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静静瞧了我一会儿，道：“处理了吧，谢府留不得这样的婢女。”
小姐听不懂夫人说的什么，看看我，转头又看着夫人，小声道：母亲。”
我知道，小姐是想为我求情。
夫人仿若没有听到一般，无视了小姐：“今晚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看守小姐的丫鬟战战兢兢道：“是，夫人。”
陆
我曾经以为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当水灌入我的口鼻，意识逐渐失去，我竟也不那么怕了。我的一生，短暂而无聊，死前唯一期盼和记挂的，不过是小姐，我希望我的小姐一生平安欢乐。
对不起，小姐，我不能再陪你了。
昏昏沉沉间，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声音凄厉，可惜我已经不能分辨出那是谁了。
我终于沉入黑暗。
第7章 开始
一
再次来到谢园，是一年之后。T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份计划书。
我说：“真没想到，我居然还有机会再来一次谢园。”
T说：“我也没想到，这里最后会成为旅游景区。”
我笑了：“这么好的风景，成了景区倒不奇怪。唯一让人担心的是那些怪事，如果有游客被吓到，这谢园的名声可就坏了。”
T说：“人多，阳气重，压得住的。想想我们曾经住的学校，不是由坟场改过来的吗？”
我：“……你说得对。”
T又道：“只要不出人命，怪事会成为谢园的传说，吸引更多的人来这里。稍微引导一下舆论，凭着谢园的景色，再加上它所处的地理位置优越，你还怕没人来这里？”T转头笑了一声，显然很有把握。
我对T甘拜下风，奉承道：“不愧是有‘商业天才’之称的你，像我就想不到这个层面……”
T“嗤”了一声：“你不是想不到，你只是懒得想，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今天叫你来，是让你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拿走，比如那些纸条，还有手串，你不自己留着做个纪念吗？”
二
去年我离开时没拿走，此次似乎也没有什么拿的必要。
我想了想，“去看一眼罢，以后来谢园的机会不多了。”
谢园和我离开时没什么区别，摆设照旧，风景依旧，我打开放着纸条的盒子，一瞬间，好像回到当初在谢园居住的日子。
时花——
T看着那些纸条，突然感慨：“不知道写这纸条的姑娘最后如何了，一个能看到其他世界的人，在他人眼里定然是格格不入的，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疯子。”
我想起捡到的那幅画，摇头：“未必，总有人慧眼识珠，认识到那是一个好姑娘。”
T极淡地笑了一下：“但愿吧。”又道：“你的这段谢园经历，既不香艳，也不惊悚，就算去杂志投稿，人家也不要的。谢园推广传说也绝对不能加你这段。”
我扶额：“你就只想着赚钱吗，能不能有点浪漫情怀。”
T耸耸：“我是个商人，谋取利益才是我的本质。浪漫？你想想，一个被当做疯子的女孩，终日被自己世界的人轻看，异世的人也无法与她交谈，说起来这也不算浪漫，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罢了。没人会喜欢的。”
三
T总不吝于往最坏的情境去想，这也许是他身为商人的谨慎。我没反驳他。因为现实远比人所能想到最坏的情境还要坏。
如果时花真的就是T曾经在谢园池子里捞起来的女孩，那么她的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
四
回到我住过的地方，屋内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听T的意思，似乎打算把这房子锁起来，禁止人参观。
T说：“这里面放了不少东西，可以算得上文物了。不过我没兴趣收藏，也懒得让人打理，不如就这么放着最好。”
我说：“有的东西你可不能一直在这儿放着，那些书画之类的，还是有专人收藏打理为好。”
“如果说书画需要打理的……”T看了我一眼，“只有那幅画和那姑娘写的纸条，这屋里可没有其他书画。”
T的话似有所指，我找出画和纸条，在放纸条的盒子里，多了一封信。
壹
紫芝死的时候，天上忽然下了大雨，我并不知道紫芝是要死的，只是心里有了预感，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母亲带来的人不让我出去，因为我之前的做的事情太过出格，我居然和他们不认识的人相恋，这样的事，他们是不会乐于见到的。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贰
我看到世界和常人看到的不一样，我小时候不明白，所以常常喜欢把这些事说出来，有的人以为我看到了神仙居所，有的人以为我看到的是地狱黄泉，有的人以为我是在说谎。
