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玥跪拜在地上,没有抬头。
李勤看着她, 因为气恼而说不出一句话来。身旁的老公公立刻上前, 替他拍了拍背后。
“陛下正为刺杀之事而烦心,乡君还是别再说了。”他出声说话, 声音嘶哑而沉闷, 可见说话之人已然年迈。
江溪玥又再次起身问道,她言语急切,似乎有着逼迫陛下回答的意思:“陛下,母亲在信中多次写了她的不安,而且还说生了我也不后悔。若是寻常结亲,为何会后悔。若是行为无错,为何会愧对陛下。”
李勤看着跪着的江溪玥, 她的脸和她的母亲有六分相像, 可眼前之人还活着还能跪在她的面前质问他,心中之人却早就死了, 而且死了有十几年。
他的眼中慢慢闪烁起了泪光, 看着她既无耐又恼怒, 最后还是开口说了一些话。
“我与你母亲自小一起长大, 原本她是要嫁与我的。可你母亲背叛了我, 嫁给了他人。所以她才说自己有愧于我。”
江溪玥抬头看向陛下, 心中大惊。他在臣子和下人面前向来颇有威严,从未露出如此的模样。
“不过你那薄情寡意的生父早就死了,他只是个低贱的奴才,不配告知于你。我猜你已经知道了江远成不是你的生父,他是你母亲替你选的父亲。你母亲用心良苦,想你活的自在些。江侍郎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家世也不复杂,适合将你带大。”
江溪玥哽咽的吞下一口口水,没有说话。
“朕知道,你心中有疑惑,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执着,非要问个所以然来。朕也不希望你母亲出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母亲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下毒之人已经被朕赐死了你不必多问了。”
“陛下.....”江溪玥还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打断了。
“今日,你口无遮拦。朕念在你护驾有功,不严惩你。就罚你闭门在家一个月,好好反省自己。若是让朕知道你还在查你母亲的事,别怪朕不客气。”
“陛下.....”
“朕已经对你宽容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勤看着她,震怒的问道。
“陛下,我自小养在江府,深受江府的养育之恩。可江府的姨娘徐氏却因我所累,只能当个妾室。徐氏的两个孩子也只能被视为庶子。求陛下开恩,准予提拔徐氏为正氏。”说完江溪玥又磕头行了大礼。
“罢了,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陛下感叹了一声。
虽后又冷眼看着她寒声说道:“滚出去吧。”
江溪玥艰难的准备爬起来,刚刚接连行了数个大礼,她的右臂撞到了地上,此时疼的止不住的颤抖。脸色也发青,竟然没有一丝血色。
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外走去,每走一步都牵动了伤口。包好的白布,竟然逐渐染上了一点血色。
李勤朝身旁的老公公使了个眼色,那老公公连忙赶了过去,想要扶一扶江溪玥。
可她走得极快,还未等他跟上就走出了殿外。
“乡君止步。”老公公说道。
江溪玥朝后看了看,见是陛下身后的老公公,意图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乡君,我送您出去吧。”
江溪玥点了点头:“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那老公公笑了说道:“老奴姓秦。乡君真是好福气呀。”
江溪玥边走边问:“公公何出此言,刚刚陛下还罚我禁足。”
“乡君可知,今日您可真的是惹怒了陛下。陛下与您的母亲早有婚约,有很深的情谊,这才对您百般纵容。即便是太子和二皇子也不敢同陛下如此说话。”
“陛下也不想我母亲死吗,即便她违背了婚约。”江溪玥问道。
“当然。陛下对您的宠爱还不够明显吗。在这京都竟然还有人不知老奴的名讳,可见乡君根本无需讨好谁就能得到陛下的亲近。”
江溪玥沉默了,她看着老公公行了一个晚辈礼说道:“公公见笑了,是溪玥失礼了。”
那老公公陪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江溪玥看秦公公年迈,不忍他再多送她了。
“公公早些回去休息吧,溪玥可以自行出宫。”
那老公公笑意满满的看着她说道:“老奴明白陛下为何喜爱乡君了。乡君虽然鲁莽,但对人真诚直接。既然乡君如此体谅老奴,老奴有句话也想要提醒您。”
“公公请讲。”江溪玥说道。
那老公公突然变了脸色,严肃的说道:“乡君备受陛下的信任,这份厚爱望乡君莫要辜负。”
