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李宛紧紧攥着那一碎片, 脑中思绪万千。
卖身契被撕,那她就是自由身了。
张大哥买了她,现在又将她的卖身契撕碎, 到底为何呢?
她只觉眼前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
“宛姐姐,宛姐姐。”秀秀清脆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打断了李宛混沌的思绪。
李宛走到院内打开了大门。
“宛姐姐,要不现在去给方婶送礼?”秀秀问道。
村长媳妇姓方, 秀秀称她为方婶。
李宛点点头,两人拿着香膏去了村长媳妇家。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村长媳妇对李宛也有了些许了解, 觉得她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和善,便拉着多聊了几句。
村里妇人谈论的话题大多都是围绕男人和孩子。
只听村长媳妇道:“你来张家村也有些时日了,平时也不见你出来,一切都还习惯吧?张屠户这个人面上是冷了些,但人踏实肯干, 你们小两口好好过。”
她热络地拉过李宛的手, 眼神若有似无盯着李宛的肚子来回打量, 接着问道:“成亲也这么久了,你肚子现在有动静没?”
李宛完全不能适应这番熟络, 想将手挣开。
手还没挣开,就听到后半句话,她顿时面颊通红。
错开视线, 颤声道:“那个...还没有。”
她没有去解释她和张彪的关系, 村里都认为她是张彪的媳妇, 这样问也算正常, 但实际她和张彪压根都没同过房。
她自己都对这段关系迷糊不清,怕解释之后,越说越乱。
村长媳妇看到李宛这副羞羞怯怯的小媳妇模样,也不好再过多问,不过也不急,这才几个月。
新婚夫妇,蜜里调油,想来不用多久就有好消息了。
再说李宛这样娇滴滴,张屠户还不得可劲儿疼。
就是安娘看不到了。想到此她有些唏嘘。
安娘是张彪逝去的娘亲,与村长媳妇关系还算不错。
一阵唏嘘过后,她突然想到上次的事,接着问道:“张屠户不是急着帮你办户籍嘛,现在办好没?要说他对你也挺有心的,一直挂念着你户籍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成了亲确实得有个名分,对咱们这些做女子的好。”
户籍?名分?
李宛怔愣一刻。
撕碎的卖身契,待办的新户籍,两者串联在一起。
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张大哥...是她想的那样吗?
女子的柔媚娇态在这一瞬展现得淋漓尽致。
沉静的双眸也化为一汪春水,不知名的情愫在李宛心里弥漫开来。
此时的李家村李大富家。
朝阳的那个房间内咳嗽声不断,李顺尽力克制着,可他越是抵抗,喉头越是发痒。
他将自己捂进被子里,以此来降低咳嗽的声音,殊不知此番动静早已传到隔壁房间。
李大富与李黄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听着那一声声咳嗽声,他们的心好似被人揪住般疼得难受。
没钱买药治病,李顺的病越拖越重了。
能借的都借的,要么直言拒绝,要么干脆不让他们进门,甚至有些吵闹着上门催他们把上次借的还了。
家里米桶只剩小半把米,得留着给李顺熬粥喝。
本就吃不起药,若是连粥都没得喝了,他们家这根独苗怕是真的要熬不过去了。
至于他们,灶房门口成堆的野菜就是他们这几天的食物。
黑夜缓缓朝他们吞噬而来,迎接他们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屋内笼罩着一股死寂之气,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听李黄氏哽咽着道:“孩他爹,咱还是去找三丫吧,我怕...我怕顺子他要撑不住了。”
咳嗽声彷如闷雷般透过薄被穿过墙壁传了过来。
声声刺痛着屋内两人的心。
李黄氏眼角已然湿润,不受控制地开始低声啜泣着。
“你一直说你想办法,想办法,可顺子都拖了一个月了,你又有什么办法,顺子他真的等不了了。现在只有三丫能帮咱,她打小就疼顺子,咱去找她她不会不管的。你要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咱...咱借,咱就当作是找她借,行吗?”
