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兜兜转转，终于把话题引回来，忐忑道：“你，你这一次在外面，有没有受什么伤？”
她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卷翘的眼睫低低垂下，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卫峤顿了一下：“未曾受伤，只是路途劳累一些。”
应宝珍抬了抬眼睛，昏黄烛火印在她漆黑眼瞳里，显出几分小心翼翼：“那你，那你回来怎么不来见我呀？”
她定定看向卫峤，说出的话语却大胆直白：“在青州城那段时日我都在想你，你有想我吗？”
“你，”卫峤像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你刚刚……”
应宝珍抿唇，却用力点点头，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这段时日有想我吗？”
第60章 爱语
一时间屋子寂静如烟。
一豆烛火发出哔剥轻响，烛影印在墙上拉得老长。两个人沐浴在昏黄烛火中，眼中印着彼此的倒影。
外头岑寂，唯余夏蝉高亢的嘶鸣声。月光温柔如水，绸缎一般倾倒下来，透过半掩的窗棂投射进来，带来幽幽的冷意。
“你问，”卫峤先打破沉默：“你问我，有没有想你？”
应宝珍坦然点头：“是的，近来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她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卫峤脸上，看清他瞳孔一霎那间紧缩了一下，薄唇也抿住，显出几分紧张。
灯下看美人，借着烛火微芒，恰巧能看清卫峤莹白如玉的面庞和秀逸冷峻的眉眼。
以往太熟悉，没有多仔细看他的面容，只隐约有个“他生得好”的印象。眼下定睛一看，才发现他长眉锋利，眼型优美，眼尾弧度略微上挑，长睫垂下时像一片小扇子一样。
但他眼眶微深，鼻梁高挺，弱化那一份过于精致带来的女气，糅合成一种冷峻的艳色。
瞳色如沉淀经年的琥珀，带着细碎的微光，一眼望进去便能沉溺在那一片澈净之中，令人心颤。
自然也让她心颤。
应宝珍几乎是毫无避讳地直视着卫峤，用目光仔细描摹他的轮廓。
卫峤喉结动了动。
灯下看美人，卫峤看她又何尝不是。
梳洗过后应宝珍一头乌黑的长发也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行动间带着微微的水雾气。
她本就生得艳丽，眉眼侬丽，眼眸天生地多情似水，轻轻瞥过来一眼，都像是有蝴蝶落在他心头。
眼下有一枚小痣，轻盈盈地落在霜白的肌肤上，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今夜夜凉如水，更是让卫峤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一晚应宝珍身上沁人心鼻的幽香，含糊的，撒娇一般的嗔怪。
以及一个轻轻的，微凉的吻。
那一晚他落荒而逃，把自己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也没有驱散心底幽微的燥热。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却只能想起那一个轻轻的，甚至称不上亲密的吻。
只是微凉的唇瓣贴在他脸上，他却心旌动摇，兀自地回忆着那一晚的月色。
卫峤不敢再见应宝珍，只好早出晚归，避开她回来的时候，想给自己一个反应的时间。
但他没想到应宝珍会主动来找自己。
她如此直白，毫无掩饰，让卫峤有些招架不住，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回答：“自然……自然是想的。”
怎么能不想呢，他在空旷山林里对着冷夜星芒踟蹰时，脑海中时常想起应宝珍带笑的面庞。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如此思念一个人。
应宝珍聪慧，勤勉，一个人把阿爹留下来的饭馆经营起来，还清赌债，把一家人照顾得妥当。
但自己却是那个助纣为虐，是间接导致她差点失去家产的赌坊打手，她会埋怨自己吗？
卫峤不敢去想，只好补偿一般的，帮着应宝珍私底下解决死缠烂打的周冕和邹洋。
但眼下应宝珍就站在自己面前，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卫峤心底的问话呼之欲出，我有在想你，你想我吗？
可他没把话说出口，只是紧张地看着应宝珍。
应宝珍狡黠地笑了笑：“我就知道。”
卫峤不懂她的意思，忐忑道：“你……”
“好吧，”应宝珍眼睛亮亮的，冲他伸出手：“那我再问一句，我心悦你，你会喜欢我吗？”
她待人待物向来直白，不肯拐弯抹角，眼下直白点出一切，想让卫峤给她肯定或否定的答复。
