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二对一的情况下戴绍即便死了,沈听松也会保有实力, 又有江南作为后盾。那么, 为了巩固安稳的局势,兴许平京城的新皇会求和, 他的皇位坐的一点都不稳当, 当务之急是要先保住皇位。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通,季初夜里几乎没有入睡,次日起身的时候眼底泛着青色。
这日依旧是晴朗的好日子,季初的住处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久未见面的施岐查到了这处隐蔽的庄园, 他要见她。
季初觉得很奇怪,因为陆行没有拦他, 而是出乎意料地将人带到了季初的面前。
一别数月, 施岐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 从前那个沉默怀着仇恨的青年已经蜕变成坚毅的将领。他的眼神幽深坚定, 下颌长着凌乱的胡须,身上还穿着沾染了血液的铠甲,风尘仆仆的模样让季初有些不敢相认。
如今的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但季初能感觉到眼前的青年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变化。
季初冲着他和煦地笑了一下,她很感激自己当初没有救错人。正要开口询问施岐为何要见她,季初下意识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施岐的身上,忽视了一旁的陆行怅然落寞的神态。
“娘子,戴绍死了,如今江南已经被定北军控制,您随我去平京吧。”施岐不等她开口,快速地说了一句话,有些沧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内里含着千言万语。
戴绍死了?季初闻言,心里先是一喜,而后又像是被利刃划过猛地一痛,戴绍死了,江南也被定北军控制,那说明沈听松失败了?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急急忙忙地向施岐询问起沈听松的下落来。
“娘子有所不知,戴绍被侯爷和沈郎君骗了,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局,为的就是削减戴绍乃至各地蠢蠢欲动的节度使的势力。”施岐看出了她眼中的急切和害怕,连忙开口向她解释。
他原原本本的将一切筹划都娓娓道来,包括一开始定北侯在得知了沈郎君的真实身份后故意在潞州城放走沈郎君,沈郎君回到江南扬州想通之后向侯爷递信,以及侯爷跑到扬州城外按兵不动甚至杀死平京城派去的使者徐内监,沈郎君诱骗戴绍使其认为自己同聂侯爷势不两立……明面上是沈郎君和戴绍两方合作夹击守卫平京城的定北侯,实际上侯爷和沈郎君才是真正的同盟,战场上二人携手一同斩杀了戴绍!
戴绍死不瞑目,带去的人马也被灭的七七八八不成气候了。还有那些故意挑事意欲分一杯羹的节度使们也被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简直是猝不及防。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是忠于当今的定北侯,后一个是昔日先太子留下的子嗣,二人之间立场不同此外还有夺妻之仇,竟然会联合到一起!
便是直到现在有些人听到了这消息也是万万不信的,怎么可能呢?定是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说两人间达成了更隐秘的一个协议,比如说天下二分。
就算是季初,此时听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内幕也是狠狠地懵了许久。这两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一个是她曾经用尽心思讨好的前任夫君,一个是她如今的枕边人,再往前不久,聂衡之可是咬牙切齿的要杀了沈听松,恨恨地称呼他为野男人……而沈听松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对聂衡之的厌恶,可在沈家人故意挑事提起她和聂衡之的往事时,季初偷偷摸摸地瞥了一眼,沈听松的眼中有冷光闪过,可见也是不喜的。
“施岐,你莫不是在诓我?当初在潞州城的时候,可是你带着我进了别馆。听松被他关进了地牢,陷入了昏迷……”季初眼睫毛眨了眨,不敢相信,因为那时的定北侯还是一副傻傻神志不清的模样。
“夫人,施指挥所言不错,前些日子主上离开的时候,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属下。他的确和定北侯之间约定了一些事情,实不相瞒,沈家人也是其中的一桩,只是没有料到您当时会到江南,又被沈五郎看中掳走要献给主上。”一直沉默不言的陆行也开口承认了此事,有他的加入由不得季初不信。
季初是一个聪慧的女子,这两人都开口说了事实的真相后,她的脑筋也终于开始转动了起来。然后,她脸色一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说一开始便是那两人的筹谋,那她嫁给沈听松,会不会也是为了迷惑戴绍刻意而为之。
非是她敏感矫情,实在是时机太过于巧妙,婚事完成的太过于轻巧。
“那我同听松的婚事……也是他们筹划好的吗?”她的语气有些尖涩,粉唇也一点点失了血色。
