,再有俞远的那一剑,疼痛难忍之下干脆将眼睛一闭,不再开口。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你说!你今日不说个清楚明白,我就将你家的人一个一个拉出来千刀万剐。”
此时没有退路的何尝只有黎明,杜纯节知道杜家,也完了!
哪怕现在的杜家,跟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关系,可那些人也姓杜啊。
黎明闭眼在黑暗中蓄积了些力气,凭什么这姓杜的表现得像个无辜受害者似的?
就凭他姓杜,他也配!
“因为你爹杜子义衣冠禽兽,始乱终弃,你祖父母为了给你爹结门好亲,赶尽杀绝,他们得到这些报应,叫老天有眼。”
“你当我黎家生来便在这句容城吗?”
“我母亲原本不姓黎,家中人被你杜家赶尽杀绝后,才投奔了刚死了女儿的远房姨父和姨母。”
“而你杜纯节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我黎家安葬多年的先人尸骨,你都没放过!”
杜纯节自然不肯信这些话,他极小的时候,父母双双失踪,记忆中只有慈爱的祖父母,可惜在八岁那年,祖父母也接连过世,他家直接落入了族人手中。
忠心家仆见事不可为,便直接将他送回来了母族。
所以他这个钟陵杜家公子,有名无实,自小是个尴尬人。
这些年磕磕碰碰长大,他一直没放弃过追查父母的下落,直到一年前,不知何人给了他一条线索,循着这条线索,他找到了句容城黎家。
可惜他到得晚了,黎夫人在他找来时已然亡故。
这之后他日日跟踪黎家人,不仅察觉到他家祖坟有异,更是跟着黎明身后几次到了瘴气林附近,想起他幼时从家中带走的藏宝图,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家之所以会遭此劫,定是因为这藏宝图!
随后他便在黎家祖坟中动了手脚,一步步引着黎明走到今日。
可是,黎明此时告诉他,他家之所以家破人亡,是因为活该?
“我不信,你休要败坏我父母双亲的声誉!”
“明明是你母亲处心积虑盗我家藏宝图……”
“让我来说!”被杜纯节牢牢劫持的黎霜霜忽然大呵一声,“我来说!”
“黎明羞于出口的话,我来替他说。”
这样自揭伤疤,太疼了,她来说!
让黎明恨她吧,这样就能少恨一点自己。
“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少有的美人,16岁那年遇见杜子义,二人也算浓情蜜意过一段时间,可杜子义的爹娘嫌弃我母亲身份低,不肯同意二人的婚事。”
“而杜子义也是个薄情郎,对我母亲新鲜劲一过,便可有可无,又听说父母给他攀了个高枝儿,自然就对我母亲弃如敝履。”
“我母亲那时已经住进了你杜家,只等着情郎说服爹娘,便要回家提亲,可惜等到的却是情郎要另娶的消息。”
“其中经过自不必说,我母亲一气之下将那高枝儿直接搅黄了,还让你杜家在人家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
“如此,你杜家坏恨在心。”
“休要胡言,我爹娘依礼成亲,从来没有什么流言蜚语!”
杜纯节猛地将手中灵剑往下按去,黎霜霜脖子上显出一条深深血痕,一串血珠渗出,顺着锋利的灵剑溅落,重重砸到了地上。
第四十二章 天底下的师兄
黎霜霜即没求饶,也没退缩,冷笑一声继续讽刺道:“那是因为杜子义运气好,丢了一门上好的亲事,又攀上了另外一门,这一门才是你娘。”
“姓杜的,你不是要知道真相吗?怎么,不敢听了吗?”
“你、说!”
“这次杜子义将消息瞒得很好,伏低做小哄骗了我母亲回杜家,原本是想将人先找个地方关起来的。”
“可不巧的是,我母亲,她怀孕了!”
黎霜霜此话如平地惊雷,炸得在场之人皆是一跳,怀孕了?
