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当她在水榭落座时,怡然故意避而远之,大约就是要给她一个警告——破了蔡文心一案,她的名声已经很恐怖了,最好不要再参与此案。
后来怡然追上来,提醒她此案关系到睿王府秘辛,也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再次阻止她参与此案。
那么,昭王来了之后,她说要陪她,就是想关注案件进展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这种城府,当真了得。
“咳!”秦禛轻咳一声,“怡然县主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怡然振作了一下,挤出一个让人怜惜的笑容,“是啊,府里出了这样的事,的确被吓到了。秦二姑娘不怕吗?”
秦禛道:“我是外人,听听也就罢了,与县主不同。”
景兆先对安顺郡王说道:“十七叔,我们也过去看看?”
安顺郡王已经起了身,“赶紧的。”
叔侄二人一溜烟地跑了。
他们刚走,晴雅等人就过来了。
晴柔问道:“二姐姐,大哥和十七叔怎么走了?”
怡然道:“十三叔刚刚来过,他问了问具体情况,说案子很快就破,然后就走了。”
晴柔一下子跳了起来,“当真?”
“当真。”怡然不安地整理整理裙裾,对晴雅说道,“长姐,我去更衣了。”
晴雅道:“去吧,快点回来,水榭那边只有怡心一个人在。”
“是。”怡然福了福,朝秦禛略略颔首,快步离开了假山。
秦禛脚下也跟着动了动,她很想知道怡然去见什么人,会做什么安排。
但她也知道,她这样做除了已经死去的婢女,没有任何人感激她,而且还会给秦家人带来某种潜在的危险。
不可否认,秦老夫人的告诫起作用了。
秦家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容不得她在睿王府里放肆。
秦禛随着晴雅等人重新落座,静静地听着她们关于这桩案子的各种揣测。
秦祎凑过来,小声耳语道:“妹妹发现什么端倪了,刚走的那位有什么不对劲吧?”
秦禛摇摇头。
秦祎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的话那么金贵,才不会主动去关照别人呢?”
秦禛笑了,“二哥要是好好学习,一定会比很多人有出息。”
秦祎挺挺腰杆,“你且等着吧。”没过两息,他又凑了过来,“好可惜,看不到热闹了。妹妹,觉得昭王能成事吗?”
秦禛道:“一力降十会,只要他能抓住症结所在,要不了一个时辰。”
第18章 倾诉
景缃之绕过假山凉亭,吩咐护卫老七,“你去盯怡然县主,一有消息马上回来汇报,我在前面等你。”
“是。”老七古成答应一声,脚下向左一拐,绕过一块大石,进了假山。
承影挑了挑眉,他知道主子这样做的意图。
怡然县主是睿王世孙的庶妹,其生母是大姨娘任氏。据他所知,自打其父过世后,这位大姨娘就和没有分居别府的二叔搞上了。
二人很小心,一般不在府里幽会,而是在西城的一个二进的院子里。
这是六扇门的一个兄弟办事时偶然发现的,睿王府肯定也有人知道。但睿王世孙还没成亲,其母寡居,不管中馈,家务掌在其二婶手中,下人们只要不傻,就不会将此事爆出来,更不会报给大房的小主子们。
但是……
如果婢女的死和这件事无关,那他家主子岂不是在秦二姑娘面前丢了面子?
承影加快脚步跟上去,犹疑地看向景缃之。
景缃之道:“废话就不要说了。”
“是。”承影捂住嘴巴,退后半步。
片刻后,景缃之在葡萄架下坐了下来。
五六株葡萄长得枝繁叶茂,在头顶支撑起好大一片青碧,炎热似乎也减了几分。
承影擦了把汗,打开扇子,在景缃之身后呼哒呼哒地扇了起来。
大约十几息后,安顺郡王和睿王世孙出现在来的路上。
承影明白了,自家主子等的是他们。
“十三哥。”
“十三叔。”
二人各叫一声。
景缃之道:“坐吧。”
安顺郡王在他对面坐下,“十三哥不去……”他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停下话头。
景缃之道:“稍安勿躁。”
景兆先不安地搓了搓手,“还请十三叔手下留情。”
景缃之瞥了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景兆先松了口气。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老七回来了,“王爷,有发现。”
景缃之道:“说吧。”
老七道:“怡然县主去找大姨娘了。”
景兆先和安顺郡王面面相觑。
景缃之问景兆先,“你二叔在哪儿?”
