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哥儿忽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抬眼看了过来。
而沈伯文闻言便挑了挑眉,问道:“殿下是想就在这院中走走,还是想出了大门去坊市之中?”
李振差点就说自己想去坊市中了。
然而理智及时将他的想法拉了回来, 看了看屋子里随侍的内侍们和屋外候着的侍卫们, 不知不觉地蔫儿了下来, 只好看向沈先生,道了声:“那……就在院中吧。”
“臣明白了。”
沈伯文气定神闲地等着皇长孙做决定, 其实是心知他不会选择去坊市之中,即便他自己想去,身边的内侍和侍卫们也不会同意, 这些人都是太子与太子妃派过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皇长孙的安全, 自然不会应允他不合理的要求。
随即, 沈伯文便将自家珏哥儿叫了过来,安顿道:“好好照料长孙殿下。”
“儿子明白。”
沈珏平日里便懂事,沈伯文很是放心,并没有对他多做叮嘱,况且他们年纪差不多,自己说多了反倒不好,倒不如让他们两个自行交谈。
李祯与沈珏出了正房,众人将他们送到门外后,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同皇孙相处,实在是紧张。
……
屋外,李祯好奇地看了一圈院内,包括葡萄架,玉兰花树,石榴树,还有石桌和石凳等。
看的时候,还一边发问,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
沈珏耐心地都答了。
看完了院子,李祯又对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好奇起来,先自己坐在了石凳上,见对方还站立着,便主动道:“别站着了,你也坐吧。”
沈珏犹豫了片刻,回忆着自家阿爹教过的礼仪,拱手道谢:“多谢殿下。”
说罢才落座。
“你家里人都怎么叫你啊?”
沈珏迎着对方好奇的眼神,顿了顿,便道:“家中长辈们都叫我珏哥儿。”
“那我也这么叫你好了。”李祯拍板定下称呼,随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唤了他一声:“珏哥儿。”
平日里只有长辈才叫的称呼忽然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叫了出来,沈珏总觉得有点不适应。
但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
“珏哥儿,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李祯对此也很是好奇,不由得发问道。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沈珏闻言便道:“去书院上课,回家背书,做功课,练字。”
李祯听着就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心道原来沈先生的儿子平日里做的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差别啊。
他这般想着,叹了口气,又道:“我还当你平时能想玩儿就出去玩儿呢。”
听到这话,沈珏想了想,才道:“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读书的,我爹有时候也会抽空带我去坊市中转转,或者带我去京郊的河边骑马,偶尔还会去书坊里给我带几本话本儿看……”
“或者让我跟师弟去看鱼,说是能让眼睛休息休息,以后不会坏了眼睛。”
在听到去坊市中转转和带话本儿的时候,李祯就已经足够羡慕了,听到后面又好奇地问:“你还有师弟?”
沈珏嗯了一声,然后道:“是我爹在老家的时候收的弟子,姓吴,名和仁,他读书也很有天分,还画得一手好画。”
闻言,李祯小小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他向来都是一个人上课,也没有同窗什么的,皇爷爷虽然疼他,但也没有给皇孙找伴读的,他也好想有一起上课的同伴啊……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那沈先生会在休沐的时候给你们上课吗?”
沈珏闻言便点了点头。
“那你师弟今儿怎么没来?”
问完这句话李祯就反应过来了,还能因为什么,定然是因为自己了,不由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又道:“其实也不用你师弟特意回避的……下次我跟沈先生说一声吧。”
因为刚要过来而不小心听到了这句话的沈伯文:……
还有下次?
离宫的时间过得显然很快,李祯只觉得自己还没跟新认识的小伙伴说上多久的话,身边伺候的内侍就过来提醒他:“殿下,到回宫的时辰了。”
即便再不情不愿,也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沈家人,坐进了回东宫的马车中。
待到送走皇长孙,沈家人回到宅子中,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沈伯文亦是。
虽然皇长孙来访,在旁人看来是一件能在面上增添光彩的事,只是接待起来,也极为费心费力,若是多来这么几次,怕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受不了。
反观自家珏哥儿,同皇长孙相处了那么一阵子,临走时反倒两个人还结了几分友情的样子。
午后时分,吴家的下人按时将吴和仁送到沈家。
因着皇太孙早上要来,沈伯文便提前让唐阔去了一趟吴家,告知这件事,并将授课时间改为下午。
听得吴大老爷和吴大太太满是佩服。
吴大太太不由得在心里想,沈先生竟然这么有本事,还能给皇长孙授课,那自家孩子也是沈先生的弟子,这换算下来,岂不是也能算是皇长孙的师兄弟了?以后要是有机会,自家和仁说不定也能见到皇长孙呢!