若是卫峤也心悦她，那自然再好不过，两家人的底细她是清楚的，和卫峤在一起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若是自己理解错了，那也无妨，以后注意一些保持距离，不需要掰扯有的没的，好聚好散便是。
她凝神静气，静静等待着卫峤的回答。
她话音刚落，卫峤就呼吸急促起来，他讶然开口，像是不知晓该说什么好：“我……我自然也喜欢你……”
他像是觉得这番话太浅薄，兀自剖析内心：“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你，那个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还有，还有那天第一次去饭馆，我没有要捣乱的心思……”
卫峤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向来被镇上人说是骄慢的应宝珍，接触之后才知晓她聪慧又坚定，待人十分温和，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
而自己也在接触之后慢慢喜欢上她，想为她遮蔽风雨，让她不再劳累。
许是太紧张，怕应宝珍等得不耐烦，他有些语无伦次。
应宝珍笑盈盈打断他：“我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一日她到这里不久，满心想着做任务，自然没怎么注意到卫峤心里百转千回，但看他这个样子，似乎很介意自己当时做的事情。
应宝珍深深注视着他：“阿爹赌博不管你的事，我要当头面也不是无奈之举，你不必自责。”
卫峤对上她温缓的视线，知晓她有意安慰自己，愈发自责起来：“我……我总想着能帮到你，可是我能做的事太少……”
应窈读书一事他帮不上忙，只能帮着应宝珍驱赶不怀好意的周冕等人，他抿唇，带着一分期盼望向应宝珍。
应宝珍却摇摇头：“你不必介怀这个，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她知晓卫峤私底下警告了周冕等人，也知晓他对胡氏等人有多上心，想拿出万分精力讨好她们，留个好印象。
卫峤对自己有意，胡氏和李柔娘也不排斥他，自己也不需要再费心应付胡氏对自己找个好夫婿的敲打，何乐而不为。
但有一点应宝珍还需要和他说明白，她清了清嗓子：“卫峤，我现在要同你说，既然你也喜欢我，那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如果在这期间你发现你喜欢的不是我，那你可以说清楚，没必要和我绑在一起。对我也是这样的，你能明白吗？”
情爱不是她唯一的选项，她向来秉持好聚好散的态度，不喜欢了会抽身离开，不会闹得不愉快。
至于外人如何看待就同她没有关系了，反正眼下她名声也不算好，何必去苦心经营。
“我不会那样的……”卫峤以为她把自己看作是周冕一般的人，如临大敌一般同她倾诉爱语：“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共度余生，我不会改变的。”
他眼神澄澈，带着凛然的决心，认定了一样事物就永远不会改变。
应宝珍笑了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那我们拉钩说好了。”
第61章 愧疚
和卫峤表明心意之后，应宝珍几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
她早早就起来张罗一家人的早膳，甚至很有闲心地做了抄手，葱花飘在汤面上，冒着热气。
昨晚推心置腹一番交谈，卫峤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溜出去，而是帮着她打下手。
卫峤照料卫吉多年，厨艺也是没得说的，动作轻巧，包的速度比她还快。
他主动揽过洗碗刷锅的事项，并且磕磕绊绊同应宝珍说，以后这些杂事都由他来负责。
应宝珍看他眼含期许，微微笑了一下：“好吧。”
平时卫峤便会主动揽活，她有些不好意思，眼下堆给他也无事了。
得了应宝珍肯定的卫峤动力满满地忙上忙下。
饭桌上应窈见到神色如常的卫峤也有几分惊讶，不时拿眼睛看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应宝珍。
应宝珍笑了笑，故作神秘：“过一会你就知道了。”
应窈拧起秀气的眉头，再看看也带着微微笑意的卫峤，感觉自己像是明白了什么。
等到应宝珍在饭馆收拾碗筷的时候，却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穿着杏黄绣裙的温眉神情忐忑地探头，对上她询问的目光却立刻偏过头，假装自己是偶然路过。
可她似乎不擅长遮掩，余光还期盼似地瞥向应宝珍。
这是来找她的？
应宝珍眯了眯眼，没想到温眉有什么找她的理由，干脆净了手去门口问她。
“眉娘？”她顿了顿，看温眉还点了丹蔻，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便软了语气：“你找我有事吗？”