父亲母亲不喜欢听到我说这个，尤其是因为，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分不清我究竟是生活在哪个世界。这是他们的困扰，因为这样，他们的女儿是嫁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的。
可是嫁人有什么好呢，我再也见不到父亲母亲，再也见不到姊妹兄弟，即使他们都不太喜欢我，我也依旧舍不得他们。
叁
我被送到了很远很远的谢园，只有我最熟悉的紫芝陪着我。
我最喜欢紫芝了！
肆
谢园里，我看不到另一个世界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反正紫芝知道了很开心。
陆
有时候，我会想念另一个世界，因为那个世界真的很有趣，那是一个看起来很自由的地方，女人们大大方方走在街上，不必受到任何限制，有的男人居然给女人单膝下跪。
如果是在谢家，父亲给母亲下跪，只怕父亲会被认为和我一样疯了，母亲也会受到惩罚。
我以为谢园会一直这样不变，没想到它很快迎来了新的人。
很多男人带着各种东西来到谢园，开始清扫打理，我想，我和他们看到的谢园可能不太一样，谢园一定是很旧很脏，所以需要他们收拾。
这样的情况直到在谢园的池子里捞出一个人，我没凑上前去看，因为男人太多了。
后来我才隐隐猜到，那可能是紫芝。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谢园了。
柒
谢园住进来一个人，他长得很好看，是来这里休养的，倒是和我一样呢。
母亲也是对外说我需要休养，所以把我送到了扬南谢园。
我看到他用一个有水晶镜的东西映出很多风景，把人和花都留在了纸上。我知道那是什么，能够留下人和景色的东西，曾经第一次见我还以为是什么神仙手段，后来发现在他们的世界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也逐渐不以为奇了。
他留了很多谢园的景象，很漂亮，把谢园映的像个仙境。
我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我想和他交朋友。
捌
我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到桌上摆的糕点。
他第一次看到糕点的时候没有吃，第二次也没有，第三次，第四次……
他忍不住的那一天，我从外边回来，看到糕点只剩下几块，一开始以为是紫芝吃的。但是紫芝其实不爱吃这些零嘴似的玩意儿，直到我看到他坐在桌子边用筷子夹起糕点。
我愣愣地看着他吃完，兴奋地跑过去，有好多话想说，能够和另一个世界的人交谈，是我的愿望。
可惜的是，他没看到我。
玖
他能看到我传过去的纸条，也能碰到糕点，但是他看不到我。
我问他的名字，他在纸上写了“陶轩”两字。
我也告诉了他我的名字——谢时花。
虽然纸条传过去就不能再传回来，但是我依旧玩的很有趣，因为我能看到他写的答案。
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叫陶轩。
拾
这种联系没能持久，很快，纸条再也没能传过去。
我的朋友陶轩，不能和我交流了。
拾壹
我看到了另一个陶轩。
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名字。
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喜欢他，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紫芝对陶轩的态度很奇怪，有时候喜欢，有时候讨厌，莫非这就是戏文里说的爱恨交加？
陶轩给了我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儿，我都喜欢！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拾贰
陶轩走了，他说他的家世配不上我，我也不是他心目中持家有道，主持中馈的女子，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他说我会和我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我觉得他在说笑，我只喜欢他一个人啊，真正喜欢的也只有一个人。
我不信他走了，但是谢园里没有他的身影，哪里，都没有。
拾叁
我们的事被母亲知道了。
紫芝死了。
我找到了陶轩放纸条和东西的盒子。
我回了谢府。
第8章 终章
一
那是时花写的一封信，字迹一如既往的稚朴。
信是写给我的，是一封告别信。
T凑过来：“信上写了什么？”
“她离开谢园了，拜托我们把池子里的一个人安葬好。”我和T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
死在池子里的那个人，是时花认识的人。
时花知道有人死在池子里。
我一时想不明白这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T却托着下巴，点头道：“看来你交的这个朋友，也不是那么单纯。”