“非也非也!夫人您勿要胡思乱想,主上待您的心思天地可鉴,他绝对不会如此行为!请您千万要相信主上,如果只是为了迷惑戴绍,主上他不会……不会将他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您。”陆行开口坚定地反驳,他提到了沈听松曾经送给季初的那个匣子,目光晦暗复杂,重重地强调,“那是主上最重要的东西,夫人您一定要好好保管。”
里面的东西是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想得到的,而主上毫不留恋地送给了夫人,任是谁都无法反驳他的情深。
日后,等到那个匣子里面的东西现世,夫人她就会明白主上待她的心思究竟有多么深远纯粹。
“娘子,您还是和我一起去平京城吧,到了那里您不妨亲口询问侯爷和沈郎君。若是他们利用娘子,施岐即便位卑,也会拼尽全力站在娘子这边。娘子和离断交都是应该的。”不同于陆行是沈听松的心腹,仲北对聂衡之忠心不二,和他们比起来,施岐的心中最为重要的人是季初。
他断然开口,根本不在乎自己会得罪沈听松和聂衡之两个地位无比尊崇的人。
“为何一定要我去平京城?”施岐的话像是一股暖流,让季初有些泛冷的心缓和了过来,她好奇询问。
“侯爷要收拾这里的残余的势力,怕您会有危险。”
“主上吩咐过要对沈家动手,他们在此处根深蒂固,一定会危害到夫人。”
二人一同开口,季初悬着的一颗心,彻底地放了下来。
不枉她每日抄写经书,眼下的结果对她而言再好不过了。
戴绍死了,平京城的百姓们无恙,沈听松和聂衡之达成一致,平京城的老皇帝也已经崩逝了……
“我和你们一同去平京城。”数日没有好好的休息,猛然一放松,眼底的青色在她瓷白的肌肤下愈发的显眼。
季初打了一个哈欠,困倦的感觉一涌而上,思考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双青等人收拾去平京城的行李,她伏在床榻上安静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季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皮微微泛红,却只记得梦中的两个场景,一个很清晰仿佛昨日再现,清静峰上的三清观中,仙风道骨的无为道人朝着她含笑说些高深莫测的话,她终究要做一个抉择、短暂的平稳与安定、千万记得心中的一分仁慈……另一个场景却是很模糊的,像是有那样一个人死了,季初并不知道,只在梦中看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可她心中巨大的哀恸告诉她这个人是她十分熟悉的,他的死让季初心悸不已。
一日后,季初在施岐和陆行的护送下踏上了往平京城而去的路途。
坐在平缓行驶的马车上,她自嘲过从重生开始,惯来平静生活的日子就变了。短短的一年时间内,从平京场到潞州城,从潞州城到清静峰,从清静峰到扬州,如今却要从扬州再回到平京城去。
兜兜转转,她不禁对着婢女双青笑道,循环往复竟然成了一个圈,一年的生活仔细算起来比从前二十年的生活还要精彩。
“夫人,照您这样说,不定之后我们还要从平京城再到潞州城去呢。不过到时候您肯定不是再因为和离离开平京城了!”双青顺着季初的话开玩笑,话落之下察觉到自己说了和离二字,连忙呸了两声,吐了吐舌头打了自己一巴掌。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要还是在从前的定国公府,她肯定会被嬷嬷重重地处罚。
季初不在意这些,听双青说起定国公府,却猛然想起了另外一桩事。到了平京城之后,她要住在何处啊?
原本的季家宅子不再属于自己了,定国公府和她再没有关系了,按照常理她应该和沈听松住在沈宅……可是先太子一脉只留下一个忠王府,难道他们要住在忠王府?那里面的主子是忠王……
季初绞尽脑汁地想了一路,临近平京城的时候才转过神来笑骂自己傻透了。沈听松既然和聂衡之二人达成协议,肯定杀了戴绍之后的去处也都想好了,怎么可能要发愁一座小小的府邸。
然而放下了对府邸的淡淡忧愁之后,她又开始好奇那两人商议好的去处。
崩逝的老皇帝只有大皇子一个独苗,季初从自己父亲的口中也听过大皇子秉性平庸心胸也狭窄,根本不是为君的材料。
不管是聂衡之还是沈听松,都比平庸的大皇子强上百倍。他们二人当不会受一个皇位不稳的新皇辖制,尤其魏安帝得位不正天下人皆知。那么,他们想好的归处应该是极好的吧?
想了这么一大通,季初的心情好了许多,当真是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春。她居然可能得到像话本子里面那样圆满的结局,一定是父母在天之灵保佑她。
回到了平京城,到了城门口,掀开马车的帘子,季初翘着唇,一想到等下会见到沈听松,眼睛亮亮的带着光彩,历尽艰辛,属于她的幸福终于要来了!
还会见到前夫聂衡之,季初也希望他好好的,从前他们之间那么多的误会解开,季初的心里对他也产生了一种感激。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释然,那人不是全然无可取之处,这也证明那个自己的付出有一部分是值得的。
掀开帘子所见,平京城的气氛并不好,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毕竟刚经历了一场战乱,季初很能理解。
可是当马车停在一处寂静的可怕的府邸,看到飘扬的白幡和强忍悲痛心灰意冷的孙伯后,季初发现自己什么都理解不了了。
孙伯既然在此处,这里便是沈听松居住的府邸,为何要挂上白幡?