而黎明脸上的表情骤如死灰,面对一双双吃惊看过来的眼睛,似乎不能承受其重,渐渐将高昂的头颅缓缓低下。
便是被人坏人了性命攸关的谋划,都未见他脸上展现出如此绝望之色。
“我母亲人虽回去了,却也心中存疑,几次找机会偷进你家书房,想要探听杜家到底打的什么盘算,有心算无心,不但知道了杜子义这个禽兽的真面目,还探到你家书房的暗道。”
“一个女人既然绝望了,自然不会放过伤她的人,你家的地图,就是在那时被我母亲给盗了出来。”
“再后来,我母亲打算故技重施,先行搅黄杜子义的婚事,可惜杜家提前防备,直接制住了我母亲,又从我母亲身上搜出了地图。”
“这图记载着什么肮脏东西,杜家的人心知肚明,哪里还肯让我母亲活着离开?”
“哪怕他们明知道她有了身孕,也不行!”
黎霜霜此时擦着脖子上的剑锋,慢慢转过身来,带出一道深深血口,看着杜纯节一字一句道:“我母亲深深记住了杜子义那个禽兽,要杀她时说的那一句,女人不过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该舍便舍了。”
“所以,我母亲家破人亡后,连嫁九任丈夫,却在与每一任丈夫有了孩子后,就将人杀了用来练魔功。”
“母亲为找你杜家报血仇,丈夫舍了,儿女也舍了。”
甚至把被她杀了的九任丈夫埋在一起,向这个世道示威!
“母亲从小对我们非打即骂,明知道摆下的邪阵,不仅会将儿女父亲的尸骨、灵魂吞噬殆尽,更会连累家中儿女身中血咒,也依然不肯收手。”
“我们兄妹,不无辜吗?”
他们这些儿女中,活得最惨的是黎明,母亲恨他入骨,直接拿他做修炼魔功的容器,日日咒骂他是耻辱,是野种。
所以他这个大哥,自来最听不得“野种”二字。
“所以,黎明就将黎夫人杀了?”
韩补之蹙着眉问了一句,这便是他们弑母的原因。
然而黎霜霜却并不肯回答这个问题,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件事压在心中,腐烂出脓血,不能与外人道也。
纵然再不好,那是他们的母亲!
今日的事,到此已经有了一条明朗的线索。
杜纯节想找黎明报仇,便设计了藏宝图一事,大张旗鼓劫持黎明,引来了众多玄门修士。
而黎明将计就计,正好拿撞上来的所有人祭祀下面的魔器,并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说完了,姓杜的,你家的人死绝了是活该!”
黎霜霜苍白消瘦的身躯,微微发颤,道出这一句话后,一脸痛快之色,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们兄妹何曾有得选?
哪怕是想要做个普通人都不能。
杜纯节慢慢将手中剑松开,踉踉跄跄地退后了一步,他执着的竟是这样一个真相?
他不甘心!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揭穿黎家的真面目,并借着背负深仇大恨这股东风,回去杜家拿回他应得的。
可到头来,自家也并没有清白多少。
他目光一时恨,一时呆,弃开黎霜霜对上黎明时,神色晦暗。
这人,竟然是!
杜纯节眼眸带泪,两败俱伤!
他杜家和黎家,两败俱伤,今日后,便再也没有钟陵杜家和句容城黎家了。
一个被人揭穿是千年前的魔门余孽,贼心不死。
一个私练魔功,打算暗算众修士为祭品,私祭魔器,为祸一方。
都完了!
“走吧,咱们该出去了,回头还要麻烦韩道友一趟,将此处摆上封魔大阵。”
韩补之对着俞衡渠异常恭敬,抱剑施礼道:“除魔卫道是我辈本分,上青宗一定尽力。”
俞衡渠微微颔首:“多谢韩道友。”
秦悦好容易才消化完黎家兄妹口中的话,忽然有些怜惜那位黎夫人年轻时遇人不淑,又可恨她后来连杀九夫,牵连无辜,实为残忍。
最终累得黎家九兄妹,怕是一个也不得善终。
她看着奔向黎明的黎霜霜,神色复杂,这对兄妹倒不知让人做何评价。
“阿悦在想什么?”
秦悦回神,见俞远带着淡淡好奇看着她,便随口答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以后谁敢这样骗我,我一定一剑捅了他!”