景兆先道:“在祖母那儿吧。”
景缃之点点头,“我们走一趟,但不去正院,找个隐蔽的地方等着大姨娘的人就行。”
他说的隐晦,但大家都明白了。
景兆先脸红了,右手按住胸口,一言不发,把景缃之等人带出花园,穿过一条笔直的夹道,然后向左拐,进了一座空院子。
一干人进了厢房,在一张八仙桌落座,由承影关上了门。
景兆先道:“这里是家父生前住的院子,家里设宴时,这儿就是最冷清的地方。如果,他们有要紧事……”
“咚咚!”窗户被轻敲了两下。
景兆先闭上嘴巴,躲在窗垛旁,透过玻璃观察外面。
果然,大姨娘的管事婆子和他二叔的长随出现在院子里,二人咬了一会儿耳朵,长随就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那婆子四下看了看,也走了。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安顺郡王拍拍景兆先的肩膀,“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景缃之道:“听说幽会地点在西城的一个院子里,广安街,君乐胡同。”
说完,他负着手往外走。
安顺郡王问道:“十三哥,你怎么知道怡然有问题?”
景缃之顿了一下,转过身,到底解释了几句,“第一,大姨娘和你二叔的事已知;第二,怡然留下来陪秦二不需要考虑那么久;第三,试探怡然,她看似很镇定,但还是能看出来紧张。”
叔侄二人目送景缃之出去。
待脚步声走远后,安顺郡王道:“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就这么吓人呢?”
景兆先道:“十七叔此言差矣,吓不吓人不在年龄。”
“那倒也是。”安顺郡王摇摇头,“算了,不琢磨了,你打算怎么办?”
景兆先道:“侄儿琢磨着,我们长房的管家权应该拿回来了。”
安顺郡王点点头,“言之有理,如此,大嫂就有了事干,日子也好过一些。”
秦禛从安顺郡王和睿王世孙离开后,一直跟秦祎呆在一起。
宴会开始,男女分开,秦禛落了单,和几个不大认识的女孩子们拼成一桌。
这时候,郑三凑了过来。
郑三名叫郑芷莹,十五岁,父亲是齐国公,性格开朗,熟悉之后颇为健谈。
怡然是后来的,在秦禛左边落了座。
她是主人,按说应该担起陪客的责任,但她脸色煞白,面无笑意,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外面。
然而,男人们在对面的大花厅里,只能隐约看到安顺郡王和景兆先的影子,找不到景缃之。
“这道糟鹅掌不错,秦二姑娘可以试试。”怡然总算开了口。
秦禛道:“谢谢县主。”她夹起一块放到碗里。
怡然见她态度如常,轻轻吁一口气,唇角挂起一抹淡笑,对郑三说道:“三表姐也尝尝。”
“正在尝。”郑三把筷子抬了抬,上面正夹着一块,“县主怎么了,心不在焉呢?”
怡然尴尬地笑笑,“没事,就是有些不舒服。”
郑三道:“要不要紧?这里我可以替县主照应着。”
“不要紧,我撑得住。”怡然盯着眼前的几盘菜,筷子在半空中晃了晃,最后夹起一根黄瓜丝放在嘴里。
怡然没心情,秦禛懒得应酬,郑三和其他女客都很识趣,这一桌的气氛便格外凝重。
相对比,隔壁一桌就显得格外热闹。
晴柔县主“咯咯咯”地笑着,正在说一些趣事。
客人们都很捧场,即便不好笑,也笑得无比畅快。
怡然看了一会儿,“啪嗒”一声放下筷子。
同桌的客人看了过来。
她立刻知道自己失态了,飞快地拿起公筷,给郑三夹了一筷子黄瓜丝,“三表姐尝尝。”
郑三:“……”她是没吃过黄瓜丝吗?
