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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季初看到了聂衡之,也看到了聂衡之身后那一干低眉顺眼的官吏。
只一略想,她就想明白了路人口中的定北侯应该就是聂衡之,北地战事既然已经平定,论功行赏,聂衡之被封一个定北侯的爵位是完全说的过去的。
他不远千里到潞州来是为了什么,季初也心有疑惑,但她不觉得是和自己有关系,那日她袒露心声,聂衡之放自己离开,就代表着他们二人形同陌路见面不识。
既然如此,季初便真的将其当做了陌生人,再者对面就是她百般寻找的沈听松,季初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应对聂衡之。
她满怀欣喜地走到衡家公子和沈听松的面前,先向衡家公子问了一句好,再若无其事地看向眉眼如昔温和的男子,眼睛亮晶晶的,白皙的皮肤上带着红润的光泽。
这是这辈子她和沈听松的第一次见面,当然要给他一个好印象,不能过分热情失了女子家的矜持也不可过分冷漠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这位公子,是衡表兄的友人吗?”看看,她季初为了和沈听松套近乎,居然对衡家公子都喊上表兄了。堂伯母的外侄,这关系隔得可真是太远了,亏得这句表兄她能喊的出来。
衡公远听到这句表兄也一头的雾水,不过他对姑母的这个堂侄女观感还不错,点点头向她介绍,“听松是我前几日结识的友人,文采斐然。”
果然是沈听松,季初心里激动,面上却强压着兴奋,矜持地对着沈听松福了福身,“沈公子既文采斐然,不如到我开设的画馆里看上一看,若能给上两句建议再好不过了。”
她期期艾艾的目光一直在男子的脸上瞟,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差一点就要飞出她的胸膛。
沈听松这也是第一次显露在季尚书女儿的面前,他看了一眼前些日子才搭上关系的衡公远,面带询问,礼节做的很足。
“季表妹相邀,沈兄,我们便一同过去吧。你不知道,表妹的父亲乃是早先故去的季尚书,表妹画技袭自季尚书,差不到哪里去的。”衡公远虽有些狐疑季表妹突然热络的态度,但赏玩字画他怎么会拒绝?
“既如此,某就劳烦季娘子了。”沈听松心中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涌动,从他在湖州城见到季初的第一面,他就莫名的有一种熟悉的滋味,仿佛已经与眼前的女子认识了许久。
但实际上,真正与他相交的是女子的父亲季尚书。
为了那一份熟悉,他从湖州城跋涉到潞州,又在旁观了女子安置难民的所作所为后,忍不住与她的远房表兄“结识”。
闻言,季初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浅笑,上辈子她和沈听松结识在双方最狼狈的时候,没想到这辈子这么的客套。听他客气地称呼自己为季娘子,那股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沈公子,快请。”季初脚步轻快地走在他前面,走到画馆里面自然而然地同他介绍墙壁上悬挂的画作,自然父亲珍藏的那幅画吸引住了沈听松的目光。
沈听松看着那幅画有些失神,他身边的侍从也暗中诧异,季尚书的女儿莫非与自家主子有缘,怎么在湖州城门口遇到了不提,如今赏玩字画居然也能说到主子亲手绘制的那副。
沈听松看着画,季初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本来是暗潮涌动又微微带一种黏腻的气氛,可惜,被忽如其来的大笑声打破了。
季初回过神,转头匆匆看了一眼街道那头被众人簇拥的高贵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还有些烦躁,想了想吩咐婢女,“双青,将门带上。”
她的语气平淡,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第三十八章
无论聂衡之因何跑到潞州, 跑到她的画馆,都和她没有关系。只愿他也牢记自己说过的话,两不相干互不打扰。
双青和施岐等人也看到了面色阴冷身份不凡的男子, 甚至施岐也猜到了聂衡之的身份, 毕竟他的身旁就是潞州城的知州大人。
娘子还能在定北侯的注视下坦然地同沈公子衡公子说笑,可双青她着实做不到,一听娘子此言急急忙忙地就将门给合上了, 动作急切, 门框撞击的声音传的很远。
仲北和葛知州等人全部听到了, 不约不同地看向侯爷的脸色, 见他阴着脸沉默不敢出声。
而画馆内,关上了那道门,季初便能当做没有聂衡之这个人, 她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下沈听松目不转睛盯着的那幅画, 弯着唇角递给他,“这幅画是先父所留, 沈公子与我有缘, 一眼看到它也是同它有缘,这幅画便送给沈公子,望公子能好好珍藏。”
季初不急着询问他和父亲的关系,而是先要借着这幅画和他有初步的来往, 慢慢地他们就会成为友人, 接下来便是知己,便是能相伴一生的人。
她赠画的举动显然惊到了不少人, 尤其是施岐,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呆板丰润只值十个铜板儿的仕女图, 再看看季初递给沈公子由其父珍藏画风苍劲价值千金的大作,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开始认真打量第一次见面的沈公子,二十余岁的年纪,着一身滚边的月白色宽袍,头上束髻插着一根玉簪,相貌俊雅,举手投足从容雅致,隐隐散发着矜贵不容漠视的气息。
施岐一愣而后深思,这沈公子看着不似寻常读书人,有些人即便扔进了难民里面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凡,沈公子就是这样的人。这些日子,施岐看人也看出了一些眉目。
这样气度出众的郎君,季娘子对他另眼相待,难不成是看中了他?不得不说,施岐这次是真相了。季初可不就是看上了人家?笑吟吟地双手递上了画轴,一双杏眸含着水光看向沈听松。
沈听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了往日由他亲手绘制的画,“季娘子赠画,我也不好平白收下。不知季娘子可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帮你达成。”
