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拿起一块金黄的沙琪玛分成两半，颜色鲜亮，轻轻用力, 还有油脂浸出，又甜又腻的味道充斥鼻端。
手腕用力掰开，里面一半递给沈母, 一半咬了一口，唔，好甜，哪怕她再喜欢吃糖也受不住这甜腻的味道了, 但不敢吐了, 又是糖又是油，被她娘看到要捶人的。
忍着不适嚼了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甜腻里包裹着一股霉味, 沈青忍不住干呕一声，再也忍不住冲出去吐了，赶紧端了搪瓷杯子漱口, 总觉得嘴巴里还有味道, 她想刷牙。
“你这是咋了？”沈母出来给她拍背, “是不是着凉了？娘去给你端热水, 别用这凉的了。”
“不是, 我就是吃那个沙琪玛吃到一股霉味儿，太恶心了……你让其他人都先别吃了, 别回头拉肚子了, 我先回家刷个牙。”不是她矫情, 实在是不刷牙总觉得嘴巴脏了, 如果咽口水，她的肚子也脏了，不能想，一想就浑身都难受、不自在。
等她回来，其他人都还在，桌上的点心都给掰开了，其中最显眼的是绿豆糕，中间一颗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啥。
“舒服了？”大队长关心里一句，“你这闺女鼻子可真灵，这点心这么甜还能被你闻出霉味儿来，我们先前吃都没吃出来。”就是觉得味道有点怪，还当是捂得了，沈青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
“嗯，你们咋样，都吐出来了吗？不然回头可是会拉肚子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青总觉得面前飘荡着一股子霉味儿，着实的难闻。
“也就你挑三拣四事儿多，想当年我们过五九年的时候，别说发霉的粮食，就是树皮都吃过，这才多少霉味儿？”沈母没好气的瞪眼闺女，就你嘴巴挑，就你吃的出来是吧，看把你能的。
“娘，这里面可是有霉菌的，身体好的是顶多就拉个肚子，身体不好的能拉脱水，到时候得住院抢救……你自己好好想想是浪费了这几盘子点心还是准备好几十块钱住院。”沈青没好气的道，都有点自知之明好吧，难道真觉得你们这整天不见荤腥的身体多强壮吗。
她说的都是最轻的症状了，真正严重的食物中毒能直接挂了，还有肠炎、胃炎、肺炎等各种炎症，抵抗力下降引起的并发症败血症等等，有些就是后世都没办法根治，更别提现在了，连个特效药也没有，活几天全看身体能熬几天。
千万不能小看霉菌，倒霉了真的只需要一点点就得见马克思同志了。
再看看她苦口婆心劝说的对象，对她怒目而视，真还不如对牛弹琴呢，好歹牛还知道你是好心。
“这又不是毒药，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们好不好的你不用操心，你少咒我们点，多盼我们点好行不？”四队长没好气的道，这闺女长了张嘴也忒不会说话了。
沈青举手投降，行，你们有理，我管不着你们，我只管我娘和大哥行不行？
沈飞不等她问，指着桌边两块才咬了一口的沙琪玛和绿豆糕说道：“我就吃了一口，已经咽下去吐不出来了，娘牙不行，嫌太甜粘牙，也只吃了一口。”
沈青心里一松，拍拍手，“行了，为啥卖这么便宜的原因知道了，应该是用的发霉的，材料，这种东西对人身体不好，吃的多了肯定要出事儿，省城百货大楼近期都不要再供货了，免得牵连到咱们了……等着吧，顶多一个月，肯定要出事儿，这五种点心之后肯定不会卖的太好，早点准备新点心吧。”
“等等，咱们就这么等着那边出事儿，不提醒一句？”大队长拧眉问道。
“是个人都长了一张舌头。”沈青回了一句，“一个愿打愿挨，我们就别掺和了，会讨人嫌的。”
“小青，你这思想态度可不对。”三队长觉得沈青太自私了，关乎这么多人的生命，她居然轻飘飘的说一句‘一个愿打愿挨’？
“行了，小青说的对，咱管不了这事儿。”大队长抬手制止三队长继续说，“不是只有你长了根舌头，百货大楼的采购长了，买了点心的也长了，如果不是发霉的，人家凭啥卖这么便宜……小青，你乔叔也是被你的话吓着了，这发霉的东西顶多发肚子，你说的那么严重那是得把点心当饭吃，你瞅瞅谁家有那个本事儿？”
能用一半的钱买下相同数量，更甜、更油的点心，哪怕霉一点也无伤大雅。
真要有人站出来说话，铁定得被骂，毕竟你自己吃好的，还不准人尝尝坏的吗？
“好了，说说新方子吧。”大队长抬头看向沈青，“都有些啥？”
“千层酥、蝴蝶酥、牛角面包、豆沙面包、老式面包。”沈青报了五个名字，虽然合作食品厂挣了一些钱，但一分下去没多少，她也就没有提蛋糕的做法。
“面包，是外国人吃的那种又软又白的馒头吗？听说好吃的很，不用就着菜，又香又甜，这得用多少好东西，有没有其他方子，要不换种？”大队长担忧道。