俞远面上一呆,忍不住看了看几步之遥的俞衡渠,恰俞衡渠闻言也侧目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一时撞上,完了,他是不是弄巧成拙?
增加了他“师兄”追妻的难度!
***
一群人相互搀扶着出了瘴气林,个个面有土色,元气大损。
秦悦与俞远一路慢慢悠悠,偶尔看一眼身后的方向,显然是在等人。
“师兄与韩道友要在矿洞入口设下禁制,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上来。”
“无碍,咱们走慢些,俞大哥自然会赶上来。”
“对了,阿远,你住哪儿?”秦悦忽然想到他们今日又没了住处,黎家肯定是不能住了,而且她的5000两银子,这下是彻底没了!
想到此处的秦悦,一脸心痛之色。
俞远有些吞吞吐吐道:“我,我租了一户人家的空院子,阿悦与师兄没地方落脚,倒是可以去我那里。”
“租了一处院子?”俞衡渠带着淡淡疑问的一句话,从二人身后传过来。
俞远心头一跳,他就知道会引来“师兄”的怀疑!
他面上自然极了,不答反问:“师兄,韩师兄,你们这么快就将入口封好了?”
俞衡渠与韩补之皆点头。
“俞道友,这两位皆是你家弟子?”韩补之看了一眼秦悦与俞远,好奇问道。
“倒是我疏忽了。”俞衡渠语气歉意,开始引见道:“韩道友,这位是古月门秦姑娘,是我挚友。”
又指着俞远道:“这是我族弟,俞清川。”
接着又对着秦悦与俞远道:“阿悦,清川,这位是上青宗韩补之道友。”
几人互相客气见过礼后,韩补之便提出告辞,毕竟黎家兄妹和杜纯节三人,还在前面的队伍中,几名上青宗弟子人单力薄,怕被人钻了空子。
“韩道友请便。”
见韩补之走远,俞衡渠定定看着俞远,眼神锐利,“什么时候来的句容城?”
俞远心头被这样的目光看得一缩,随即有些酸涩泛起,他以前,从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师兄”果然是怀疑他了。
此时的俞远,不知怎的想起秦悦刚刚在岩洞中的那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果然时间一换,他就不是他的小宝贝了。
“噗!”
一口鲜血从俞远口中喷出,他霎时脸色惨白,整个人竟如风中萤烛,摇摇欲坠。
“阿远!”
秦悦与俞衡渠抢上前去一起将人扶住。
俞衡渠眉峰深蹙,脸上闪过担忧,也顾不得再追究这里面的蹊跷,渡入一股精纯灵力,替俞远压制体内乱窜的灵力。
“静心,守神。”
俞衡渠一边渡入灵力,一边示意俞远运功调息灵力。
秦悦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她似乎也帮不上忙,刚刚人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就一副吐血重伤的模样?
既然插不上手,她便干脆在一旁设下三道小符,提剑为疗伤的二人护法。
一刻钟后,俞远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血色,二人才齐齐收功。
秦悦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没忍住问道:“伤压制住了吗?”
俞衡渠点点头,“暂时压住了。”
俞远一边低咳,一边回道:“我昨夜在瘴气林中找汲月草,遇见吸血藤时跑得慢了些,也没伤多重,刚刚压制不住才吐了一口血,阿悦别担心。”
俞衡渠看了一眼俞远,眼中若有所思,便也没有拆穿他。
“阿悦,你可还能御剑?”
秦悦点头,“你御剑带着阿远,我跟在你后面便是。”
“好。”
被俞衡渠扶着的俞远,趁着他师兄没注意,对着一脸担忧的秦悦慢慢眨了眨眼。
他刚刚就是骗他“师兄”心软而已。
秦悦不知为何竟从这一点表情中,理解到了他的未言之意,忽然就有些同情俞衡渠来。
果然,天底下的师兄,都不好当!
三人极快回到了句容城。
俞衡渠安顿好俞远后,在心中微微一叹,对着这个“师弟”倒是头疼起来。
他的小心思他如何没发现,可却选择了不拆穿。
这孩子生来便有绝脉之症,注定活不过二十,族中众人自然多疼了他一些,纵得他三番五次搅进各种事端里,让人不得不疑,他私底下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