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解释道:“‘体系,泛指一定范围内或同类的事物按照一定的秩序和内部联系组合而成的整体,是不同系统组成的系统。’”
“国家治理有体系,农业有体系,工业有体系,科举有体系,数学有体系,战术有体系,音乐、围棋、绘画等,均有体系。”
“比如绘画,就我国而言可以分两个体系,一个是西方绘画,简称西画,一个是我国绘画,简称国画。国画下面又有大写意,小写意,工笔,再往下分,还有山水、花鸟、人物等,所有关于国画的内容,都在国画体系之内。”
“据此,下官敢问诸位大人,你们承不承认每门学问都有体系?”
大殿内鸦雀无声。
秦禛道:“既然大家承认有体系,就不能否认朝廷在教育上做的不够,各方面学问都没有得到长足的发展。以农业为例,如果我们专心研究稼穑的生长规律,阳光、温度、土壤、施肥、除草对它们的影响,我们在农业上就会取得长足的进步。”
又一个中年官员开了口,“这位小大人说得很好,但这些不花银钱的吗?”
秦禛道:“当然花钱,但也可以用其他办法解决。比如,我开一个综合性大学,把琴棋书画的名师汇集到一起,招收学生,给束脩定一个合理的价格,会不会有大把的爱好者趋之若鹜呢?用这些课业赚来的钱,带起一个农业科目,不难吧。”
“大学可以育人,可以赚钱,可以给有能力的读书人提供体面的生活,可以增加国库收入,甚至还可以促进工农业发展,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这里,秦禛朝建宁帝拱了拱手,“微臣相信,皇上想要的就是一个能够组织基层教育,完善各学科,为社会经济发展提供有效养分的教育部。”
建宁帝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说得好,朕就是想要这样的教育部。诸位大人还有其他意见或者建议吗?”
众大臣依旧保持沉默。
开玩笑,如果当真这样,不但他们的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的庄稼会有更好的收成,甚至他们的亲朋好友还会有不错的就业机会。
这种好事,只有大傻子和蠢货才会反对。
建宁帝摆摆手,示意秦禛继续说。
秦禛道:“微臣再说律法。据我所知,刑部官员总共不足二百人。下官斗胆,请问诸位大人,你们对各行各业的行业规则有了解吗?现有的法律是否全面,并适用整个大庆呢?”
“这位小大人。”刑部尚书故意以一种戏谑的方式称呼秦禛,试图给其增加一些压力,“说律法就说律法,跟各行各业有什么关系?”
秦禛微微一笑,“当然有关系。在我看来,大庆律法至少应该分成两个体系。一个是民法,适用于老百姓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共同性问题;一个是刑法,适用于人身伤害、财产损害等犯罪。”
“民法专门处理百姓纠纷,财产的、婚姻的、经济的……涉及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当然也包括规矩多如牛毛的各行各业。制定律法必须遵从大家共同遵循的规则,一处想不到,就会让坏人钻空子,只有大家群策群力,才不会贻笑大方。”
“这就是集议制存在的意义,有那些饱学之士在,刑部就可以轻松不少,朝廷又何乐而不为呢?”
建宁帝连连点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刑部尚书,“李大人,你有何话说?”
李尚书呐呐:“皇上,臣只是觉得劳民伤财,并无他意。”
建宁帝道:“银钱的事,有朕!”
李尚书立刻弯了腰,像个大虾米,“皇上恕罪,是老臣僭越了。”
建宁帝懒得理他,再问其他人。
秦禛讲的是硬道理,见识和观点都在这些古人之上,他们消化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意见呢。
建宁帝又问秦禛,“你还有话说吗?”
秦禛道:“还有农业部。农业部并非只管生产,还要根据往年的生产水平、各地区的差异制定产粮目标;帮助农民选种,推广优秀的种子、优秀的鱼苗、羊崽儿、猪崽儿等,调整养殖构成;划分各个养殖区域;收集农牧业经验,再传授下去,等等等等。”
“敢问诸位工业部的大人们,你们做到了哪些?”
一个面色微黑的侍郎大人开了口,“这些差事向来都是县令、知府、巡抚做的,且一向做得很好,朝廷再设农业部,的确是劳民伤财。”
秦禛反问,“所以,作为国计民生的重中之重,朝廷就要任地方上各行其是、野蛮生长呗?”
