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秦禛让琉璃把洗净的猪小肠和拌好的肉馅拿过来,大家一起做香肠。
正一点点顺着漏斗往下塞肉馅儿时,门开了。
景缃之带着一身风尘出现在门口,他笑着看向秦禛手里拿着的猪小肠,问道:“王妃在做什么好吃的?”
秦禛捋了捋手上黏糊糊的肠子,笑着说道:“王爷回来啦,我在灌猪小肠儿。”
景缃之脸色巨变,“呕”的一声奔了出去。
第92章 口谕
“噗……”
秦禛不厚道地喷笑出来。
她真没想到,一个以凶残闻名的王爷,竟对她灌猪肉肠这种小事如此敏感。
“娘娘……”何妈妈叫了秦禛一声。
“嗯!”秦禛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嗓子,放下漏斗,快步朝外面走了过去。
何妈妈倒一杯热茶跟了上来。
景缃之先进宫后回家,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就来三昧院了——他倒也不是如何想念秦禛,只是皇上就秦禛举报夜焰一事,有口谕和赏赐下来了。
秦禛福了福,“不知王爷回来,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景缃之倒也不曾真吐,空虚的胃部翻涌几下便也罢了。
他从何妈妈手里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痛心疾首地说道:“王妃,君子远庖厨。”
“呵呵呵……”秦禛又抑制不住地笑了几声,“在这一点上,君子等同于伪君子,王爷以为如何?”
灯笼光照亮了她的脸,映在又大又深的瞳仁里,明亮有神。
因为笑得很大,唇形上扬,露出了八颗整齐的小白牙。
景缃之很少见到笑得如此放肆的女子,但他不得不承认:秦禛笑得很美,很耐看,很有感染力。
于是,他的唇角也勾了起来,“这话有几分道理。”
他杀了那么多人,竟然跟一个小姑娘讲厨房里的仁义道德,的确太虚伪了些。
秦禛见好就收,道:“王爷还未用饭吧,不如先回去洗漱,我让厨下张罗一番。”
景缃之转身进门,“我有皇上口谕,传了再说。”
“哦……”秦禛看一眼托着一只大木盒子的承影,暗道,我要是男的,怎么着也该从五品了吧,皇上忒小器,总是小来小去的奖励,敢不敢来个万两黄金的大交易?
她心里碎碎念,净了手,找一只锦垫跪下了。
景缃之道:“宣皇上口谕:昭王妃,于社稷有功,擢升为六扇门暗夜校尉,正六品。可凭御猫令牌无召入宫,并赐一把连珠铳傍身,钦此。”
啥?!
暗夜校尉?!
秦禛不敢置信,“这……是散官?”
景缃之莞尔,“并不是。但也差不多,毕竟暗夜校尉见不得光。”
秦禛点点头,暗夜校尉,说白了就是间谍,在国外的负责刺探别国情报,在国内的负责大庆安全。
她属于后者。
难为建宁帝了,想出这么好的一个法子,也算对得起她做的贡献。
她磕了头,起身后从景缃之手里接过盒子,放在八仙桌上,打开,取出一支崭新的连珠铳。
大庆是汉人的天下,火铳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所以,这是一把二十八发连射,射程为二百五十米,性能与现代火器颇为接近的火铳——因为造价高,只有大内侍卫和青龙卫配备了这种武器。
景缃之道:“这是本王为你争取来的,等空了,本王教你怎么用。”
秦禛研究片刻,打开弹夹,说道:“燧发的,果然不错,就是不方便携带,有时间我画个样子,王爷让人拿去研究研究?”
琉璃眨了眨眼,娘娘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这是火铳,不是刀枪剑戟。
秦禛倒没想太多,她主要是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大庆内忧外患,她作为昭王的正妻,没有点极端手段怎么能行呢?
景缃之道:“王妃懂火铳?”