闻言,季初眨了眨眼睛,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他人俱是一盏清茗酬知音,我只愿一手画作引知己。沈公子觉得如何?”别的心愿是没有的,只想和沈公子你交个朋友,以画会友,不知沈公子愿不愿意。
这话对于一女子而言已经有些出格和大胆了,沈听松微微扬眉,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
季初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心下有些好笑,上辈子她和沈听松相处,知晓他这人怪会假正经,喜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实际上心情还不错或者在故作镇定的时候便会摆弄自己手上的玉扳指。
“咳,季表妹,你们是在用膳?时间也不早了,不好在这里打扰太久,我和沈兄还有事,先行告辞。”在一旁被完全忽视的衡公远站不住了,这又是赠画又是以画会友,他觉得这位季表妹的居心不良。
而且,青天白日,将门关上,过往的路人们不知还以为他们在里面做一些龌蹉的事情。衡公远清高,又是最恪守规矩的文人,眼看着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些诡异,连忙提出要离开。
季初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再说外面那个阎罗走了没有她还不知。故而,她点点头,又看了沈听松一眼后应下了。
沈听松最不喜欢亏欠他人,自己送了他一幅画,而且还是和他有莫大关系的一幅画,后续他一定还会来画馆的。
关闭了约莫两刻钟的房门再次打开,衡公远与沈听松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来,迎面看到面色阴郁的男子及他身后身份不同寻常的一干官吏,蹙眉往后看了一眼。
但看女子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模样,沈听松眸色深了深,大步离开。
而季初,站在画馆的门口,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就那样目光极为温柔地看着他愈行愈远,直到背影消失。
至始至终,她只用眼尾余光瞥了眼默然站立的一行人,心想聂衡之能站那么久无事,一双腿是彻底好全了吧。
能让潞州那么多官吏都陪着他站着,果然还是那个肆意妄为的聂世子,一点也没有改变。不过,他总在自己的画馆对面站着作甚,没得耽误她的生意。
可即便那么一瞥,容色阴郁的男子却快速地盯上了她,目光灼热又凶狠,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掉。连带着潞州城所有官吏的目光也集中到她的身上,复杂不已。
季初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抿了抿唇,径直回了画馆里面。可转身对上欲言又止的双青和施岐,她颇头痛地轻抚额角,有些气愤还有些烦躁,季初探了探脑袋,一双眼又看向两月不见的男子,径直对上了一双深沉骇人的凤眼,“啪”的一下,她又重重关上了房门,然后寻了筷子坐下。
他要站在那里就任他站着好了,左右街道不是季初的,管不到那里。
“娘子,世子他不会是来找您的吧?”双青看着顾自进膳的娘子率先开口,语气迟疑。
从聚贤楼回来,她就心不在焉,一时害怕世子是要来捉娘子回去,一时又觉得世子有了新欢,到潞州城是来享乐的。
可世子出现在画馆的门口,再自欺欺人,双青也无法否认世子对娘子的执着。虽然,娘子赠沈公子画作也引人遐思,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世子。
施岐也默然颔首,事实上,他隔着一条街道都能看到葛知州肥胖的脸上冒出的汗珠。潞州城因为位处南方,临近年节天气也不很寒冷,可能让人站出一身汗来也不容易,足见葛知州等人的内心焦灼。
总是如此不是办法,娘子还是早做解决,不然日后与葛知州等人打交道,定会尴尬的。
画馆外面慢慢地开始聚集了潞州城的百姓,虽然他们畏惧金吾卫和官吏们不敢上前,可装作无意经过,瞥上一眼总是敢的。
毕竟潞州所有数得上名头的官吏都齐溜溜地在那里站着,为首的那墨袍男子又生的高贵艳丽……不看上一眼实在忍不住啊。
而且,他们也好奇,这些平常见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为何要在这里站着,难不成有比他们还要厉害的人物在?可看来看去这条街上都是些商户读书人,也就今日新开了一家画馆。
哎,你别说,难道那画馆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居然关上门了。
“娘子,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施岐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季初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膳食,听到施岐这样说深深吸了一口气,腾地一下起身,脸上有些热。她一开始的淡定自若全没了,有些气还有些急,被人围观聂衡之都能生生忍着,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还要脸皮,不想生活在风口浪尖之上。
季初手上的白玉手镯叮当作响,她一手推开画馆的门,隔着一条街道同执拗的男子四目相望,目光凉凉的,而男子则是目不转睛眸色深沉。
谁都没有再动,也没有再开口,最后还是葛知州身后的那个文书机敏,含笑作辑。
“侯爷,画馆的门开了就是在迎客,我们不如去凑个趣,也去赏玩一番,说不得还有意外的惊喜呢。”
他的话一落下,潞州城的官吏们纷纷附和,总是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他们也看明白了,侯爷的异状绝对和这间小小的画馆有关。
或者说,和画馆里面那位容色清丽的女子有关,从头到尾侯爷的目光就没在人家身上移开过。
此时画馆开门,也是在给他们递一个台阶。这次想必他们都记下了这家画馆,当然有些人心下也动了别的心思。不管画馆里面这女子是谁,若是将她送到侯爷的床榻上,岂不是就能讨了侯爷的欢心?