她声音颤抖,语带请求。
李大富翻了个身向外侧睡去,神情无比凝重。
他一直不愿意去找三丫,是因为心里有愧,不想再连累她,这孩子吃了太多苦了。
这段时间他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依旧无能为力。
这种挫败感让他仿佛回到当年,狠心把三丫卖掉的那年。
连日来的愁绪染白了他半边乌发,他整个人好似被抽干精气神般朽败不堪。
思索良久,他最后沉声道:“明日我们就去寻三丫。”
次日李黄氏大清早就去河边洗衣,想到等下要去寻三丫她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大清早来河边洗衣的人少,一路走来也才看到一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上次在镇上看到过李宛的那位妇人,与李黄氏关系近。
妇人一看到李黄氏精神抖数的模样,惊诧不已。
难道是找到三丫了?
昨天镇上大集,她特意晚些去到肉摊,想买些碎肉打打牙祭。
她家里虽不像李大富家那么穷,但也算不上富裕,平时饭菜也难见荤腥,肉摊也没去过两次,这次还是听邻居大婶说碎肉价贱,可以去买些,她这才跑去看看。
那些个摊主剁肉时掌握不好斤两总会多出个一些,零散放在那儿,寻常吃得起肉的也不会要那些个碎肉,剩到最后价格自然就便宜些。
哪知她才走到那儿就看到李宛从一辆牛车上下来,赶车的正是上次那位壮汉。
她一打听才知原来那位壮汉是隔壁肉摊摊主,就住在张家村。
敢情李宛竟嫁去了张家村。
她本想告诉李黄氏,但又想到上次李黄氏说的那些话,索性也就歇了心思,人家都不想找,自己再凑上前去说像什么话。
但现在看来,他们好似又改了主意。
于是她问道:“你这是找到三丫了?”
李黄氏脚步轻快,浑身轻飘飘。
“孩他爹总算是想通了,答应去找三丫,这不我起了个大早,准备洗完衣随便吃些就去找。刚好你来了,我正想去问你上次是在哪儿见到三丫的?”
妇人轻拍大腿,激动道:“哎哟喂,你这算是问对人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找了,这才没说。我昨天赶集又见到三丫了,一打听才知道她嫁到张家村,那男的在镇上还开了个肉摊可挣钱了。张家村你知道吧,就是出了镇门,左拐,离镇上可近了,这不...那什么永昌媳妇不就是张家村的...。”
妇人们说起话来总是没完没了,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李黄氏实在太过欣喜,衣服都没来得及洗,撂下那位妇人,抱着木盆就往家里跑去。
张家村。
张彪收摊回到家,刚走进院子就看到站在廊下的李宛。
女子乌发如水幕般披散身后,头上的银钗在阳光照射下闪着莹白的光。
她扶了扶银钗,羞怯怯地向张彪投去一眼。
粉面桃腮,身姿曼妙,那娇羞的眼神仿佛带着钩子勾得张彪不自觉向她靠近。
那银钗是昨日逛街时李宛看中的,当时想买可身上带的银子不够。
没想到昨晚睡觉时她就在她房间木桌上看到了这支银钗。
第三十七章
张彪一步步向李宛走近, 眼神也落在那一支银钗上。
心跳早已失了节拍,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女子轻柔的声音悠悠传来。
“谢谢你,这支银钗我很喜欢。”
院中偶有零星几片花瓣飘落, 在空中泛起涟漪,打了几个旋儿,又洋洋洒洒地飘到李宛的肩头。
张彪伸手拂过。
女子的肩瘦削单薄, 隔着衣料好似都能感受到那特有的骨感。
他的手在李宛肩上停顿一刻,又慌忙逃离, 滚烫的手指被他小心翼翼藏在身后。
肩上暖流渐退,李宛才放松下来,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 她缓缓睁开眼。
方才接触的那一刻,她不受控制地后缩,身体紧张到发颤,最终她选择闭上了眼,任由暖流侵袭。
暖流顺利钻入她的肩部划过脊背向她的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又麻又暖, 心神都随之颤栗。
那迷人又享受的神情让张彪血脉喷张, 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注意到那微颤的睫羽, 张彪忙错开视线,“银钗很适合你。”
声音低沉暗哑。
直白的赞许让李宛耳尖发烫, 只见她低垂着头软糯糯地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神情灵动,语带娇羞。
昨天进首饰铺的时候,张彪注意到李宛盯着这个看了好几遍, 猜想她可能喜欢, 之后去赶牛车时就偷偷买了。昨晚趁着提水的时机就将银钗放到她房间里。
想起还觉心惊胆战。
他从未给女子送过礼物, 就是昨晚躺在床上时他还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仔细留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听到她惊喜出声,嘴角也跟着弯起一抹弧度。