“噗嗤……”晴雅面对着他们这一桌,正好瞧见,笑道,“二妹妹想什么呢?”
晴柔道:“二姐今天茶饭不思,莫非是……”
怡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秦禛知道,怡然心里有鬼,这是要绷不住了。
她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心激她一下,但又心疼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聪慧且又脆弱的少女。
罢了,给她一次机会吧。
秦禛开了口,“怡然县主肚子不舒服,我陪你走一趟吧。”
郑三惊讶地看着秦禛,又看向怡然。
“多谢秦二姑娘。”怡然站了起来,拉住秦禛就往外走。
二人逃也似的出了花厅,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座小院。
怡然把秦禛扔在院子里,独自冲进内室,很快,剧烈的呕吐声穿过窗纸传了出来。
“县主这是怎么了?”
“吃得不舒服了吗?”
“快快快,倒杯茶水来。”
几个大丫鬟忙了起来,屋子里乱糟糟的。
秦禛吓了一跳,这是有了,还是压力过大导致的?
应该是后者吧?
琉璃道:“姑娘,是不是因为……所以……”小丫头眨着眼,话说半截,让秦禛自己体会。
秦禛没搭理她。
小丫头也不尴尬,自己找补道:“八成是。”
不多时,怡然让人把秦禛请了进去,然后把所有的丫鬟打发了。
她说道:“你不要多想,我没做出格的事,就是吃得不舒服了。”
秦禛颔首,“你压力太大了。”她见怡然眼里有了一丝狐疑,解释道,“就是你背负的太多了。”
怡然捂住脸,泪水从她的手指缝渗了出来。
秦禛环顾一下四周,陈设很一般,不比她的屋子强多少——失去父亲的庶女,肯定比嫡女难熬一些。
“你果然比一般的女子冷血。”怡然停止了哭泣。
“是吗?”秦禛失笑,“我以为,我给你留了足够的空间。”
怡然从袖子里扯出一张手帕,把泪痕抹净,擦一把鼻涕,扔到一旁的痰盂里。
那是一张上好的绸缎,边缘细致地绣着花边,在绣坊里至少值二百个大钱。
秦禛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猜错了,怡然应该很有钱。
那么这钱的来路……
“既然县主不舒服,就上床休息一下吧,秦二告辞。”她站了起来,再怎么好奇也该到此为止了。
怡然道:“你猜到什么了吗?”
秦禛转身往外走,“我不想猜,睿王府的家事与我无关。”
快到门口时,她听见怡然说道:“我姨娘和二叔有染,两三年了。”
太蠢了!
秦禛在心里骂自己,转身走了回来。
怡然继续说道:“五天前,二人在西城幽会时,被那婢女发现了。她勒索我姨娘,勒索我,想要我的钱,又想给我二叔做妾,结果被我二叔给杀了,我亲眼瞧见的,哈哈哈……”
她无法遏制地笑了起来,肆无忌惮。
生母名声不好,子女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一旦此事被宣扬出去,怡然纵然无罪,也同样会被勾连。
不过,看她扔帕子的样子,得到的好处估计也少不了。
一方面是廉耻心,一方面是虚荣心,理智和自尊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煎熬这么久,被杀人这根沉重的稻草一压,崩溃在所难免。
秦禛道:“只要你没杀人,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不大。”睿王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的。
怡然又哭了起来,“我恨她,但我不希望她死啊,呜呜呜……”
“这件事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过,你好自为之吧。”秦禛快步出了起居室。
她一边走,一边迅速盘了一下此事的后续发展:一,如果昭王破了此案,睿王肯定会责罚兴安郡王,说不定大房二房会就此分家;二,大姨娘必死无疑,知道此事的婢女下场也好不了;至于她……
“原来另辟蹊径了。”一个声音打断了秦禛的思绪。
“是昭王。”琉璃小声提醒道。
秦禛停下脚步,“民女见过王爷,怡然县主不舒服,我送她回来了。”
“是么?”昭王上前几步。
夹道很窄,二人也算狭路相逢。
秦禛足有一米七出头,但在昭王面前仍不够看,需仰视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