有一个人他死了,他是谁?
第八十五章
翘起的唇角压了下来, 季初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刺眼的白幡,然后直勾勾地盯住了孙伯,“孙伯, 听松身边的下属出事了, 是吧?”
一定是这样,他是这些人的主上,肯定被严密地护着, 怎么可能会有事?一定是追随他的某个下属出事了, 他急着去处理, 并不知道自己千里迢迢又回到平京城了, 所以没来接自己。
季初觉得只有这么一个答案,她眼神中带着期冀,指甲却狠狠地掐进了手心。
陆行连同沈听松留给她的那些暗卫跪在了地上, 施岐等人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一言不发。
季初僵着身子,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孙伯, 固执地等着他的回答。怎么可能呢?沈听松离开之前答应过自己, 他会来看自己的。
“夫人,主上在同戴绍的最后一战时不幸中了一箭,正中心脉,已经在数日之前去见主子爷了!”
“他去地下见主子爷了!那个窃据皇位的逆贼死了, 他杀了所有背叛过主子爷的人, 主上走的,走的好啊!见了主子爷, 主子爷一定开心不已!一定为主上骄傲!”
“主上希望您好好活着, 他说等见到季尚书一定会和他说他养的女儿又聪慧又美貌, 活的开心自在, 人人都喜欢!季氏有好女,可惜他的缘分太浅!”
“老奴将话带到,也要跟着主上去见主子爷了。主上和主子爷都等着老奴呢!”
一把剑横过隐姓埋名多年老内监的脖颈,鲜血泵流而出,大片大片的红色染红了季初的眼睛。嘭的一声落地,季初怔怔失神。
方才孙伯在说什么?什么主上中箭?什么去见主子爷和季尚书?什么季氏有好女,奈何缘分浅?
孙伯真的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胡言乱语不成体统。她听沈听松说过,孙伯孙德顺曾经是东宫的太监,十岁的时候就跟在先太子的身边,先太子死后他又跟着沈听松护着小主子长大谋求为先太子报仇的机会。想想算算孙伯已经快要到耳顺之年了,头发都白成一片了,脑子不清醒了也能理解。
沈听松怎么会死呢?一定是他臆想!距离上辈子潞州城破两个人一同赴死还有两三年的光景呢?沈听松再不济也要活到那个时候啊?这么浅薄的谎言她才不会相信。
不会是沈听松害怕她得知了他和聂衡之的筹谋之后生气故意作的戏吧?
跌跌撞撞伏在一具棺材面前,看到里面熟悉的泛着青白色的面容,季初翘起唇角露出了可爱的小梨涡,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沈听松的脸,想让他睁开眼睛。
“我又不是那等脾气刁钻的女子,你骗我朝我道歉赔罪也就是了,干什么做这样一出吓我。沈听松,你快点起来,快点睁开眼睛,大不了我不怪你就是了。”季初嘟嘟囔囔地开口,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手指冰冷的触觉。
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动弹,这是一具再也醒不过来的尸体。
陆行等人趴伏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落泪,双青也呜呜呜地哭个不停,只有施岐看着季初的目光带着不忍,看向棺材里面的人有几丝怨怼。
兴许不只是他一个人对死去的沈听松怨怼,明明知道前路凶险,明明知道可能命不久矣,为何还要在最后的关头和女子成婚?让她伤心,让她再次成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死就死了,还要留下一句奈何缘浅!缘分不过是你这卑劣的小人强求的罢了,本就是你该欠她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她的父亲季尚书根本不会死,她会有自己的孩子,很快也会得到百般爱慕的夫君的心!
隔着一道帘子,死死盯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女子,聂衡之面色阴郁,狭长的凤眸中带着强烈的不满和难以宣之于口的憋屈。
一股横冲乱撞的酸涩尖锐地在他体内扎出血来,此时此刻看到季初的神态,他怎么还不明白,她的一颗心是真的落到了棺材里面那个卑劣小人的身上。
她愿意在危急的关头披上嫁衣嫁给他,她愿意为了他在一片混乱之中赶到千里之外的平京城,她愿意为了不相信他的死陷入到自欺欺人的状态当中。
聂衡之扯着嘴角惨笑了一声,腹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倚在了柱子上,高大的身形和一年前相比只不过剩了一个骨架子。
没有人心疼他了,没有人知道他同戴绍的那一战也受伤了。要想保住平京城大部分的百姓性命无忧,又要完全灭掉戴绍以及他的数万精兵强将,哪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便他和野男人摒弃前嫌联手,这一仗胜的也艰辛。
那人心脉中了一箭,他的腹部也被铁爪勾了一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为了见女子一面不惜带着伤跑到野男人的灵堂,然而季初的眼里只有野男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