“你……”侍郎大人无言以对,只好对建宁帝说道,“皇上,工部对农业并非不管,只是人手不够。”
建宁帝颔首,“确实人手不够,所以朕单建一个部,以补充人手,你退下吧。”
“呵!”怡王轻笑一声,“本王倒是好奇,为何诸位大人不清楚的事,一个小小的笔帖式却可以说得明明白白。”
他这一句看似在质疑秦禛,但实际上是在质疑建宁帝——他怀疑秦禛是后者事先安排的人。
秦禛道:“下官在军机章京上行走,书写过相关旨意,知道得多,思考的自然也比诸位大人们多些。毕竟,下官心无旁骛。”
这个心无旁骛,听起来像在说她办事认真专注,其实不是。
老阴阳人们都懂——秦禛这是在讽刺他们,讽刺他们之所以反对,不过是因为新政动了他们的利益罢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人。”怡王怒了,“你以为你是诸葛亮不成?”
“不敢。”秦禛打了一躬,“下官实话实说,不敢与王爷和诸位大人顶嘴。但无论如何,堵不如疏,广开言路总好过管中规豹,皇上英明!”
她奉承建宁帝一句,又把皇帝限制皇权一事从侧面做了注解。
景缃之忽然把话接了过去,“王叔,青莲会到处作乱,煽风点火,北辽摇旗呐喊,我大庆再不收拢民心,民间就要大乱了。”
“我知道某些人在想什么,但侄儿要告诉王叔,民间一乱,倭寇和北辽就会同时下手,届时西齐也会参与进来瓜分战果,大庆从此再无太平,无论是谁!”
他最后一句说得杀气凛凛,清越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能站在这里的没有傻子,他们知道景缃之这番话绝非虚言。
怡王冷哼一声,目光在秦禛脸上一扫,到底退了回去。
怡王退了,其他人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分权是小事,丢官才是大问题。
一干官员偃旗息鼓,结束了这一场论战。
建宁帝对几个新部门的职能重新做了阐述,并宣布四部正式成立,他将在未央宫接见四个部门的主要官员。
大朝会结束后,程良舒找到秦禛,和其他军机大臣一起去了未央宫。
路上,不少军机大臣偷偷窥视秦禛,但没一个人敢上前招呼一句。
虽然大家都在军机处,但未必都互相认识。
就像秦禛,她可能是建宁帝私人秘书,不参与军机处议事。
私人秘书嘛,大臣们没见过当然很正常。
程良舒怕露出破绽,一直不敢说话,只在快要进殿时嘱咐了一句,“估计有人会看你的毛笔字。”
秦禛点点头。
她说她给皇上誊写旨意,那就肯定会写一笔好字,如果有人好奇,试探就在所难免。
不过,程良舒的担心是多余的。
建宁帝害怕秦禛露馅,很快就打发了她。
为保密起见,秦禛在景缃之的安排下,接连换乘三辆马车才赶回顺天府。
此时天光大亮,她恰好赶上点卯的最后一刻。
一切都很完美。
到了办公室,周智等人已经到了,正在分吃大赵买的烤地瓜。
地瓜经过一个冬天的糖化,格外香甜。
大赵指着秦禛座位前的地瓜,“小猫,那是给你留的,快点吃,还热着呢。”
房慈给她倒了热水,“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噎人,喝点水。”
“早上起晚了,没吃也没喝,你们简直是雪中送炭。”秦禛在座位上坐下,拿起地瓜一掰,露出两段红瓤,笑道,“太好了,早就想吃这一口。为感谢大赵的地瓜和房慈的水,今天的午饭我请了。”
周智笑道:“那好啊,我和老梁借光。”
秦禛道:“欢迎借光。”
吃完地瓜喝完水,一干人赶往城南案发地。
案发地在安康街兴福胡同,与之前经营暗娼买卖的花枝胡同有一定距离。
死者叫胡宝山,家在胡同第五家,是座一进小院。
秦禛等人抵达时,死者的妻子胡王氏和她的小儿女都在家。
胡王氏长得很美,杏眼樱唇桃心脸,尽管孩子都有两个了却依旧是未成年的容颜。
她把秦禛等人请入正堂,小心翼翼地问道:“官爷此来……是为了奴家夫君的死吗?”
