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芥叔叔?”长生兴奋的表情凝固下来,似乎也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小眉毛都皱成了八字形,怯生生看向阿芥。
此时餐桌上一片寂静,阿芥对上长生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表现得有些过激,颜色浅淡的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长生抱起:“偷东西是犯罪……”
他似乎在努力缓和着语气,语气中的认真却毫无阻碍的传递给了长生:“做什么都比做小偷强,绝不可以有做小偷那种想法。”
“对,长生,刚刚阿娘讲的都是故事,故事是虚构出来的,里面的人物不可能存在,所以大多时候我们不能学他们,知道吗?”
陆芸花语重心长,她这会儿也有点后悔了,因为她从小都是想看什么看什么,依旧长成了根正苗红的正直成年人,对这方面就有些不怎么注意,却没想过如今这个时代是很单纯的,孩子们接触到的东西少,很多时候容易被大人的话影响,因此产生不正确的想法。
“是长生太笨了!”云晏听出陆芸花的自责,毫不在意地撇撇嘴:“阿娘都说只是讲一个不存在的故事,长生却不懂得分辨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明明是长生的问题……可能长大一点就好啦!”
榕洋和阿耿都跟着点点头,其实他们都觉得大人们现在表现得有些过激,这事情又没什么。
陆芸花听见这话不由地和卓仪对视一眼,见他点点头,眼中满是安抚之情,心中内疚便也少了一些,或许确实是她太过紧张了,许多小时候不懂的东西长大就能自然而然地明白,现在想想刚刚长生也是听故事一时激动才会那样说的,只要告诉他不可以这么想便好,很多道理到了时间他自然会懂。
阿芥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低头安抚起长生来,他努力将低哑的声音放柔,学着陆芸花哄孩子时候的语气:“刚刚我说话太冲,长生不要生气好不好?”
“阿芥叔叔说得对,是长生刚刚有错。”长生忍住眼泪,小脸蛋上因为阿芥的道歉挂上了严肃的表情:“长生以后说话一定好好想过再说,就像阿爹说的那样……谨、谨言……”
“谨言慎行。”卓仪温声提醒。
“对,长生一定谨言慎行!”长生挺起胸脯,信誓旦旦,说话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看着认真点头表示记下这个约定的卓仪,又看看抱着长生眉目稍微舒展开的阿芥,身为良民的陆芸花在两位面前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你们两个一个“接单子”接到颇有名气,一个闯荡江湖还有把大刀……现在却经常给我这个良民“普法”,显得我这个良民总是在法律边缘蠢蠢欲动一般,这到底是我不对、这世界不对还是你们不对啊?
长生虽然已经恢复平静,但桌上的氛围一时间有点难以回到刚刚那种轻松的状态,大家都沉默着没说话,直到阿芥突然说话打破了安静。
似乎觉得现在这种尴尬的氛围是自己造成的,阿芥有些生涩地提起一个话题,关于他服役的日子。
“服役……今年河道清淤,官府将铜制的公牛沉入河底……”阿芥说话听起来不大连贯,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但依旧不妨碍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包括陆芸花。
坐在上座的余氏表情温和地帮身边榕洋擦了擦脸上沾上的贝螺汤汁,静静听着阿芥将服役期间河道疏通时候看到的各种景象,她偏头看了一眼陆芸花,见她眼神中满是好奇,也在专注听着,叹了口气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服役……又或者说经常服役,这样一听不禁叫人疑惑阿芥到底为什么会去服役,又到底做着什么营生,孩子们说话时候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能看出太多太多问题,余氏只要细细思量一番就知道女儿有事情瞒着自己。
但孩子已经是这个年岁,现在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做主,女儿做事稳妥加上这么久相处下来阿芥这个年轻人也不像是个坏的……既然如此,女儿瞒着她,她便也不会问。
余氏再次轻轻一叹,不论什么时候……当感觉女儿在自己注视下成长为大人、她也在时光流逝中逐渐衰老,作为母亲还是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或许是感怀,或许是欣慰,也或许还有一些……失落。
夜渐渐深了,银盘一般的月亮挂在天上,将地上的一切都照得银白,桌上的食物已经吃空,贝螺的壳堆在每个人面前,夜宵和夜谈进入尾声,也到了该收拾睡觉的时候了。
“阿娘怎么瞧着有些累?”跟着大家将桌子收拾好,陆芸花扶着余氏往屋里走,瞧她似乎心情不佳,还以为是身子又不舒服了,略带担忧问道:“是不是晚上夜风太凉,吹了身子不舒坦?”
“阿娘又不是泥捏,哪用小心成这样。”余氏哭笑不得地拍了拍陆芸花的手,原本稍觉忧郁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脸上重新泛上温柔的笑意:“你也忙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阿娘没事。”
陆芸花少小心看了看她的表情,见她真的已经恢复了心情,虽不知余氏刚刚为什么不开心,还是没有再问下去,服侍着她睡下后笑着与她道了晚安。
关门离开,陆芸花在走廊上若有所思地往自己屋里走,才转弯就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在看清黑影是谁后才舒了一口气:“阿芥,找我有什么事吗?”
“……”
阿芥的脸习惯性隐在黑暗中,只有月光照亮了他原本暗淡的眼眸,就像点亮了两点银色星星。他就这样沉默不语,陆芸花也不急,只静静微笑等着他说话。
许久之后,在安静的走廊中,阿芥用自己那好像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低哑嗓音说道:“我……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陆芸花惊讶中带着疑惑。
阿芥眨了眨眼,淡色的眉毛好像皱了起来,慢吞吞回答道:“刚刚……讲故事……对不起。”
明明刚刚和大家在一块儿的时候说话还没有这样艰难,现在却有种怎么说都说不明白话的感觉。
陆芸花苦笑,只得低头仔细想了想,半晌才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看向阿芥:“阿芥的意思是……刚刚我讲完故事你就那么说……让我丢了面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