比起饼干、沙琪玛，面包对于普通人来说太遥远了，只听名字根本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也只有一个想法，乖乖，那么贵的东西他们能做好吗？会赔本吧？
“你想多了，面包可比肉松饼、沙琪玛这些要好做的多，材料就更简单了。”沈青笑着道。
看她不太顺眼的三队长又冒出来了，“别光说，方子呢，还有老沈，你学会没，尽早开工吧，这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钱，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天天上火。”
沈青笑容收起，沈母也冷冷的看着三队长，按住闺女蠢蠢欲动的手，“没学会，我就没学。”
“你为啥不学，这么多人等着呢，你早说我让别的人学啊。”三队长气急败坏指着沈母鼻子，“你，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就会拖后腿，我看你组长也别当了，让刘桂花当吧，她可比你积极多了，一天三次的找我们，就想早点学会了新方子。”
“你指我娘干啥？”沈飞一巴掌拍开三队长的指头。
“你给我闭嘴，啥时候食品厂轮得到你一个人做主了！”大队长也推开三队长，这人是不是出门没带脑子？
“大家都在这里，刚好我通知个事儿。”沈青拦住沈母，“娘，这是我的决定，我来说。”
“小青，没事儿，你说。”大队长和颜悦色的道，“你别管三队长，他今儿个心情不好，你们多担待，回头我就罚他。”
“随你的便，我并不在意。”沈青冷冷的看一眼三队长，三队长心里忽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这样的，方子是我找到的，已经免费提供给你们五个了，剩下的我不打算免费给了，想要，拿钱买吧，当然，你们也可以去省城跟人学，或者是自己从书里找，我都不拦着。”
“不是，不是说好开食品厂你提供方子吗，咋突然要钱了？”四队长忍不住抱怨道。
“就是啊，这要钱的方子，咱可用不起，这才挣了多少钱，这眼瞅着开春了还得扩建房子，还得开工资，花的比挣得还多，算了算了，散伙吧，别倒腾了，我可不想赔本。”三队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这是自己的队员，就算不支持也不能公开反对，所以一队长没有说话，二队长要委婉些，“咱是一个村的，你娘和你大哥又都在厂子里，当初也是因为你提供了方子才给出来两个职位的。”
未完之意很明显，如果方子要钱的话，那村里凭啥给你家两个位子？你沈家人脸大？
沈母冷哼一声，故意大声跟闺女咬耳朵，“看到了吧，我跟你说的没错吧，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啊就是这样的，咱给的好处一点看不到，稍微有一点不好就使劲儿编排咱，当初那职位是咱要占的吗？不是啊，你老娘我手艺太好，是全大队都找不出来比你大哥算账更快更利索的了，咋到头来成了你的方子换的了？”
“要我说，闺女，你这方子与其便宜了那不记恩的小人，还不如卖给食品厂呢，人食品厂是大厂子，肯定不会亏待咱的，说不定还白送咱两个工人的名额呢。”沈母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心急的那样儿，像是立刻就想拉着沈青去食品厂走一趟，这可吓坏了大队长、二队长、三队长和四队长。
“沈飞，快拦着你娘！”大队长起身太急，绊倒了椅子，顾不得起身匆忙喊道。
沈飞赶紧走过去扶起大队长，无奈的看眼他娘和他妹妹，“你们就别吓大队长了，大队长，你放心，我妹是咱大队的人，我又是大队会计，肯定不能干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儿。”
大队长放下心来。
四个生产队长也松下口气，但表面上，除了一队长，剩下的三个脸色臭臭的。
“一口价，一百块钱！”沈青懒得讨价还价，“不要拉倒，谢绝讲价，觉得贵了自己图书馆查资料去。”
第五十四章 利弊
“太——”想讲价的大队长一口噎住。
沈母欲言又止, 昨儿个商量好了五十，今儿个咋还涨价了？
“没事儿我先走了，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我。”沈青拉起沈母, 顺手扯了把沈飞，他还是走吧，不然留在这里铁定得当受气包, 谁让他的资历最浅。
临出门前，沈青停住，“第一波五个方子我免费送给你们了，但是不要什么事儿都找我, 我只负责给方子, 没有领工资，以后食品厂开会不要喊我了。”
沈母捣捣闺女, 怎么说话呢？
她赞同方子收钱，因为这是她闺女找到的, 可不赞同跟村里撇的太清了，大家乡里乡亲的也撇不开啊，何必把关系搞得太僵？