秦禛一边摆弄一边随口谦虚道:“看见过一两次,研究研究就懂了。”
景缃之:“……”就算记忆力好,就算会画画,也不代表随随便便就能设计火铳的样子吧。
他想了想,说道:“王妃若是喜欢做些镶嵌,就画张图给本王,本王让工部处理一下。”
秦禛没想到她的话还能这般解读,想笑,看在他替她争取的面子上又憋了回去。
她说道:“那就先谢谢王爷了,王爷去洗漱,我让厨房做点好菜给王爷送过去。”
在回去的路上,景缃之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可让他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直到洗完澡,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等吃食,他才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别人家的王爷回家后,王妃都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生怕不留宿,他就不一样了,他分明把自己送上门去了,却被人家接连两次赶出来了。
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景缃之气得坐了起来,片刻后,又怏怏地躺了回去,没办法,是他自己说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啧……草率了。
景缃之闭上了眼睛,“去问问,饭菜怎么还不好,要饿死本王不成?”
承影答应一句出去了,片刻后,又返了回来,“王爷,娘娘来了。”
景缃之躺着没动,“嗯,摆桌吧。”
秦禛进来时,就见景缃之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老长一大根,挺尸似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景缃之的情绪不对,遂道:“王爷累了,我就不打扰了。等王爷醒了,承影把这张图纸呈给王爷看看。”
这么快就画好了?
听说她画的衣服样子不错,卖的挺好,他倒要看看,她在火铳上玩了什么花样,
景缃之坐了起来,“我只是闭闭眼睛,王妃请坐,把图给我看看。”
秦禛眼里闪过一丝促狭,让琉璃帮着承影把饭桌摆到炕上,自己也在景缃之对面坐下了,然后把图纸推给景缃之,“我刚才把连珠铳拆解了一下,想从这几个方面做一下改善,还请王爷过目。”
想早日得到满意的火铳,就得早早下手,景缃之怀疑与否并不重要。
再说了,她方便自己的同时,更为他们哥俩提供了安全保障,说不定还能官升三级呢。
景缃之坐起来,不甚在意地把纸张扒拉到自己面前,草草看了一眼,随即往桌前凑了凑,双手压在草纸上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是玩武器的行家,之所以喜欢飞刀,就是火铳太大,反击不灵敏。
但眼前这个小火铳就不一样了,方便藏匿和携带,方便上弹和射击,即便按图索骥造不出来,也是未来的一个方向。
他正色道:“非常好的想法。如果造好了,本王先给王妃一支。”
真是明白人啊。
秦禛笑了,把清炒小白菜往前推了推,“这是暖房种出来的菜,王爷尝尝。”
小白菜是用瑶柱和蒜炒的,又鲜又香。
景缃之尝了一口,顿时觉得那一杆铳送对了,“好吃。”
秦禛点点头,当然好吃了,王妈妈可是用了不少心思呢。
景缃之也很喜欢吃猪手,软软耙耙,轻轻一抿就脱骨,不过片刻就堆起了一碟子骨头。
“今儿这肠不错。”景缃之仿佛忘记了之前差点要吐的事。
秦禛待要接话,就见承影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她,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只知道吃肠,却根本不知道肠是怎么来的。
行吧。
跟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霸总王爷较什么劲呢?
秦禛换了话题:“王爷,朝廷抓住夜焰了吗?”
景缃之摇摇头,“夜焰已经回到北辽,并露了脸,王妃所画之人就是他。咱们虽然没有抓到人,但他再来大庆也没那么容易了。”
他收到建宁帝的密信时,刚和西齐大皇子穆锐就联手抗辽的问题达成协议——西齐对北辽的土地兴趣不大,但极害怕北辽的野心,不想坐视北辽壮大,在这个问题上,西齐和大庆有同样的诉求,协议之事极为顺利。
所以,他立刻从西北出发赶往大庆东北部,一方面阻截夜焰,并对他觊觎秦禛一事进行回击,二方面防止北辽骚扰大庆边界。
夜焰很谨慎,不可能只有李之仪一个身份,他一脱离京城就如石沉大海,不见了踪影。
景缃之扑了个空,在落鹰关盘旋了两天,快马加鞭返回京城。
他咽下一块香肠,抬眼看着秦禛,“夜焰睚眦必报,王妃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桃花眼看人,总带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愫,如同眼睛的主人情根深种一般。
秦禛知道景缃之不会喜欢自己,却总在对视的刹那产生些许错觉。
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把目光落到猪手上,“图上的火铳非常适合防身,请王爷多上点儿心。”
景缃之道:“放心,明儿一早就办。”
秦禛看得出景缃之眼里的不确定,心道,图纸没有问题,做不出就是你们的问题。
无他,科技不够发达罢了。
西方世界很快就要开始第一次工业革命了,而大庆还处在内忧外患之中。
如果不能建立一个稳定的政权,那么科技也就得不到长足的发展。
在风雨飘摇中过日子,苦的永远是小老百姓,这是秦禛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才引导秦简言做肥皂、做呢子,并力主培养人才,对核心技术进行改善,进而为推动社会进步埋下一颗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这件事不能急,必须一步一步来。
大概是秦禛想得太专注,乃至于景缃之以为她想吃猪蹄,就亲自夹了一块,放在她面前,“很好吃,你要不要吃一块?”