柳易是个有担当的人，明白了自己对温眉道心意，自然不会放任她继续呆在周家。
今日温眉仔细挽了发，带了支分量不小多金簪子，也抹了脂粉，看起来气色很好，神态举动也少了往日那份胆怯之意，显然这段时日过得舒心。
应宝珍这般思忖着，等着温眉道回答。
“珍娘，我……”温眉见到她有些脸红，讷讷道：“我……我是来看看你的。听说窈娘考中，来祝贺一番”
“看我？”应宝珍很好脾气地笑了笑：“好吧，那多谢关心。”
来恭贺应窈的人昨日便走完了，温眉显然不是为了这个。
她已经不再去关注周家的事情，点清柳易之后便把他们一家抛到脑后，至于温眉和周冕这对表兄妹会如何相处，就和她无关了。
不过在门口杵着也不是什么事，应宝珍便请她进来：“既然来了，就请你喝杯茶吧，进来吧，可不要嫌弃我这里茶水寡淡。”
温眉忙道：“怎么会，珍娘愿意见我，我欣喜还来不及呢。”
应宝珍给她倒上热茶。
捧着一杯新沏的茶，温眉恢复了一点力气，她紧张地抿住下唇，看着应宝珍欲言又止。
应宝珍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等她愿意开口。
在应宝珍沉静的目光下，温眉积攒了勇气，慢慢开口：“珍娘，我很抱歉，我之前对你多有为难，那个时候我不能，我不能违背周冕的话……”
她话说得心虚，不时抬起眼睛看应宝珍的反应，怕她生气。
应宝珍倒没什么反应，温眉寄人篱下，哪有机会反对周冕的吩咐，自己何必对她生气。
温眉见她没生气，继续道：“我知晓我做了很多让你不虞的事，但是我还是想谢谢你，柳易大哥同我说了，是你点醒了他，我……”
应宝珍点点头，打断她：“过去的事不必再谈，我同周家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你同柳易他在一起了吗？”
她看温眉的样子，就像是已经和周家断绝关系，不再受周冕牵制了。
温眉脸一红，讷讷道：“是，我和柳易大哥他已经定亲了……”
她不好意思般地摸了摸头上的金钗：“柳大哥人很好，送了我很多衣裳首饰。”
应宝珍笑了笑：“我懂了，他对你好便成。”
柳易是个实在人，认死理，但认准了温眉这个人便会对她很好，是个可靠的归宿。
不管怎么说，温眉能脱离周家，对她，对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就是不知晓那个素来刚愎自用的周冕会有什么反应了。
温眉笑了笑，发自内心地感谢她：“过几月便是我们的婚事，我只想谢谢你。”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期期艾艾递给应宝珍：“这是我自己做绣活换得的一对耳铛，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不过做工精致些，请珍娘一定要收下。”
盒子打开，里面俨然是一副银耳铛，镂空的银球里面还有东珠，坠着细细的流苏，在光下闪着光芒，显然不是便宜货。
应宝珍没伸手，只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的好事也不过是因着你和柳大哥两情相悦，我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哪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柳易家不算大富大贵，温眉更是没什么钱，不如留着给她自己添嫁妆。
温眉怕她觉得自己小气，不想要自己的东西，白了脸：“珍娘，抱歉，我该换些更值钱的东西来的……”
应宝珍却摇头：“眉娘，我不要你的东西，是想让你给自己留着添嫁妆，银器值钱，你留在手里以后也能有个保障，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她干脆多说几句：“过去的事没必要再计较，如今你我都已经摆脱过去的生活了，以后一切都得向前看。”
温眉懵懵懂懂点头。
应宝珍笑了笑：“还没有恭贺你们定亲，不过你们的婚宴我是赶不上了，那个时候我们要搬去定州了。”
“定州？”温眉吃惊：“那么远？”
应宝珍点头：“为了窈娘读书，远些也不算折腾。我便先祝你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了。”
温眉有些不好意思：“借您吉言了。”
应宝珍又和温眉多说几句闲话，听她忐忑提起周冕因为在书院里给人代笔被发现，被赶出书院，连个功名也抹掉也没什么反应。
她抬了抬眼皮不甚在意，周冕性子如此，混到现在这种状况她也不是很吃惊，左右影响不了他们自己的生活。
温眉见状只感叹应宝珍沉稳，不再多说什么。
第62章 重逢
温眉走的时候千恩万谢，讷讷地向应宝珍感谢她同柳易说的话，更感激她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应宝珍笑了笑，把人送到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