出了屋子, 沈青才故意吸吸鼻子大声控诉道：“娘, 不是我无情无义, 你得先看看那些人刚才是咋说咱, 咋威胁咱的, 他们这是免费习惯了！哼，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不是整个村子的财产, 要不然我咋不见他们家煮肉的时候给我分一块呢？”
“好了, 走吧, 别把人给气晕了！”沈飞头疼的拉走妹妹，“昨儿个不是说好五十，你咋翻了一倍？”
“我乐意，谁让他们这么说我！”沈青没好气的道，“一百块钱已经是我在扶贫了，你试试去省城，你不给掏个五百块钱人家教你？就咱们县城国营饭店的厨子，想要拜师没有二百都不收呢！”
这年头，手艺人最吃香，想要拜师，都得先掏钱。
当厨子还得苦练手艺，一开始连上灶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不学个四五年都不让单独做菜，等能挣钱的时候至少搭二百多了，问题是，钱出了、时间也花掉了，你还不一定能学到多少有用的。
哎，僧多肉少，内卷严重。
不像她，每个步骤写的清清楚楚，只要一百块钱，不是她吹牛皮，稍微有点厨艺基础的，三天包会，五天回本，十天翻倍！
这价格放出去，多的是人想学！
沈飞心虚的摸摸鼻子，站在妹妹那边他当然觉得给的越多越好，可他同时还是村会计，为了村里着想，他当然希望越便宜越好，不要钱更好。
咳咳，当然，就心里想想，真说出来，他妹还得涨价。
“哥，这些点心的利润你一清二楚吧，你当真觉得贵了？”沈青瞪一眼她哥，理直气壮的道，“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食品厂好，说不定此刻大队长他们偷着笑呢！”
沈飞无语的翻个白眼，“你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吗，多出一百块钱的预算大队长还高兴，就是失心疯的人都干不出来吧。”
“哥，你这就不懂了！”沈青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拍拍大哥的肩膀，“如果我提供了免费的方子，到时候食品厂当真发展壮大起来，有我的一份吗？”
“那肯——”沈飞瞪大了眼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你说的对，等于用方子入股，这食品厂岂不是也有你的一份，买下来就不一样了，等于买断方子，以后食品厂就只属于四个生产队了。”
边说边点头，说完总觉得乖乖的，哪里不太对，就听沈母冷哼一声，严厉的看着兄妹俩，“瞧你现在挺能的啊，连你哥你都糊弄！你也是个傻的，真这样你妹岂不是成□□了，不管啥，都是集体的，哪有个人的，又不是资本主义。”
沈飞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娘，可是集体的最后也会按劳分配给个人——”
“这么想没错，但是说出来就有错了。”因为会被别有用心的曲解。
沈青心虚的吐吐舌头，压低了声音，“知道了，这不是没有外人嘛，不过我说的也是实情，免费的，大队长终究心虚的很，本来我一个外人没有在食品厂任职，开会干啥的不该喊我，也不该问我意见的，但大队长还是让人喊我，为啥，不就是觉得用了我的免费方子底气不足嘛。”
“我现在收钱，大队长心里只有高兴和放心，其实就算我不提出来，大队长也迟早会提出来的。”当然，有四个直接分账的生产队长在，肯定给不了这么高的价格就是了。
在沈青的安抚下，沈母和沈飞接受了这番解释，并且十分支持。
但也确实如沈青预料，当天晚饭后，六点多的时候，大队长带着一小纸包的烟叶和纸卷来了沈家，跟沈父在炕上对坐卷烟。
沈青不打算晚上熬夜干活儿，就只能陪坐了。
直到烟叶卷完，他跟沈父一人一支眯着眼享受完，才开口讲价。
沈青直接拒绝了，哪怕被沈父沈母沈大哥瞪了一晚上也没有退让。
家里只有沈翔、豆子支持她，大嫂中立。
大队长铩羽而归。
第二天村里就传出来沈青狮子大开口的事儿，惹得不少人来家里，要么劝说降价，要么说酸话，要么威胁……
沈青有先见之明，早早避在屋里，谁来也不见。
第三天就没人上门了，但是沈青的评价急速下降。
毕竟，多少人等着进厂呢，结果你在这使性子，更有人跑到她家门口大言不惭的挑衅，说些什么几个方子而已，还是书上看来的，咋好意思要钱，就该免费拿出来公用，巴拉巴拉一大堆。
沈母气的鼻子都歪了，出去揪着说话人的衣领，“我闺女在书上看的咋了，有本事儿你自己看去啊，完了你是免费还是要钱我们都不管你，但是再敢攀扯我闺女，方子不能免费，大嘴巴子能免费给你，要不要？”
“还有你们，想要我闺女的方子免费是吧，行啊，只要你们家里的肉、蛋、票、钱、粮食都拿出来免费，我做主了，以后只要是我闺女知道的方子，全都免费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