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不巧了。”陶正靖闻言,面上便有几分不好意思,紧接着道:“下次我定然上门拜访老太太。”
他们二人说着话,前面就传来吹吹打打的喧闹声,好不热闹。
看来是邵师兄这个新郎官,把新娘子迎回来了。
“走,咱们也请看看热闹去。”
陶正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闻声便跃跃欲试,主动邀请沈伯文。
沈伯文笑了笑,点点头,道:“梓林先去,我去领上我家珏哥儿一道过去。”
“行,那我先去了啊。”
沈伯文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回到老师他们那桌,语气温和地问自家儿子:“想不想去看看热闹?”
沈珏点了点头,眼神期待。
沈伯文便同沈老爷子与老师说了一声,牵着儿子去前头了。
……
回到家中后,沈老太太便跟自家儿媳妇儿和女儿说起在邵家的见闻来。
沈伯文则带着儿子回到书房,带他温书。
因为临近年关,吴和仁已经在先前随父母踏上了回广陵府的船,毕竟吴掌柜和吴老太太还在那边,不能撇下长辈在京都过年,故而今日听课的便只有沈珏一个人。
然而沈伯文还没有讲多长时间,书房外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沈先生,珏哥儿!我又来了!”
他动作一顿,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
怎么皇长孙又出宫来了?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吧?
但人家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不出去迎的道理。
“臣恭迎殿下。”
“沈先生不必多礼。”
李祯大人似的摆了摆手,随即便跑过去拍了拍沈珏的肩膀,然后左右看了看,不由得问道:“仁哥儿今天怎的不在?”
见到久违的小伙伴,沈珏其实也有几分高兴,闻言便将吴和仁回乡过年的事说了。
“这样啊……”李祯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还挺喜欢吴和仁这个小伙伴的。
但随即他就又振奋起来,起码沈珏还在,不会跑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让母妃松口让自己今天出来的。
见他们二人在书房门口说得起劲,沈伯文不由得出声提醒:“殿下,外面太冷,不如进去再说。”
“噢噢,好。”
李祯也是听到这话,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沈伯文见状,心道可别染了风寒,带他们进去之后,又吩咐唐阔去厨房做两碗姜汤端过来。
唐阔应声去了。
等到姜汤被做好端过来,李祯看着眼前的小碗,不由得面露苦色,仰起头看向沈伯文,期期艾艾地开口:“沈先生……能不能不喝啊?”
沈伯文给他授课这么多次,已经摸清楚这个小孩儿的脾气了,闻言便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态度很温和,话中却不容拒绝:“殿下,天气寒冷,您一路过来,若是染了风寒,臣不好向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交代。”
那……那行吧。
李祯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不得不捏着鼻子往下灌。
还好还有珏哥儿陪着自己一道喝,如若不然,一个人可承受不来。
而作为陪喝的沈珏本人,却也不怎么喜欢姜汤的味道,即便这姜汤里面丢了酸梅干一起煮,但味道还是怪怪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白自家阿爹的意思,也只得端起来一口闷了。
辛辣的味道入喉,两个小少年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给沈伯文看得心中一笑,面上佯作无事地开了口:“殿下,今日在外面不方便活动,臣方才正欲给犬子讲课,您既然来了,那便一道听罢。”
这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直接给李祯打傻了。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出了东宫,却还要上课?
沈伯文自然不可能放着这种天气让他出去,太子能同意皇长孙过来时对自己的信任,相信自己能照顾好他,既然如此,那在书房之中上课听课,就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装作没看出来皇长孙面上的不情愿,沈伯文对自家儿子道:“把书给殿下分一半,你们先一道看。”
“阿爹,儿子知道了。”
沈珏对阿爹方才说的话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在皇长孙殿下过来之前,他们就是在进行这件事,只是继续罢了。
见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李祯只好委屈巴巴地选择了配合。
在书房内随侍的小内侍见状,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心道还是沈编修有办法,他还真怕殿下犟着性子要到外头去玩儿,那若是冻伤了贵体,自己怕是要受罚了。
好在沈伯文讲课并不枯燥乏味,李祯从一开始的不乐意,渐渐听了进去,听出了趣味,也不那么排斥了。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沈伯文宣布下课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回过神儿来。
一个时辰这么快就过去了?
