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急也是应当的。”沈伯文顿了顿,才道:“许是看到旁人家的孩子,有些眼馋吧。”
邵哲更不好意思了,主动转移起了话题:“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延益。”
“师兄请说。”
“到时候能不能带着珏哥儿跟阿珠过来,凑个热闹。”
沈伯文一听便点了头,应了下来:“自是没问题,师兄放心便是。”
邵哲闻言,才放下心来。
解决了这件事,才提到自己在弘文馆内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沈伯文了然,颔了颔首,随即便将他送到门外,目送他离开。
正要回去,谢之缙从外头回来,同邵哲打了个照面,打了声招呼,也收获了一张请帖,二人随即告别,回到门口就瞧见沈伯文站在这儿,不由得明知故问:“送邵兄?”
沈伯文点了点头,随即问他:“也收到请帖了?”
“是啊。”谢之缙晃了晃手中的请帖,同沈伯文一边往回廊走去,一边道:“邵兄怎么不请我做傧相,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
沈伯文专心走路,听他故意停顿,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难不成担心我风姿出众,抢了新郎的风头。”
沈伯文闻言便笑了,心知他是故意开玩笑,便道:“照你这么说来,你怕是只能去当韩嘉和的傧相了,才不会抢了新郎的风头。”
说到韩嘉和,他如今的名字虽还挂在翰林院中,但人却已被韩尚书叫到礼部观政了。
而他的婚事,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都被长辈们定了下来。
正是范学士与长公主的爱女——永昌郡主范清漪。
他们两家结亲,倒是比先前谢家跟沈家结亲的阵仗大多了,长公主为爱女置办嫁妆的动静,惹得整个京都的商贾们都闻风而动,一波接一波地带着自家的好东西上门,想求得长公主看中。
韩家的动静自然也不小。
至于两位当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旁人倒也不得而知。
只是沈伯文先前无意中见过韩嘉和一面,只觉得他如今比从前更冷漠了几分,说是一座冰山也毫不夸张。
“韩嘉和可不会请我当傧相,我估摸着,到时候他的傧相或许都是韩家子弟们。”
谢之缙的声音将沈伯文短暂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总之,在那件事之后,韩嘉和此人与自己,只是将来朝堂上的同僚关系罢了,实在无需多添注意力。
京都今日落了大雪,下衙后的回家路并不好走,沈伯文步行着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三元巷的巷口,就瞧见唐阔在这儿等着自己,见到自己过来,就满脸喜色地拱手道:“老爷!大喜啊!”
沈伯文挑了挑眉,一边跟他同行,一边问道:“喜从何来?”
唐阔却不回答这个问题,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只道:“您回到家就知道了。”
还卖起关子来了,沈伯文笑笑,开始在心里琢磨起来,家里能有什么喜事。
是珏哥儿旬考成绩出来了,名列前茅?还是老家来信了?
随即自己便摇了摇头,老家前不久才来了信,再说了,这两件事,应当也不至于唐阔特意跑到巷口来跟自己道谢,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只得放弃。
因而当他回到家,亲耳被沈老太太告知,这个好消息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当即便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自家娘子有身孕了!
满屋的人看着他这副模样,都不由得笑了起来,沈老太太还跟自家女儿打趣道:“你看你大哥,这愣头青的样子,更头一回当爹似的。”
沈苏闻言便掩唇笑了,随即便为自己大哥辩解了两句:“大哥也是隔了七年才又当爹的,这种反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娘您就别笑话大哥了。”
“行行行。”沈老太太今个儿心情好,很好说话,听罢就摆了摆手,道:“老大啊,回房看看你媳妇儿去吧,对了,记得把你身上的寒气烘没了再去。”
沈伯文这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反应迟钝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娘,我知道了。”
阿珠此时正在沈苏怀里待着,见到自家阿爹就想跑过去跟着他一道去看娘,沈苏连忙抱住她,闻声道:“阿珠听话啊,先待在小姑姑这儿,你娘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一会儿。”
“娘身体不舒服,阿珠更要过去看娘啊……”
阿珠闻言便扁起了嘴,委委屈屈地道。
沈苏一时有些心软,正当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沈伯文便开了口,道:“我带阿珠一块儿过去吧,她这么懂事,不会闹如玉的。”
“阿爹我听话!”