承影从来没见过他家主子给谁夹过菜,立刻看了过来。
秦禛怔了一下。
景缃之便把筷子又往前递了递,差一点就要蹭到她的嘴唇了。
秦禛没找到筷子,赶紧用手捏住骨头,“谢谢王爷。”
景缃之满意地把筷子收了回去,“吃吧。”
他夹的是猪蹄尖,是秦禛最喜欢吃的部位。
她没想太多,拿过来就吃了,末了还嗦了嗦手指上的汁液。
景缃之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秦禛气笑了,小样的,我还没嫌弃你那双沾口水的筷子呢,你还嫌弃我。
但这样的话不能说出口,否则,气氛就暧昧了,大家都尴尬。
景缃之马上要有侧妃了,她必须全身而退。
秦禛站了起来,“王爷慢用,我先回去了。”
景缃之道:“好。蔬菜不错,明日再来一份。”
居然还点菜了,我们有这么熟吗?
“好。”秦禛略一停顿,还是答应了下来。
景缃之目送秦禛出了内室,心道,井水不犯河水,但河水可以犯井水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第93章 断言
腊月二十四,推官霍大人对重案组的差事做了临时调整--重案组暂时放下对重案的侦查,同普通捕快一样进行巡街,以免过年期间的京城在治安上出现重大疏漏。
秦禛白天溜达一整天,运动量达标,晚上就不用做体能训练了。
回到家,她踏踏实实地泡了个热水澡,半小时后才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头发,穿着浴袍出了净房。
“怎么洗了这么久?”景缃之翘着二郎腿、一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卧在贵妃榻上。
秦禛吓一大跳,赶紧看了一下身上,还好,除了小腿都盖得严严实实。
她不大高兴,责问道:“王爷来三昧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景缃之微微一笑,“本王昨晚上打过招呼了。”
他指的是点菜一事,的确算知会过了。
秦禛吃了个瘪,看看周围,琉璃和何妈妈都不在,只有景缃之一个人。
她问道:“琉璃她们呢?”
景缃之道:“一个说去厨房,一个说去沏茶,一刻钟过去了,本王一口水没有喝到。”
秦禛摇摇头,她理解何妈妈的想法,只是不敢苟同。
孩子不是争宠的工具,更不是养老的依靠。
她绝不会为了生孩子而生孩子,她们就是创造一万个机会也没用。
再说了,她又不是狗,一见主人给好脸色,就摇着尾巴冲上去,又是扑又是舔。
何必如此卑微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未必讲得通,她暂时也不想讲通。
她们没有她的心态,也没有她的技能,作为一个古代女人,只靠嘴硬活着,还是很艰难的,人要识时务。
秦禛走到衣橱前,说道:“王爷稍等,我换好衣裳就去叫她们。”
景缃之看着顶棚,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秦禛换好衣裳,用大帕子包好乌压压的湿发,便去了外间。
何妈妈守在外面,见她出来,脸上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秦禛冷着脸说道:“我知道何妈妈是好意,但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不必多说,快去沏茶。”
这还是秦禛第一次给下人脸色看。
何妈妈的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不免有些错愕,有些委屈,但她是下人,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再委屈也不能分辨。
她打了一躬,出了门,径直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
王妈妈和琉璃正在就鸡汤怎么熬更清亮更香浓的问题展开交流。
何妈妈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王妈妈放下铁铲,笑嘻嘻地凑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何妈妈抹搭她一眼,“还能怎样,挨训了呗。”
王妈妈臊眉耷眼,“都是我出的馊主意,倒是连累何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