我无言以对，转了话题：“池子里的尸体……”
T道：“上次捞出来，却突然消失了。依我看，恐怕还得再请人捞一次。”
我说：你不怕这事传出去，对你的生意造成影响？”
T摆手，说：“这件事悄悄办，就算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也不过为谢园多添一份谈资罢了”
二
晚上毕竟太黑，所以时间定在了黄昏。
上次清过一次池子，这次T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是我们两个对尸体都存有疑虑，T怕半路尸体又失踪，这回特地找了几个练家子。
我们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忽然有人叫出声来，我和T忙过去看，翻翻捡捡，的确捞出来一具白骨。
埋藏在淤泥深处，快腐烂的骨头。
T请了一位法医朋友过来帮忙，那骨头被收到一个袋子里封口，法医拿回去，说是鉴定一下尸体的年龄和死法。根据他的经验，这尸骨一看就是女的，死亡原因估计是溺水，因为尸骨上没有明显伤痕。
我和T不得不想到，时花说的都是真的。既然时花知道里面死了人，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她不去告诉谢园其他人，而是拜托我这个对她来说已经消失的朋友呢？
三
有个词叫“细思极恐”，我和T各种阴谋论都出来了，就差没想到什么婢女本是小姐，结果被掉包等各种狗血情节了。
我不愿往这方面去想，T却振振有词：“我打听到的是小姐死在谢园，说明很有可能死的是位小姐。也许死的是你认识的时花，而给你写信的是侍女。”
我揉着眉头：“信上的字迹是时花的，我可以确定，死的人一定不是时花，时花不会死的。”
T笑了一下：“你心里清楚，字迹是可以模仿的。”
“……等检查结果出来吧。”
四
谢园要开放参观，T拜托我拍了一组照片，作为宣传。
照片我传给了T，过了会儿，T发来消息。
你怎么还把人拍进去了——
人？我回他
哪有人——
照片里的女生，还穿着古装——
我越发疑惑。
T说明天来找我一趟，，法医那边的鉴定也出来了。
T来之后，先交给我几张洗出来的照片，说：“这些本来打算做明信片的，但是上边有个女的，我就没给设计部发过去，你看看。”
我接过，看到照片上有一个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每张都有。
我见过她，我第一天来到谢园的时候。再加上那幅画，我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时花。
T说：“鉴定报告我看了，是淹死的。而且我把那天拍的照片让人对比了一下，从骨骼结构等方面比对看差不多是同一个人。”
我说：“所以死的人是侍女，不是小姐，你猜错了。”
T说：我打听到的的确是谢家小姐死于谢园，几百年了，有错误也不奇怪。”
事情的真相仿佛已经解决，却仿佛又笼上一层迷雾。
侍女为什么会在池子里淹死，是意外还是他杀，时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托我来帮她解决，T知道的是小姐死于谢园的传言真的是误传吗，照片又为什么能拍到时花……
如果我是个侦探，大概有将这些一查到底的决心。
可是我和T一个是摄影师，一个是商人，显然都不太感兴趣。
何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跨越百年多的案子，多少证据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哪里能轻易地查出来呢？
五
那些有时花的照片，T最终决定用它当做噱头，为谢园招揽一波游客。
照片果然在网上引起了一波关注量，有的人信了T编的谢园小姐，美人等待心上人回来，千年之后，犹在谢园等待的故事，还有人就此写了衍生故事，更多的人认为这是场营销，人是T请了过来拍照的，故事是宣发编的。
不论如何，谢园取得了关注，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美丽的古代私家园林。
壹
我是从谢府的后门回去的，除了院里伺候我的人和母亲，好像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回来，也许父亲知道，但是他不会在乎。
反正除了紫芝，没有人喜欢我。但是紫芝死了。
也许还有陶轩，但是他已经走了。
还有另一个陶轩，我也见不到了。
贰
姐姐的婚礼，祖母的寿宴，哪怕是年节祭祀，我都没有再出过小院。
我像是一株野草，被遗忘在无人的角落里。
叁
当我病死在床上时，只有母亲一个人来看我，似乎就更不显得奇怪了。
母亲来到我床前，见了我最后一面。
母亲还是像我记忆中的那样高贵美丽，雪白的面庞上是胭脂轻红，珍珠流苏在耳边晃出好看的弧度，一身绸缎衣服穿得规整，连褶皱都是精心压出来的。
我已经不起来了，然而说话倒还无碍，我唤她：“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