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科举)——成白社
时间:2022-05-25 07:35:32

  二人说到这里,太子忽然又道:“有一件事,孤实在想不通。”
  “殿下请讲。”沈伯文闻言便道。
  太子沉思了片刻,才道:“这汝宁知府身为这里的父母官,若是赈灾出了事,百姓乱起来,他也定然逃不过父皇的惩治,为何他还要这般行事?”
  他话音落下,沈伯文深深地看了眼太子,半晌后,才开口道:“许是他相信背后之人能保得住他罢。”
  这是显而易见的,除了这个理由,沈伯文想不到还有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知府做出这样的事,如若不然,就是这人已经失了智,但这是不可能的。
  太子心中陡然一惊。
  正当他还要说什么之时,门口忽然有人进来禀报:“殿下,谢大人在城内客栈抓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已经押送过来了。”
  太子眉头一皱,心知这人应当是个关键人物,如若不然,长风应当不会这般郑重其事。
  他看了看沈伯文,刚想说什么,对方便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主动开口:“殿下有事便先去忙吧,不必顾及下官这里。”
  “好,那孤便先行一步,若是有结果了便让人来告知沈大人。”
  太子从善如流地应了,说罢便先行离开。
  片刻后,沈伯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忙于书案上还未完成的赈灾事务。
  要说他对刚才被抓的这个人有没有兴趣,那肯定是有的,想来长风也是抓到了一条大鱼,说不定能靠这个人揪出背后之人,奈何自己手边的事务还没完成,赈灾的事更为重要,想必太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有邀请他一块儿过去。
  不过牟指挥使都在这里,想来自己也应当很快就能知晓关于这人的事了。
  沈伯文所料不错,到了傍晚之时,审讯结果就出来了。
  ……
  又是十几日过去,两封信前后被送入同一户人家家中,又辗转送到同一个人手中。
  两封信都已经被拆开看过,内容大同小异,都写着汝宁府已经因为赈灾不利而发生了民乱,太子和谢之缙勉力支持,却平息不下。
  他嘴角翘起,事情竟然这样顺利,把信任的管家叫进来:“去把甘御史请过来。”
  管家低声应下,领命而去。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道银红色的身影带着数个下人走了过来,香风袭来,绣鞋在他面前停下,他避到一边,拱手行礼:“大小姐。”
  渠婉嗯了一声,似是随意地问了句:“田叔这是打算上哪儿去?”
  老管家自然不会说真话,闻言面上便露出个赧然的笑来,道:“劳大小姐垂问,我那老妻带着孩子从老家祭拜祖先回来了,我正要去城外接他们。”
  “想来我也许久没见过田妈妈了,原来是回了老家。”渠婉似是信了,恍然地点了点头。
  随即便道:“那田叔自去吧,我去看元济。”
  老管家躬身相送,见她带着人进了垂花门,这才直起身子,踏出府门。
  垂花门旁的抄手游廊中,渠婉停住了步子,白皙的手按在红漆的廊柱上,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让人跟着田叔。”
  她盯了父亲这么长时间,总算是等到他有所动作了,定然不能落空。他是沈伯文的上官,曾经还因为对方受过陛下的责难,被罚闭门思过。
  想到这儿,渠婉不由得冷笑一声,暗道他若是能咽的下这口气,他就不叫渠恺了,跟他那个老娘一样自私自利的性子,令人作呕。
  她按在廊柱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娘究竟是怎么走的,定然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
  在她收到下人的消息之时,甘御史也被老管家领着,从侧门进了渠府。
  进了书房,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渠恺让他坐下,又示意他去看手边的那两封信,甘御史展开往下看,眉头不由得高高挑起。
  “知道该怎么做吗?”
  他近来心情都不错,此时语气也算是温和,慢条斯理地抚着袖口不小心压出的褶皱。
  甘御史闻言,却斟酌了片刻,才放下手中的信件,确认似的问道:“大人,那边的消息,准么?”
  不怪他有此一问,毕竟朝廷都还没有收到关于那边的消息,虽说御史闻风奏事,但为了自己的官声,他还是应当尽量确认这其中的真实性。
  然而他这话说完,就见渠阁老板下了脸,冷冰冰地瞧着他,“甘大人是不信老夫?”