“侯爷,您从平京城来潞州,从来都是为了正事。”还是仲北清楚自家侯爷的别扭性子,又给他找了个理由。
聂衡之眯眼冷哼一声,不错,他杀了袁兴这件事总是要告诉女子的,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也是季尚书的女婿,当日无论是季尚书的死还是他故意说出将女子当做玩物的那些话全都和袁兴有关。
袁兴死的太迟了!
成功为自己找好了所有的理由,没有等女子来请他,聂侯爷疾步迈进了画馆,面色冷硬。
尤其是在看到施岐后,一双眸子阴冷,他没有忘记一开始看到两人说笑的画面。即便最让他如鲠在喉的是已经离去了的那个男子。
“客人们请自便吧,画作都在上面悬挂着。”季初淡淡撂下一句话,便垂下眼皮,装作与他们不识的样子,顾自摆弄手中的颜料。
她不理睬自己,聂衡之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看她闲适慵懒的打扮看她垂目认真的侧脸看她红润饱满的脸颊。
场面一时又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小民施岐见过知州及各位大人。”画馆里面一时涌进了这么多人,伙计们讷讷不敢说话,东家季娘子又是一种爱谁谁的态度,施岐叹了一口气后挺身而出,这个时候也唯有他出来挑大梁了。
葛知州看到施岐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说话的地方有了说话的人,他连忙让施岐起身,又顶着定北侯冰冷的目光向其介绍,“侯爷,这便是下官和您说过的那位年轻有为的施郎君,便是他首先出来安顿难民,可以说帮了我们潞州一个大忙。”
聂衡之的目光依旧冰冷,区区一个白丁,什么野男人也敢在他的面前说年轻有为。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这些安置难民的举措有一大半都是季娘子提出来的。”施岐可不敢独吞功劳,他也做不出这种事,当即夸赞了季初一大通。
季初终于有了些动静,实在是聂衡之的视线盯着她也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冲着葛知州笑笑,耳边有一簇碎发垂了下来,显得极为温柔,“全赖知州大人仁心,这么多的难民才有了去处,该替潞州百姓和难民谢谢大人才是。”
闻言,葛知州有些欣慰,胖胖的身躯扭了扭,正与开口被冷冰冰的定北侯一句话赶了出去。
“本侯是来赏玩字画的,不是来听你们谢来谢去的。”他冷沉的凤眸对准葛知州,葛知州圆圆的鼻头又冒了汗。
这次他听明白了侯爷的言外之意,这是让他们这些人离开,不要打扰侯爷赏玩字画。
他讪讪一笑,擦了擦鼻头的汗,“不打扰侯爷雅兴,诸位大人跟本官一起离开吧。这个时辰点,也该下职回府了。”
知州发了话,除了吕通判动作有些迟疑多看了这画馆两眼,其余人全都麻溜地离开。
站了那么久,说实话他们也累了,不仅累,也饿了。
方才不止他们,就连定北侯都只用了些酒,一口膳食都没进。
随着他们离开,古朴的画馆又显得宽阔了,季初放下调制颜料的手,正色看向一身墨袍头束金冠的男子,语气有些淡漠,“侯爷不远千里到潞州城,应该不是只为了赏玩字画。”
她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到潞州城来了?聂衡之的心中又酸又涩,顿了顿,仰着头看向悬挂在墙壁的画作,“天下人皆知,我到潞州城是因为旧伤复发,要泡药浴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