这趟京都,可真是来对了!
不过这番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没敢说出来,毕竟不敢将皇家人放在嘴上。
吴和仁同样对皇长孙很好奇,不过刚过来,还要先听先生授课,不敢走神,只好将心里的好奇先按捺住。
沈伯文平日里也会关注儿子在书院中的学业进展,自然也不会忽略吴和仁这个弟子的,因而很清楚他们都学到了哪里。
而至于他们上一回旬考的成绩,也已经出来了。
都能成功地升到乙院去。
这倒是让他们在丙院的同学们都颇感意外,毕竟丙院才是他们这么大年纪的学生们聚集的地方,没想到这两个新来的同学,上了一段的课,就能通过旬考升去乙院了。
乙院之中的学生,大部分都要比他们俩大上几岁,平均在十三岁左右,而到了甲院之后,便能去参加童子试,去试一试水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伯文才能确定自己的教学水平没有下滑,依旧卓有成效。
待到珏哥儿与吴和仁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沈伯文没有讲新的内容,反而问起了他们关于旧知识的问题,以此来确认他们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如何。
沈珏每个都回答了上来,吴和仁虽然在某两个问题上有点磕绊,但最终也还是顺利答了出来。
沈伯文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开始授课。
授课的自然也不是新内容,事实上,他很少给他们两个往前讲,讲授超出书院先生教学进度的东西,因为他很明白,像这么大的孩子,自制力就算有,也相当有限,自家珏哥儿还好,但像是吴和仁,若是自己给他在这边讲授了超出进度的东西,他听懂了,随即到了书院之中,大概率不会安心听课。
毕竟他会这么想:
这些我都会了,当然没必要再听一遍了。
从而就会导致他在书院听课不认真,在课上开小差,做自己想做的事,由此养成不专心听课的坏习惯。
所以沈伯文并不会往前给他们授课,讲新的知识,他只会拓展他们现学知识的宽度,广度,厚度,以及深度,让他们对先前学的东西了解更深,有更多的感悟,不图学得快,但求他们学得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他们两个虽然聪慧,但毕竟不是什么天才,因而努力才是他们更重要的东西。
上课的过程与他给皇长孙讲课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旁征博引,时不时地说几个小故事,引起他们的兴趣,或是增加互动,又或是给他们自己思考和讨论的时间,有时候还会让他们各自占据一个观点,来进行辩论。
总之,吴和仁每次都觉得,上自家老师的课,完全不觉得无聊,反之还很有意思,上课的时间也过得好快,不一会儿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沈珏也是这么觉得的。
上完这一堂课,沈伯文便让他们休息一会儿,一刻之后再上后一堂课。
毕竟有张有弛嘛。
在他离开书房之后,吴和仁立马开始同沈珏打听起关于皇长孙的事来,也不为别的,就是单纯的好奇,比如是不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身份不一般,有一种皇室中人独有的气质,是不是特别聪明,一看就跟平常人不一样。
问题层出不穷,整得沈珏一个头两个大。
不由得按住他兴奋的手,无奈地开口道:“也没你想的那么夸张,看起来除了出身富贵些,跟我们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真的?”
吴和仁满脸不信,那可是皇孙啊。
沈珏收回手,整理起了方才被翻乱的桌案,一边低头道:“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吴和仁顿时兴奋起来,往沈珏身边挤了挤,“我也能有机会见到皇长孙殿下吗?”