阿珠听到这话,急急忙忙地表态。
沈苏这才松了手,将她放开,任她跑到自家大哥身边,拽住了他的袖子。
沈伯文同爹娘告退出来,抱着女儿走到自家房门口。
将阿珠小心放到地上,刚想要掀开帘子进去,心中越愈发紧张,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久到连阿珠都忍不住抬头问了声:“阿爹?”
沈伯文闻声,垂眸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走吧,咱们进去看你阿娘。”
第七十五章
掀开帘子进去, 迎面而来的便是屋内的热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伯文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温度似是比正屋的还要高些。
往地上一看,果不其然, 除了炉子以外,还有个火盆。
阿珠一进来就想往里冲,沈伯文忙拉住她, 轻声道:“阿珠别急,我们刚从外面过来, 身上带着寒气,对你阿娘不好,咱们在炉子这儿先烤一烤好不好?”
“那好吧。”
阿珠听话地点了点头, 一边趴在椅子上,也学着阿爹这般,声音放得极小极轻,悄悄地开口问道:“阿爹,有身孕了是什么意思呀?”
沈伯文帮她拍了拍裙角上不知从哪里沾到的灰尘,看着她充满好奇的眼睛, 斟酌了片刻, 才温和地道:“意思就是, 你阿娘的肚子里,怀了一个你未来的弟弟或者妹妹。”
“就像哥哥和阿珠这样吗?”
阿珠眨巴了下眼睛, 忽然联想到了这里。
“阿珠真聪明。”沈伯文笑了笑,夸夸女儿,又道:“你阿娘怀着身孕很辛苦, 阿爹白日不在家, 阿珠这么乖, 一定会帮忙照顾你阿娘的, 是不是?”
“那当然了!”
听到此话,阿珠顿时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随即脸上便带出了愁容,小孩子皱着眉头的样子倒也很是有趣,她托着下巴,跟沈伯文说:“阿爹,阿娘今天好难受,午饭都没吃,抱着盆吐了好久。”
沈伯文听罢,也从一开始得知喜讯时的高兴,转变为如今高兴,混杂着忐忑,其中还有一丝忧虑的复杂心情,他顿了顿,才安慰女儿说:“阿珠别担心,你阿奶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给你阿娘看过了,若是还不好,阿爹再去请一个好不好?”
阿珠闻言,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阿爹可千万要记得啊。”
“好,阿爹不会忘的。”
周如玉原本在里间的床上休息,不过原本就是浅眠,方才他们父女俩到了门口的时候,她便醒了,唐晴在一边守着她,闻声便准备出去迎一迎,却见娘子对自己摇了摇头,便老老实实地留下了。
周如玉身上还有点儿不舒服,便没有立时起身,只靠在大引枕上歇息。
也因而听见了他们父女俩在外间的这番话。
许是孕期容易多愁善感,也可能是往日那些压在心底的情绪在今日都涌了上来,她此时心中又是甜蜜,又有几分酸涩。
甜蜜的是夫君疼爱,儿女懂事,酸涩的是过了七年,自己才再次有孕,总觉得辜负了他。
周如玉听着他们父女二人怕吵醒了自己,特意放轻的声音,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个极温柔的笑来。
唐晴在床边的小凳上坐着,看到娘子这个笑容,不由得被晃了一下眼。
随即才回过神来,悄悄地在心里想,娘子方才的笑可真好看,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外间的父女俩烤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烤暖和了,这才脚步放轻,走到里间来。
一掀帘子,对上的便是周如玉含笑的眸子。
沈伯文不自觉地也笑了,让开门口先让女儿进去,自己随后才跟进来。
坐到床边,温声问她:“如玉,身上还难受吗?”
周如玉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不怎么难受了。”
知道他还想问什么,便主动说了:“大夫说害喜是正常的,是药三分毒,现如今还不太严重,就不必喝药了,若是后面严重到吃不下饭,到时候他再斟酌着开个方子。”
沈伯文闻言便皱了皱眉,心中有点担忧,伸手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才关切道:“我听阿珠说你今天午饭都没吃,现在饿不饿?”
周如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相公不问之前,还不觉得饿,方才一问,倒是有几分饿了。”
不等沈伯文吩咐,一旁的唐晴立马道:“娘子稍等,奴婢做了鸡汤粥,正在厨房温着,马上就给您端过来。”
说罢也不等周如玉回应,便小跑着出了房门。
“这丫头……”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帘子后面,周如玉都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等到阿爹阿娘说完话,阿珠赶忙表达自己的关心,趴在床边,仰着小脸问道:“阿娘,你好点儿了没有呀?”