  甘御史心中一紧,忙跪了下来,声音发紧,颤声赔罪:“下官不敢。”
  “做你该做的事。”
  渠恺站起身来,并不理会跪在地上的他,扔下这句话便抬步出了门。
 
 
第一百三十三章 
  翌日, 朝堂之上。
  刚开场,甘御史便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 臣要弹劾太子赈灾不力,民情激愤!”
  其他朝臣互相看了看,心中了然, 怪不得今个儿他一瞧着就有备而来,原来是这把火烧到了太子身上。
  陛下对太子的疼爱众所周知, 虽然最近几年似乎被燕王分去不少,不过甘御史弹劾的这项罪名,却着实不小, 不知陛下会怎么应对?
  燕王站在前面,面上也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
  景德帝皱了皱眉,“知道了,退下吧。”
  他这话说完,甘御史像是被人忽然打了一拳,脸色难看地退回了队伍之中。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早知陛下喜爱太子, 但朝堂之上有御史弹劾, 怎么也该做个样子,可陛下竟然连样子都不做了,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偏爱到这个程度,却是他们没有想到过的。
  还有人想去看燕王的神色, 调转视线瞧过去, 却发现他依旧是方才那副神色, 仿佛刚刚那件事对他半点儿影响都没有。
  经过这件事儿, 景德帝的心情不太好,见后面无事,便直接宣布散朝了。
  他本想借这件事钓起后面的鱼,却没料到最先跳出来的居然是个御史台的孤臣,众人皆知甘御史身后没有别人,这让他怎么继续往下钓?
  不过……他身后当真无人?还是隐藏得太深?
  景德帝陷入了思索当中。
  ……
  渠府,书房。
  一道身影站在窗边,悠闲地拿着小剪刀,优哉游哉地修剪着面前的一棵青松盆景。
  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状便不由得开口问道:“老师心情好像很好?”
  渠恺听声转过头,笑着招呼他:“松源来了?坐。”
  一边放下手中的剪刀,走到榻前坐下,靠坐在上面。
  “多谢老师。”
  赵松源谢过渠恺,随即便关心起甘御史的事来,因为他现下还只是个翰林院编修,暂时没有资格上朝,并不知道朝堂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要问了渠恺才知道。
  “老师,甘御史今日弹劾的结果如何?”
  下人替他们上了两杯茶,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渠恺示意他喝茶,自己也将茶盏捧起来,意味深长地道:“陛下还是爱护太子殿下的。”
  他这么说,赵松源一下子便懂了,这是陛下并不想追究的意思。
  他端在手中的茶盏微微透着热度,飘着袅袅的茶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原本他应该很喜欢的,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喝不下去了。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这般爱护太子,老师还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看他这么快就领悟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渠恺瞧着,不由得高兴起来,心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就是这般聪敏。
  想到这儿,他心中又不免泛起一份愧疚来。
  他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是年轻时候在乡下跟一个农女过了一晚,回头他便给她留了块儿自己的玉佩,原本的意思是让她若是有事可以来寻他,毕竟这女子实在很合他的意,奈何自己那时已经快娶妻了,为了岳家的财力,不好在当时就将这女子带回去。
  然而世事就是这般无常,他怎么都没料到,就那一次,这农女竟然就有了自己的骨肉。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没有差人来告知于他,让他们渠家的公子在乡下地方长大,就忍心这么让自己与松源骨肉分离数十年!
  若不是上回自己偶然看见松源腰间的玉佩,起了疑心,让管家去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件事!
  还好还好,不愧是他的儿子,即便生在乡间,也还是掩盖不住骨子里的优秀,一路考中了进士,庶吉士,终于站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渠恺不由得面色更温和。
  赵松源见他此时心情不错,便不由得问道:“太子受陛下爱护,那您怎么……”
  这话说到一半,便不好再往下说,不过渠恺却接住了他的话头,笑问:“你是想问我怎么不生气?”
  赵松源顿了顿,才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哈哈。”渠恺见状便笑了,摆着手道:“没什么可气的,这不过是个试探罢了,原本就在我的预料之中。”
  原本弹劾就是这么回事儿,闻风奏事,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御史本人也不必担什么责任,毕竟一个圣明的皇帝,自然要广开言路,不能因为谁弹劾了太子,就将对方下了大牢。
  况且……哪怕每次只能撬动一丝陛下对太子的信任,自己也不算亏,不是么?
