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周如玉的怀中,金凤忽然间想起了自己阿娘,她的怀里也是这般香香软软的,只是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阿娘了……
她想着想着,再加上周如玉轻声细语的安慰声,眼泪汹涌地落了下来,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一边哭一边道:“夫人,我娘才不是她说的那种人,我娘分明是被那个姓秦的千户强抢走的……”
周如玉闻言,愣了一下,通过金凤方才的话,让她意识到,强抢了金凤娘的,就是相公先前所说的那个秦千户。
刚开始时,是无声地落泪,哭着哭着,便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到最后,一边哭一边打嗝。
把唐晴怀里的沈珠都看愣了。
周如玉没有让她别哭了,只是静静地抚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哭个痛快。
自己没办法在现在就告诉她,秦千户马上就要倒台了,但还是摸了摸金凤的头,温柔地对她道:“等回头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你娘,好吗?”
金凤顿时惊喜地抬起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断断续续地问她:“真的吗夫人?”
她实在太想她娘了,白天夜里都想,梦里也想。
“自然是真的。”
周如玉对她笑了笑,主动牵起她的手,用小拇指跟她拉了个勾,“放心吧,不会骗你的。”
金凤也笑了,随即就看到周如玉的肩膀处都被自己哭湿了一大片。
她顿时不好意思地看着那块儿自己留下的痕迹,不好意思地说:“夫……夫人,我会给您洗干净的……”
“无妨。”
周如玉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正想拿帕子替金凤擦擦脸,阿珠忽然从唐晴怀里出来,掏出她的小帕子,坐到金凤旁边,拉住她的手,小声地道:“金凤姐姐,你用我的帕子吧。”
金凤有点儿拘谨,她之前从没有跟这么精致的官家小姐靠的这么近过。
不过阿珠却半点儿都不认生,甚至还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盒小小的雪花膏,献宝似的放到她手里,说:“用这个擦脸,脸就不会痛了。”
金凤下意识不敢拿,却被周如玉动作轻柔地按住了,对上她忐忑的目光,周如玉温和地笑了笑,道:“收着吧,这个对脸伤没什么用处,不过对冻疮很有用。”
金凤这才收下,又对沈珠轻轻地道了声谢。
见她收下,沈珠也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算是帮上这个姐姐了,忙道不客气。
马车外的另一侧车辕上,雷老爷子听着里头的动静,也终于松了口气。
马车走得不慢,很快便到了知府衙门。
孔知府此时正忙得焦头烂额,本不想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但一听是沈伯文的夫人来报案,便亲自过去了,一听事儿,没什么复杂的,也符合罪名和程序,人证,就是沈夫人这一行人,物证,这小姑娘脸上的巴掌印都没消下去呢。
这处理起来就简单快捷了。
不等村长媳妇和儿子喊几声冤枉,直接就给丢进牢房里去了。
周如玉谢过孔知府,便告辞离开,孔知府巴不得他们赶紧走,自然客客气气地派人将他们送了出去。
回到马车上,在老谭问起回哪儿的时候,周如玉目光柔和地看着正耐心听阿珠叽叽喳喳的金凤,只思索了片刻,便做了决定。
她道:“去阎家。”
第九十四章
阎师爷家的宅子中, 葛妈妈正在指挥着小丫头扫地,昨个儿下了一场暴雨,今天院子里不平整的地方都积了水, 影响人走路。
看着都差不多了,葛妈妈又去了趟厨房,把已经熬好的粥盛了一大碗, 又每样菜都捡了些,再拿上两个煎饼, 都搁在盘里,这才端起来去了厢房。
她刚进门,就瞧见雷茂拿着扫帚在扫地, 看这样子,东厢房已经快扫完了,她放下手里的托盘,不由得语带埋怨地道:“你这孩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不好好躺着养伤, 干什么还忙活起来了。”
雷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却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扫帚, 一边扫一边道:“葛妈妈,比起先前我已经好得多了, 能帮着您多干点儿就多干点儿,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葛妈妈也知道他性子实诚了, 便不再多劝, 摇了摇头, 道:“扫完了就来吃饭, 别等会儿放凉了就不好了。”
“哎。”
雷茂闻言就忙应了一声,同时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
葛妈妈看在眼里,跟他说了一声就先出去了,怕自己留在这儿他吃饭不自在。
与此同时,阎家宅子大门口,载着雷家祖孙的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雷老爷子看着眼前这干干净净的宅子,神情有点局促,不知道这是来干什么,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老谭让马车停下来之后,自己便下去叩门,大门很快打开,里头的人对他们也很熟悉了,虽然车辕上还坐着个不认识的老头子,但还是热情地招呼着:“谭老哥,是不是沈夫人过来了?”