“嗯。”
沈珏整理好桌案,才道:“殿下说,会跟我爹说,下次过来的话,就不用你特意避开了。”
“那感情好。”
吴和仁听罢便高兴起来,完全没有紧张的意思。
沈珏无奈地看了自家师弟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心态好。
时间在不读书的时候,过得极快,吴和仁只觉得还没跟沈珏说几句话呢,老师就又回来了。
沈伯文是端着点心和葡萄进来的,见他们俩立马正襟危坐起来,不由得笑出了声。
弯腰把两个碟子放到他们面前,才温和地道:“休息时间还没到呢,别紧张,这是珏哥儿她娘亲自做的点心,吃罢。”
说罢倒也没再次出去,反倒坐在自己桌前,翻看起了书。
老师在屋里,吴和仁顿时老实了许多,道了声多谢老师,便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师娘做的点心他也不是第一次吃了,不过每次吃,都觉得特别好吃,根本不输给那些大点心铺的师傅们做的,可惜自己只有在来上课的时候才能吃到。
沈珏见他吃得香,不由得悄悄跟他道:“你要是喜欢这个口味的酥饼,下次我娘再做的话,到时候我给你带几块。”
吴和仁闻言,眼睛立马亮了,但还扭扭捏捏地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沈珏自然看出来他口不对心,笑了笑才道:“你就别操心这个了。”
吴和仁听罢嘿嘿一笑,又继续吃了起来。
两个孩子自以为小声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上面坐着的沈伯文,只不过他嘴角弯了弯,却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胃口都挺好的,一盘子点心足足八个酥饼,还有一大串葡萄,都吃得干干净净的,沈伯文见他们吃完了,才示意唐阔进来将盘子端走,留给他们净手的时间。
随即才继续开始上课。
第二堂课的时间也过得极快,只不过上完之后,也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沈伯文心下思索了一瞬,便留弟子在家中用饭。
吴和仁一听就连连点头,他才不想回家去呢,能在老师家里多待会儿也挺好的。
沈伯文见状,便笑了笑,让吴家留在这边的下人回去报个信儿,免得吴大老爷和吴大太太担心。
一顿饭用得心满意足,吴和仁走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沈珏将他送到门外的时候,他还拉着沈珏的袖子不放。
沈珏饶是好脾气,也不免无言地看着他,道:“明个儿又在书院见面了,不必这么舍不得吧?”
“你不懂。”吴和仁摇了摇头:“我是舍不得你吗?不是,我是舍不得你家啊……”
沈珏:……
无情地拉开他拽着自己袖口的手,面无表情地道:“你该回家了,明日书院见。”
能让一贯温和的小少年变脸的,估摸着也只有吴和仁这一个了。
“唉……”吴和仁摇了摇头,一边转身往自家马车上爬,刚要钻进去之前还又转过头来说了一句:“那我下次再来。”
说罢就立马进了马车。
沈珏不由得哭笑不得,看着马车驶离巷子,才转身回家。
……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过得极快,半年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年底。
沈苏与谢之缙的婚期被定到了次年,而邵哲与白祭酒孙女的婚事,则近在眼前。
这日,沈伯文刚从苏掌院的值房内出来,怀中还抱着一大摞厚厚的书籍,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差点同岔路口出来的人相撞。
还好他及时停住了脚步,定睛看过去,竟是自家师兄。
邵哲也在暗道幸好,他难得来一趟这边,目的便是来寻自家师弟,亲自送请帖过来,不料却被这边的小吏告知,自家师弟被苏掌院叫了过去,不知道何时才回来。
犹豫了片刻,他便打算先行离开了,毕竟自己在弘文馆那边也还有事,不好多耽搁。
而这份请帖,自然要自己亲自送到师弟手中才显诚意,不便由他人转交。
既然师弟不在,那倒不如回头寻个机会再来。
却没想到在转角处遇见了他本人。
邵哲不由得笑了,笑容一如往昔温和,请帖还在袖中,便先帮沈伯文搬了一般的书籍到自己怀中,自然的开口道:“走吧,我先帮你送到地方。”
让沈伯文客气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又咽了下去。
点了点头,便道:“师兄跟我来吧。”
师兄弟二人合力将这些书籍送到苏掌院指定的地方之后,他们才一道回了沈伯文的值房。
“我与白家小姐的婚期定下了,就在这个月,这是请帖,还望延益到时能前来。”
从袖中掏出请帖递到沈伯文面前,邵哲语气中带了一丝腼腆,开口道。
沈伯文接过请帖,闻言便面带调侃地道:“先前我还在想,师兄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呢,请帖这不就来了。”
邵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道:“我母亲催得急,婚期便定在了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