周如玉摸了摸女儿的脸,温柔地道:“阿娘已经好多了,谢谢阿珠关心。”
阿珠顿时心满意足,高兴起来。
唐晴的动作极快,他们说话间,就把鸡汤粥从厨房盛好端了过来。
因为脚程快,送过来的时候还是烫的。
沈伯文接过托盘,摸了摸碗壁,就道:“还有些烫,稍微晾凉一点再吃?”
周如玉嗯了一声,忽觉一阵困意袭来,不由自主地掩唇打了个哈欠。
“困了?”
沈伯文见状问道。
周如玉实话实说:“好像是有一点儿。”
既然困了就要休息,但也不能不吃东西就睡,沈伯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粥。
随即便将碗端了起来,一边拿起勺子,道:“吃点东西再睡吧,要不然等会儿饿醒就不好了。”
看这样子,自家相公好像是要喂她?
周如玉意识到这一点,方才的困意顿时飞了,精神都清明了不少,忙坐起身,面露赧然,小声道:“相公,我自己来吧。”
沈伯文看出自家娘子是不好意思了,温和地笑笑,倒也不勉强她,顺手拿起旁边的枕头替她垫在身后,又道:“有些烫,吹一吹再喝。”
“好。”
周如玉轻轻点头应了,随即接过他手中的勺子,还想自己端碗,却发现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抬眼看过去,只见沈伯文摇了摇头,“你刚醒,没什么力气,还是我端着吧。”
周如玉只好作罢。
喝到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便放了勺子,对自家相公道:“我吃不下了……”
沈伯文嗯了一声,将碗放回托盘中,道:“吃不下就不用硬吃了,现在要睡会儿吗?”
周如玉点点头,随即才后之后地发现,晴娘和阿珠怎么不见了。
沈伯文对上她的视线便明白过来,笑了笑,替她解惑。
原来唐晴早就在送完粥之后,就识趣地避了出去,还顺带着把问候完她的阿珠也带走了。
周如玉听罢,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作何反应了。
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师娘身边的大丫鬟学的。
困意袭来,周如玉微微侧躺,渐渐地入睡。
沈伯文没有立刻离去,他安静地坐在床边,眉眼安宁平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心软得不像话。
……
妻子怀有身孕,给沈伯文带来的最显著的变化,便是下衙之后不再偶尔跟同僚出去应酬,或者与谢之缙在路上闲聊花费太多时间,每日按时回家,然后再细心地关心她今日感觉怎么样。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翰林院的一干同僚们都知道他不再应酬的原因了。
顾家的人,总会给旁人带来好感,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学士们,更乐于见到自己的后辈是这样一个人,难免在工作的时候对沈伯文和颜悦色几分,偶尔还会指导他该怎么做。
沈伯文虽然不明白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的,但对于前辈的好意,还是心存感激。
也因此对于工作更加认真上心几分。
不过翰林院也算是职场,有人乐见他好,自然就有人看不惯他。
先前一直都对他阴阳怪气的张修撰便是其中一员。
下衙的时辰到了,见几个同僚都放下手中的书或是笔,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沈伯文便也打算如此,一边在心中想着,最近正当冬天,自家娘子胃口不佳,今个儿中午出去的时候好像看见有卖鱼的,下衙了倒是可以买两条回去炖汤。
心中想这事儿,手底下的动作倒也不慢,没一会儿便将桌案上整理妥当了。
几位前辈同僚们与他互相告辞过后,便一一出了门,沈伯文亦站起身来,刚想抬步离开,耳边就响起了张修撰那熟悉的语调。
“手底下的活儿还没干完,沈编修就着急着回家了?”
他此话一出,沈伯文便转过头看他,眉眼平静温和,并不锐利,但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若不是张兄固执己见,耽误了大家的进度,想必这些活儿应当早就做完了罢?”
自从自己得了陛下的青眼,经常被传过去写诏令,这位就开始看不惯他,一开始也不过是言语上的挤兑,可到了后期,苏掌院将自己与谢之缙也调过来参与大周会典编修之中更加重要一些的工作之后,张编修的行为就更加过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