“是,我家夫人带着小姐前来拜访。”
老谭话不多,言简意赅地道。
门房也是机灵,方才说着话的时候,就将大门打开,此时听罢,就忙道:“快请进,我这就让人去跟我家夫人通报去。”
阎夫人来的很快,周如玉刚带着两个孩子并雷老爷子走到前厅,阎夫人也到了。
她们两个颇谈得来,阎夫人自然也听说过这对爷孙,互相见礼之后,阎夫人瞧着金凤这瘦弱的身板,脸上还带着伤,忙叫来小丫鬟,让她去拿消肿的药膏。
“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下这么重的手。”
周如玉便将自己所见所闻,还有对那母子俩的处置简单说了说,阎夫人听完就点着头道:“活该!夫人处理得极好。”
雷老爷子先前在来府城的路上,就听老谭将这件事说了,如今再听一遍,他只觉得内心苦楚,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几丝难过来,金凤瞧见了,悄悄松开牵着周如玉的手,跑到自家阿爷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
“金凤乖。”老爷子尽力地冲她笑了笑。
周如玉与阎夫人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稍作寒暄之后,周如玉便将自己的来意道明:“还望夫人将那位请出来一见。”
一说那位,阎夫人心中了然,又看了看不明所以的祖孙二人,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叫来葛妈妈,对她耳语几句,葛妈妈便应声去了。
片刻之后,当一头雾水的雷茂跟着葛妈妈过来,刚站在门口,与厅内那一老一小对视之时。
他整个人都如遭雷击,登时呆立当场,眼眶微红,嘴唇抖动着。
而雷老爷子却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在雷茂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他倏地站起身来,浑身颤栗。
这……是他的儿子?
他心中不断地在想,这间宅子,难不成是什么神仙住的地方?
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已经死了两年多的儿子……
老爷子想往前走几步,却又不敢动,生怕这场太过美好的幻境,怕自己一动,眼前的儿子就消失了。
而金凤,在盯着雷茂看了好久之后,求助般的视线投向周如玉,得到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点头。
她这才擦了擦眼睛,用力朝着门口的人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哭着喊了一声:“爹!”
雷茂这才醒过神儿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儿,摸了摸她的脑袋,笨拙地安慰着:“好金凤,不哭,不哭啊,爹在这儿呢……”
然而听到他的安慰,金凤哭得更大声了。
好像要把这几年受的委屈,一个劲儿地都哭出来。
也正是因为她的动作,雷老爷子才终于确认,眼前的儿子是个活生生的人,不会因为受到惊动就消失,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靠近他,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雷茂的胳膊和肩膀,随即便老泪纵横,哽咽着:“大郎……是你吗?”
“是我,是我!”雷茂也落下泪来,用力吸了吸鼻子,把两只胳膊都伸到老爷子面前,“您摸摸看,儿子没死!”
听到“没死”这两个字,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了,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泪如雨下。
周如玉与阎夫人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也都红了眼眶。
至于更加感性一些的葛妈妈,已经在拿着帕子擦眼泪了。
……
一行人一直在阎府待到了晚饭后,一家三口怎么都舍不得立时离开家人,只不过雷茂还不方便露面,也需要在阎府继续养伤,周如玉也不好将雷老爷子与金凤祖孙俩留在这里,怕被别人看出来什么端倪,一家三口便只好暂且分开。
周如玉带着老爷子和金凤回了自家府上。
亲自带着他们二人安顿好之后,她才带着唐晴回到正房。
沈伯文此时已经下衙了,自个儿带着珏哥儿吃饭,至于霁哥儿,是用不着他的,自有谭婶子帮忙。
见自家娘子进屋,便下意识问道:“用过饭了吗?”