江溪玥看着他,点了点头。那个眼神竟然让她手脚冰凉,这老太监明明不会武功,却依然令人胆寒。
等江溪玥刚回到江府,陛下的圣旨就下来了。宣旨的太监用了殿前失仪这四个字将刚刚殿内发生的事情一概而过。
禁足的口谕一宣读,宋嬷嬷满脸愁容的看着江溪玥,还止不住的问她,到底做了什么惹陛下生气。
她慌不择路的走来走去,一会儿说要去求萧老太太求情,一会儿又说去求贵妃娘娘求情。
那小太监宣读完了口谕,又跟着江父去了书房,应当是有事交代。等他出了屋子,江父将他送至府外,回来时候神色平静。似乎还带着些许轻松,江溪玥见江父如此,觉得定然是陛下准许了扶正姨娘的旨意。
“恭喜父亲。”江溪玥走上前看着江父说道。
江父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你今日受罚,为父有何喜可言。”
“父亲不必为女儿烦忧,女儿正好可以在家休息一番,顺便养好胳膊,练练拳法。也可避开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江溪玥答到。
她预料的不错,昨日还宾客满堂的江府在陛下下达旨意的第二日就冷清了下来。江溪玥突然意识到了,她直接逼问陛下的时候是有多么鲁莽无知。
这儿是大微,不是现代。她所质问是天子,而不是家中的一个长辈。或许下次要是再如此莽撞,牵连的就不止她一人了。
过了几日,宁王李衍当值,又驾着马在京都巡防。他统领的龙镶军是禁军的骑队,巡防京都是他们的职责。
他年少之时,也曾骑马在街头闲逛。可还未出门多久,就被一群女子围了起来。他那时候还不爱说话,表情冷冷的,不知怎的就更加惹得那群女子喜爱,每每他骑着马走在街道上都会被妇人小姐们围堵一番。
他既不能大声呵斥他们,也不能出手伤人。只能让巡城的龙镶军替他清理一番。他知道这群人表面上对他十分恭敬,背地里时常议论他生的妖艳,还爱惹些麻烦。
之后,他出门总是爱带着丑陋的面具,越是让人看着难以下咽越好。
远处一辆马车驶来,看着那样式,应当是清河郡主家的马车。驾车之人见到李衍,立刻停了下来。
马车内坐着的是卫宣和蓬莱县主。
卫宣走上前向李衍行礼:“今日竟然是殿下当值。”
李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一向应付不来这样的场合,一般能避开就避开。不过寻常臣子也只会去讨好太子和他二哥,不会刻意同他搭话。
身后的马车又走下来一个身影,那女子看着李衍笑着说道:“听说琅嬛乡主,前些日子才封了乡君,这不就被陛下罚禁足了。殿下还是离她远些吧,莫要招惹麻烦。”
蓬莱县主边说还边打量着五殿下的神情,她虽不喜欢宁王,可耐不住她还有一众闺中的姐妹。被宁王的皮相所迷惑了,竟然铁了心想要嫁给他。
她收了别人的礼,总要来打探一番。只要宁王不娶她讨厌的琅嬛乡君,其他的都好说。
她看着坐在马上的宁王,他今日穿的的禁军的铠甲,金色的麟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他身材修长却匀称,脸生的又白又嫩。眼睛水润而明亮,眼角的泪痣更是显得他生得俊俏。
自己的哥哥卫宣也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可同宁王一比就暗淡了许多。
李衍没有理会她,架着马直接从她身旁走过,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县主哪里受过如此冷落,竟然愣在当场。
见他离开,只能回到马车内独自生气。
卫宣见她如此无奈的摇了摇头。
“太子哥哥都未曾如此对我。”蓬莱县主生气的朝卫宣发脾气。
“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那个琅嬛乡君有什么好的,不就武功好一些吗。习武之人最是粗鲁。”
“阿瑶,且莫在外人面前说这等话。若是北越使臣来访,京都又要引起一阵风波了。听说这次出使的使臣都是北越一等一的高手。不知道他们这次不派文臣出使,而是派这么多武功高强之人前来,到底是何居心。”卫宣说道。
“太子哥哥不是请了好些高手从武林各处赶来吗。”
卫宣没有说话,连武试这等重要的场面都被搅的鱼目混杂,太子又如何能在短短这么多时间里召集高手。
只怕只有五殿下才能应付这样的局面。
今日有雪,京都的屋檐上都挂起了冰柱子。李衍的脸和耳朵都冻得通红。雪打在苏青的身上,连他都有些扛不住,可殿下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巡城结束,苏青看着李衍问道:“殿下,今日雪大,您也累了,早些回去吧。”可他的殿下似乎心不在焉的,未有回应他。
他骑行的方向似乎也不是朝着府内去的,倒像是去江侍郎的府邸一般。
苏青的心底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这是去哪儿?”