周智道:“正是,想重新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娘子不妨再介绍一遍。”
胡王氏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惧怕的情绪,她紧紧地捏着帕子,“唉呀,虽然他是奴家夫君,但只要一想起来奴家就怕得不行。”
周智起了身,抱歉地说道:“娘子辛苦了。”
胡王氏叹息一声,“不辛苦,命苦罢了,诸位跟奴家来吧。”
胡宝山是去年年初出的事,因为两口子打了架,胡王氏在初二那天独自带儿女回南城外的娘家,他一个人在家。
胡王氏当天下午返回。
她回家时大门紧闭,招呼许久没人应门,就让邻居家的小哥拿梯子跳进院里,从里面把门开了。
正房门开着,胡王氏送走小哥,带一双儿女进入上房。
她先找一圈人,没找到胡宝山,便把一双儿女哄睡了,又去外面找一圈,还是不见人。
她以为胡宝山在赌气,自己回公婆家了,便不再找他,做饭,带孩子,一忙就是一晚上。
第二天是初三,她婆婆来了,说让他们一家回家吃饭,并问胡宝山去哪了。
胡王氏这才觉得不好,到处找人,最后在东厢房找到了尸首。
胡宝山被吊死在床架子上,脖颈上的索沟显示,他是先被勒死,后被吊死,确定是谋杀。
然而,当时东厢房的窗户和门都从内部锁的严实,找不到任何凶手从外进入的痕迹。
当时的捕快虽判定是他杀,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案子就这样耽搁了下来,一直到秦禛等人接手。
第123章 胡家
秦禛听胡王氏讲述时,把门栓检查了一番。
门栓上有凌乱的刀刻痕迹,这是当时强行开门弄的,除了能证明卷宗记载正确,已经没有任何研究价值。
她之所以察看,只是为了验证一下前面捕快的工作是否可信。
胡家厢房中间开门,原本中堂左边是卧室,右边做库房,胡宝山横死之后,胡王氏把两个房间的功能调换了。
客房变成了库房。
床没有了,原来的位置上堆满了旧家具、旧物品,足足占了一半空间。
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但并不干净,这里到处都是浮土,几个人踩了一圈,青砖地上留下无数脚印。
秦禛走到东墙边上仔细看了看,墙皮发黄,没有重新粉刷的痕迹。
再踩一踩地面,没有空声,不像有地道的样子——但她也知道,做这样的假设意义不大,除非凶手就是胡王氏,但胡王氏有足够多的证人,能证明胡宝山死亡时她还在娘家。
南边的房间现在是厨房,灶台和墙体比较新,打扫得也颇为干净。
三个房间的窗棂都是旧的,同样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现场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干人又随着胡王氏回了上房。
胡王氏的一双儿女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小儿子三岁,大女儿五岁,都是漂亮乖巧的模样。
胡王氏请五人在堂屋落座,抱歉地说道:“家里请不起下人,招呼不周。”
“胡娘子客气了。”秦禛缓和了脸部表情,问道,“胡娘子,你娘家在哪里?”
胡王氏道:“娘家在棋盘镇,从南门出去往西南走,大约半个时辰就到。”
周智也开了口,“这个距离不算近,你是怎么嫁到城里来的呢?”
胡王氏道:“亡夫家里卖杂货,我们镇上有他家的铺子,他经常去。”
秦禛明白了,这是一桩见色起意的姻缘。
她又问道:“胡老爷对娘子怎么样?”
胡王氏垂下眼皮,“前两年不大好,自打有了丑哥儿后,慢慢就好了。”
秦禛道:“不大好是……”
胡王氏拢了拢怀里的孩子,“经常吵架,他偶尔会动手。”
大赵怒道:“这算什么男人,他打得狠吗?”
胡王氏摇摇头,“还好,能忍。”
秦禛道:“你会因此怀恨在心吗?”
胡王氏抬起眼,语速稍稍快了些,“官爷,哪家两口子不打架?要是因为这点事就杀人,那得死多少人啊。再说了,奴家有了儿子后,他对奴家也算不错。”
她有些怕了,且这种怕在正常的逻辑范围内——害怕被怀疑杀了自家男人的那种怕。
秦禛道:“胡娘子说说跟胡老爷有过节的几个人?”
胡王氏秀眉微颦,“官爷,去年查过他们了。”
房慈道:“去年还查过案子了呢。”
胡王氏把开始左右摇晃的小儿子抱了起来,“官爷说的是,奴家只是有些担心,怕人家以为又是奴家说了什么……”
胡宝山在胡家排行老四,最小的一个,从小被爷爷奶奶娇生惯养,脾气很大,不顺心就骂,生气了就打,所以在这附近名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