正当他还在愣神的时候,小内侍就上前来提醒道:“殿下,娘娘交代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李祯顿时:“……”
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一趟东宫,就听了一个时辰的课?
这件事若是让皇爷爷听到,都会觉得自己勤奋不怠吧?
颇为无语中,李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沈伯文与沈珏告别,踏上了回宫的座驾。
毕竟若是这次不按时回去,下次在想要出来就难了。
……
翌日,翰林院正常点卯。
又过七日,朝堂封印,大小官员们开始休假。
到了春节期间,又迎来一波走亲访友,问候同僚,拜访上官,人情往来。
翻过年来,不管愿不愿意,又到了该上衙点卯的日子。
跟在苏掌院身边帮忙的日子,倒是让沈伯文体会到了久违的单纯治学的氛围,也没有那么多需要应酬的同僚,埋首书堆的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六月。
自家妹妹与谢之缙的婚事便定在六月初十。
而此时,自家妻子也已经怀胎八月有余了。
这日下衙,沈伯文刚踏入自家大门,看到的就是里面一副忙忙碌碌的场景。
没办法,阿苏马上就要出嫁,自年后以来,家中就没怎么消停过,还好有师娘帮忙,如若不然,老太太就要两眼抓瞎了。
他先回到自家房中,准备换身衣裳再去正房问安,刚掀开帘子进了里间,就瞧见自家妻子坐在床上,手中在做针线活儿,看样子,似乎是件春裳。
不由得开口道:“如玉,怎么不歇着?”
周如玉闻言便抬起头笑了笑,只道:“小妹那边的事儿我帮不上忙,只能给她做点儿东西了。”
沈伯文换好衣裳,搬了凳子坐到床边,关切地问道:“今日腿还疼不疼,孩子有没有闹你?”
“腿脚还是老样子,肿得难受。”周如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道。
她如今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自己忍着不说了。
随即说起孩子,她嘴角便噙了温柔的笑意:“孩子今个儿倒是很懂事,我睡着的时候没闹,醒来的时候才动了两回。”
沈伯文听罢,便道:“那等到用过晚饭,我再帮你揉一揉。”
说着便动作极轻地摸了摸她高耸的肚子,手刚放上去,里面就有了动静,不由得面露笑意,转过头对妻子道:“孩子是不是知道他阿爹来了?”
周如玉掩唇笑了笑,点头道:“是,定是知道的。”
自从自己怀有身孕,便经常能见到自家相公这副有点儿傻气的模样,倒也很有意思。
……
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很快便到了沈苏出嫁的那日。
门口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袍,更显得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的谢之缙,身边还有好几位他请来一道迎亲的傧相们,皆是他平日里的好友与谢氏子弟。
而沈家这边,除了沈仲康与沈叔常,其他的则都是沈伯文在翰林院中的好友们,还有数位身为庶吉士的同年们,端的是人才济济,才气四溢,将谢之缙这堆人好一顿为难。
不过谢之缙也不愧是状元出身,难题自然都难不倒他,两拨人有来有往,热闹极了。
让三元巷的街坊邻居们都挤作一团看热闹,连连叫好。
女眷这边,陪着新娘子的除了沈老太太与周如玉,还有收到信之后就赶过来的赵氏跟王氏。
毕竟小妹出嫁是大事,他们还是得过来的,食肆先关了门,至于家里的牲口们,就托付给邻居万婶子帮忙照看。
还有萧氏和方夫人,邵母,还有吴大奶奶隔壁的杨婶子,并她的几个儿媳妇儿们。
渠婉自觉是和离之人,并不适合过来,便只让下人送来了礼物,袁舒云亦是如此,她身上还带着孝,也不方便过来,便亦托了她干娘方夫人带来了添妆。
谢之缙那头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进了大门,顺利地见到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沈苏被喜娘搀扶着走了出来,在堂前拜别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
“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沈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沈老爷子依旧沉默,眼眶却有点红。
盖头下,沈苏的泪水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沾湿了前襟。
赵氏见状,忙劝了起来。
好不容易将老太太的眼泪劝停,也该兄长背着新娘上轿了。
沈伯文从二弟和三弟旁边走了过去,微微下蹲,随即,沈苏便伏在他背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他身负着重量起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在一片喧闹声中,他听见阿苏泣不成声地道:
“大哥,照顾好爹娘……”
沈伯文此时心中沉甸甸的,嗯了一声,又将她往上托了托。
直到将妹妹送上花轿,看着谢之缙朝自己拱手,随即翻身上马,策马走在最前面,任谁见了不夸一声俊朗不凡。
沈伯文收回视线,也上了马,与两个弟弟一道护在花轿旁边,陪着妹妹一块儿往谢府去。
吹吹响响的动静伴随着鞭炮声,热闹极了,他心中却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千思万绪,百般想法,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叹。
第七十八章
送嫁回来, 沈伯文陪着爹娘坐了许久,说了不少话,也没能让老两口情绪好起来。
最后还是靠二弟和三弟, 还有赵氏和王氏并几个孙子孙女过来,陪着老人家待着,说了好半天关于老家的事儿, 二老的情绪才好了点儿。
回到房中,对着自家娘子,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突然觉得这宅子里安静了许多。”
周如玉很能体会相公的感受, 毕竟在家中的时候,自己与阿苏一块儿相处的时间更久。
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轻声道:“做女子的,早晚有出嫁离开爹娘的那一天,但不是嫁出去之后就完全跟咱们没关系了,沈家永远都是阿苏的依靠。”
沈伯文将手翻过来, 握住她的手, 颔首道:“如玉, 你说得对。”
只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伤感,顿了顿, 他才继续道:“只是看到阿苏,我就想到咱们的阿珠……”
“阿珠才多大。”周如玉有点儿哭笑不得,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 “你若是现在就开始发愁起来, 那以后许多年, 还不够你愁的呢。”
沈伯文闻言便扯起嘴角笑了笑, 叹了口气,道:“娘子说得对,是为夫想的太远了。”
相较于谢府中的热闹景象,沈家这一连几日都气氛沉闷。
直到谢之缙陪着沈苏三朝回门,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看着她面上真心实意的笑,才总算放下心来。
参加过妹妹的婚礼,沈仲康与沈叔常又要带着妻儿回广陵老家去,又惹得老人家们伤心了一场。
两个已经当爹的汉子,站在旁边颇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赵氏出面圆场:“爹,娘,咱们也不是日后就不再相见了,您二老放心,只要方便,咱们一定上京来,毕竟京都这么好的地方,谁不想多来几次呢?”
这句话倒是惹得沈老太太笑了笑,多少冲散了些离别的伤感。
沈伯文也舍不得弟弟们,但也心知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生活,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总在一处,只能在为他们购置的离别礼物上下功夫,最后竟是装了满满一车。
这让沈仲康与沈叔常看着都有些哭笑不得。
……
送走家人没两个月,正好是个休沐日,周如玉便发动起来。
沈伯文刚带着儿子女儿从外头回来,就听见这个消息,压抑着的痛呼声从产房中传出来,他登时就僵在了原地。
沈老太太见不得他这副傻不愣登的模样,嫌弃地看了傻儿子一眼,便招了招手,吩咐唐晴:“晴娘,把珏哥儿跟阿珠都带到阿苏原来的房子里去,这边血气大,别让他们两个小的在这儿。”
“奴婢知道了。”
唐晴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老太太自然不会让她进产房伺候,专门请好了稳婆,还有生产过的妇人,在里面忙活着。
自己交代完之后,懒得理儿子,便净了手,自己也进产房帮忙去了。
沈伯文也不知道自己在院中站了多久,只觉得那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像是重锤一般敲击在自己心上,分明是清风徐徐的好天气,难得不热,他额头上却满是细汗,唇角紧抿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块。
唐阔怕他站久了累到,特意搬了椅子出来,沈伯文却摇了摇头,继续站着。
天上的云层逐渐变厚,不一会儿便飘起雨来,他又往廊檐下站了站,随风飘过来的雨丝打湿了他石青色的衣衫,深一道,浅一道的,他却毫无感知一般,眉头紧皱,替产房内的妻子悬着心。
没过多久,大门口传来动静,原来是萧氏与沈苏两口子在门口相遇,一块儿到了。
沈苏收到消息之后,便由谢之缙送了过来,随行而来的还有谢夫人特意派来的稳婆和医女。
萧氏则是带了一株老参过来,还有身边有经验的李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