  他这个答案,是赵松源没有想到的。
  不过随即便释然了,毕竟对方是阁老,在朝堂数年沉浮,城府比自己想象的更深,也是应有之意。
  但这没关系,他更有本事,自己能得到的好处才更多。
  他不由得翘起嘴角,试探着问道:“您……还有后招?”
  渠恺听罢,笑而不语,反倒换了个话题:“天色不早了,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今个儿留下来陪爹用饭吧。”
  他这话说完,赵松源面上便露出个腼腆的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饭桌上,吃到一半,渠恺摆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亲自用公筷给赵松源夹了只蟹,目露慈爱地道:“早就听说你爱吃蟹,多吃点。”
  赵松源顿时露出个受宠若惊的神情来:“多谢老师。”
  “怎么还叫老师?”渠恺不由得板下脸,佯怒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想听你叫一声爹,这样吧,回头我就让人开祠堂,把你认回来。”
  赵松源听到开祠堂这三个字,心中一阵激动,不过面上却还作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来,“可,若是我改了姓,认祖归宗,在官场上肯定要沾您的光……”
  他似是纠结了好一阵,才下了决定:“儿子想先靠自己的努力试试。”
  渠恺一听他终于肯认自己这个爹,一时之间大为感动,心道不愧是我的儿子,怎么能这般出色!
  他劝了又劝,赵松源还是不改初衷,又满脸真诚地道:“儿子想要同沈延益比一比,我跟他都是差不多的出身,是不是他一直都能比我强。”
  一听这个名字,渠恺的心情不由得变差了:“他是什么身份,也配与你比?”
  “我儿放心,你当然是最好的,别说他了,就连谢之缙和韩嘉和,也比不过你。”他接着道:“沈延益如今身陷囹圄,太子马上就要自身难保,没人能救得了他。”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沈伯文这个小人,根本不配与我儿相提并论,出身卑贱,品性更卑贱,自己脚上的泥都没洗干净,好不容易抓着韩辑和谢琢这两个老匹夫,就恨不得跪着去舔他们的脚!
  抬头看到自家儿子与自己越看越像的相貌,渠恺又想到了前两天管家打听来关于当年文会的事,不由得面露关切,温和可亲地对赵松源道:“我儿放心,爹一定给你报仇,让那沈伯文给你下跪磕头。”
  赵松源做犹豫状:“这……这怕是不好吧?儿子同他毕竟是同年。”
  另一边却在心里冷笑连连,心道光是下跪磕头怎么能够?
  渠恺闻言便皱了眉:“我儿还是太过善良,对这种人,还需留什么情面?”
  “你啊,就是心太好了。”
  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上眼药还有的是机会,赵松源腼腆地笑了笑,开始动手拆蟹,并将蟹肉分给渠恺:“爹也用些。”
  渠恺高兴起来,连连点头,让外头候着的人拿酒来,道:“咱们父子二人好好喝一场。”
  “都听爹的。”
  ……
  汝宁府。
  是夜,万籁俱寂,除了在值房守夜的,整座知府衙门都陷入了沉睡。
  一道黑影忽然从后院翻身出去,身手敏捷地到了前院,绕了个弯儿,避过人一路行到府衙大牢。
  半晌后,他手中握着一把沾了血的匕首从里面出来。
  又偷偷摸摸地走到存放粮食的库房门口,掏出一根细丝,在锁上捣鼓了一阵,这把沉重的大锁便应声而开。
  这人小心地将锁放到地上,然后推开库房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认巡逻的人没有过来,这才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和早就准备好的酒瓶,拔出瓶塞,将烈酒倒在粮食袋上。
  再然后,火折子被点着丢过去,火焰腾地一下就跳得老高。
  大火熊熊燃起,这人面上露出个森冷的笑意,顺便把身上还沾着血迹的夜行衣脱下来扔到火里,连同那把沾了血的匕首。
  他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传来动静,轻蔑一笑,随即便扬长而去。
  ……
  东跨院。
  沈伯文还在睡梦当中,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不由得醒了过来,坐起身子,外面的动静越发真切起来,他皱着眉穿衣下床。
  刚穿好衣裳,门外便传来谢之缙的声音:“延益,你醒了吗?”
  沈伯文拉开门,对上谢之缙焦急的神色,沉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谢之缙面色十分难看,“库房那边被人放了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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