李衍没有回答他,可从他不自然的神情就能看出来,殿下又要去见乡君了。
“殿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乡君怕是休息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除了东西市繁华之地,其余各处已经亮起了灯。
可李衍似乎充耳未闻,没有回应。
“殿下,如今陛下让乡君闭门思过,您今日拜访怕是要引人非议。”李衍听了这话,终于有所反应。
转过头对他说:“你先回府。”
又是让他先回府,苏青的心又酸了。他挣扎着继续说道:“殿下怎能不为乡君考虑。”
“那就不让人知道。”
说完他驾着马飞速而过,直接将苏青甩在后面。苏青连忙赶了上去,殿下怕不是要做那翻墙的采花贼吧。
行至江府,李衍又来到上次的偏门。他向屋内张望了片刻,可这偏门紧闭,似乎无人值守。
他若是翻墙入室实在是不合礼数,他出身与宫内从小就有师父教授人伦礼节,此种行径实在是不妥。
可他就是心痒难耐,她的莽撞,她的大胆和她直接与坦率都像是印章一般深深的刻在他的脑子里。从蓬莱县主口中听到的轻视让他心中不悦,他可以忍耐别人对他的轻视却无法忍受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对江溪玥的任何侮辱与诋毁。
身后的苏青终于还是跟了上来,看着眼巴巴望着一墙之内的殿下,叹了一口气。
“殿下,还是回去吧。天色已晚。”他这般犹豫不决又焦躁不安的情绪,让他看了都不忍心。可若是让陛下知道,又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你牵好马,在此地等我”李衍说道。
他一跃而上,从房檐上悄悄地飞至院内。他只想偷偷的从窗外看她一眼,只需看一眼就回去。以他的轻功,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里屋内,江溪玥正在练字,被关禁闭的这数日,她无聊至极。每天不是在屋内看书,就是在屋外练拳。右手施展不开,就只能用左手练。
还未写几个字又觉的烦闷,心不在焉的写写涂涂。她临摹的这幅字帖是大微前朝大家韩裕的词作,他善用复杂的词句,每首词的字句笔画甚多。最适合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到屋外有些许动静。算算时日,溯流许久都未见她,应当是他来了。
江溪玥屏退侍从,独自一人走到窗外,她突然猛地推开窗门正准备要吓溯流一番。结果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似乎双脚挂在屋檐上,倒立着垂直落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李衍刚要准备回去,没想到却被她察觉,逮了个正着。
“殿下怎么在此。外面雪大,殿下快进来吧。”
他看着江溪玥,神色略有些扭捏,但还是从屋檐上直接翻了进来。落入屋内,竟然没有留下一点儿水迹和湿漉漉的脚印。可见他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凌空飞掠而来。
江溪玥见他的头发上还沾着一些雪珠子,拿了块毛巾给他,又去案几上泡了一杯热茶。
李衍略显得局促不安,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她的闺房里。他随着她走进去,一时有些尴尬,发现她在临摹字帖扫了两眼开口说道:“这处似乎有误。”
江溪玥接过他手中的字帖又比对了原帖才发现自己将一处字的偏旁漏了,虽然换了个字但与原文依然通顺,所以她才没有察觉。
“殿下好眼力。殿下如何得知这个字不是原文的字句。”她夸赞了一句。
“韩裕的《洛阳赋》,我幼时读过。”
江溪玥吃惊的看着他,韩裕的《洛阳赋》生僻难懂,全文长达两万余字,而且还是韩裕不出名的一篇,常人只是拿来临摹,即便是读过应当也无法记的如此之细。
“殿下好记性,只是幼年读过就能记的?”
李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江溪玥不相信,随手翻了一页,报出了上句词让李衍接下句。
一连问了几句,他都能对答入流,还能将字句默写出来。
江溪玥自认为自己的记性也不赖,从书架上随意翻出几本生僻的书文。却发现他均能完完整整地阐述出来,连兵法,佛法的经文都能熟练背诵。
光是她书架上的书,已经无法考过眼前之人。一连问了许久,江溪玥心里从震惊慢慢演变成了一点嫉妒。
她看着李衍,眼神复杂。他不但在武学上天赋极佳,人生得不错,脑子也挺好。
“殿下,我很讨厌你这种人。”江溪玥累了,瘫坐在椅子上。
李衍心里一阵紧张,他看向江溪玥心里有点慌乱。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她讨厌了。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也极其聪明,为何要装作一副呆滞不通人情的样子。”
李衍看着她,吞咽了一口口水,眼神有些悲凉。
他幼时就极其聪明,教过他的师傅都对他赞不绝口。所有的词句,算术,理学和佛法只要师傅教过一遍,他就能全部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