周如玉点了点头,道:“在阎夫人那儿用过了,你们吃罢,我去里间换身衣裳。”
等她从里间换好衣裳出来,沈伯文已经用完饭了,珏哥儿回书房温书,霁哥儿也被谭婶子领出去活动去了,屋内现在就他们夫妻二人。
周如玉见状,便坐在他身旁,将白天发生的事都娓娓道来。
沈伯文听着,面上神色便越来越冷,听罢之后,才缓缓地道了声:“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相公说的是。”
接下来才将她把雷家祖孙带到阎家宅子里,跟雷茂亲人重聚的事也说了。
沈伯文听到这儿,面色好看了许多,叹了口气,才道:“这是好事。”
说完这句,他便站起身来,对自家娘子道:“我得去一趟知府衙门。”
起先仙源村只有村长儿子这么一个回去了的青壮,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命大,现在想来,却很不对劲,村长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说不定就是同流合污的其中一员。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从村长嘴里挖出来些什么消息。
他虽然没把这些说出来,但周如玉多多少少也猜到一些,闻言便点了头。
将他送到门外,轻声道了句:“相公路上小心。”
沈伯文对她笑了笑,道了声“放心”,便带着唐阔离开。
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周如玉这才转身回去,却没有直接回正房,打算先去安排了雷老爷子与金凤所住的厢房瞧瞧,然而走到附近,还没有进去,就听见从屋内传出来动静,是自家阿珠叽叽喳喳的声音多一些,偶尔有几句金凤的说话声,还有老爷子和蔼的应和声。
好像是阿珠在教金凤识字。
“阿珠是什么时候跑到这儿的?”
她轻声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唐晴。
唐晴眼神无辜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没得到答案,不过这并不重要,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周如玉弯了弯唇角,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就离开了。
……
沈伯文快马加鞭,很快到了知府衙门,跟正焦头烂额的孔知府见了面,便将自己的猜测道出。
孔建安一听,心道这件事儿倒是有门儿,一拍桌子,便道:“我这就去找人把仙源村的村长抓过来审!严刑拷打一番,我就不信他不招。”
“不妥。”
沈伯文将他预备叫人的动作拦住,摇头道:“若是动静这么大,怕是会打草惊蛇。”
其实孔建安自己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沈伯文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但是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沈伯文这么个年轻人给指出来不妥之处了,脸上不由得有点挂不住。
然而想到昨日的事,他忽然又想开了,该丢的脸,反正昨天已经都丢完了。
罢了。
“那师侄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沈伯文沉思了片刻,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赵勤的声音:“禀报大人,晋江县仙源村的潘大阳求见。”
许是想到了门内二人不知道潘大阳是何人,赵勤又机灵的补了一句:“也就是仙源村的村长。”
沈伯文闻言便笑了,只不过这笑意中却没什么温度,与孔建安对视了一眼,他平静地道:“这主动送上门来,估摸着是想给牢里关着的家人求情吧。”
孔建安也是乐了,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直接吩咐赵勤:“去把他也带到牢房去。”
说罢便看向沈伯文,试探着问道:“这人就由本官亲自来审,师侄没什么意见吧?”
沈伯文有点诧异,但随即就同意了,朝他拱了拱手,“师叔您来就是。”
……
约莫只过了一个多时辰,孔建安就重新出现在了沈伯文面前,手中还拿着厚厚一叠纸,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估摸着都是供词。
许是这场审讯把孔建安也累着了,他跟沈伯文打了声招呼,道了一声:“他招了。”
就一屁股坐在了椅中,肥胖的脸上有点疲惫,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随即便将手中的供词递给沈伯文,喘了口气又骂了一句:“这些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干的那都是什么事儿!”
见沈伯文把供词接了过去,然后才继续道:“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些,都是他们干的,半点儿没有冤枉他们。他倒是供出来不少同伙,除了秦镇,还有个叫钱盛的。”
沈伯文眼尖地发现,对方的袍角上还沾着些许血迹。
心知这位孔知府审讯的手段可能不是那么温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头上乌纱,怕是也发了狠。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是一府长官,手底下还是有些本事的。
况且对于村长这种恶人,也没有那么多的怜悯心给他,对他不忍,倒不如去可怜那些被他跟别人合谋送去矿场的青壮们,那么多的人家妻离子散,不是更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