如今听到她发问,感受到那一抹注视,他的心又开始扑通通狂跳,颤栗的手指紧握成拳,耳际红云密布,愣愣道:“你喜欢就好,我...我昨天买的。”
李宛看着他讷讷的样子有些好笑,她难道不知道他是昨天买的吗,她是问他昨天什么时候买的,昨天他们明明一直都在一起,不可能他买银钗她竟然不知道。
随即她视线上移,扫过他微红的脖颈,慌乱的神情。
她将绣帕捻至鼻尖轻笑了声,转过身去。
*
李黄氏向永昌媳妇一番打听之后,知道张家村只有一户人家在镇上开肉摊,此人名叫张彪,村里都叫他张屠户,长得高大魁梧,与那妇人形容得一模一样。
有了方向,她忙将李顺托付给邻居大娘照看,自己则催着李大富疾步赶来张家村。
“妹子,你知道张彪张屠户家在哪儿吗?”李黄氏问道。
接着顺着村民所指方向来到张彪家门前。
李黄氏站在大门口来回打量,一脸地不可置信。
只见青砖大瓦屹立眼前,院墙高筑,气派至极。
她震惊不已,这可比她们村村长家还要富庶。
在她眼中,村长家已经是顶顶富贵的了,住的是青砖大瓦,可也没修这么气派的院墙,大门也没这么敞亮。
但村长家已是餐餐有肉,还有白米饭吃,村长媳妇穿的用的都是镇上有名的铺子买来的,那手嫩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那眼前这家岂不是比村长家过得还好?
连日来的愁云瞬间消失殆尽。
“孩他爹,没想到三丫竟跟了这么个富贵主。”话未落音,她就急切地敲响了大门。
此时正值午时,灶房里的饭菜刚上桌。
张彪在摆着碗筷,就听到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眉头紧拧,又担心是上次那位,迟疑好半晌。
敲门声连续不断地从院内传来,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响亮。
“你去开门吧。”李宛不堪其扰,说道。
要是还是那位的话,她也不是吃素的。
李宛踱步来到灶门前,望着门口处。
张彪这时已打开院门。
两道陌生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其中一位隐约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见到过,朦朦胧胧,一时竟也有些想不起来。
他紧拧的眉头微微松开,问道:“两位是?”
张彪身形高大,站在门口就像一块门板,将半开的门缝遮得严严实实,完全挡住了李宛的视线。
李宛只得斜靠在门边,仔细留意他们的对话。
“您就是张屠户吧?”李黄氏问道,心里隐隐生起一股惧意,长得也太魁梧了,面相也有些凶,看着竟有些像集市上收保护费那些壮汉。
她之前同李大富一起出去卖鱼,遇到过一次,吓得她再也没敢去,除开家里忙,她得看顾李顺外,她是真的怕了。
这位看着竟比那次看到的还要高大结实。
她不禁替她家三丫担心起来,虽有五年没见,但三丫自小就长得娇小,估计抗不过这壮汉的一记拳头。
“是,你们是?”张彪有些疑惑,他不认识这两位啊。
候在一旁的李大富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忙抬头看去,立刻愣在原地。
这...这不是那天那位帮他的壮汉吗?
难不成他就是三丫的相公?
只见他激动地上前一步,颤声道:“壮士,你还记得我吗,上次在镇上卖鱼的那位。当时还忘记谢谢你了,那时还误认为你是收保护费的,真是过意不去。”
经此一提,张彪还真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天那位,就说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可卖鱼的跑来他家干嘛?
“记得,不过你们这是?”张彪继续问道。
李黄氏闻言撞了撞李大富的手肘,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怎么认得张彪的,还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李大富大力撞了回去,接着对着张彪回道:“我们是三...李宛的爹娘,听说她住在这里,所以这才过来寻她。”
张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心疼李宛,小小年纪就被自己的爹娘卖去当清倌,当时该是多绝望,吃不饱穿不暖还没有亲人陪伴,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如刀割般难受。
因此得知面前两人是李宛的爹娘,他才顿时拉下脸来。
冷声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她。”
靠在门边的李宛早已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对原主的爹娘没有什么感情,因此听到他们寻来,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波动。
“你都听到了?”张彪轻声道。
李宛怔怔地点点头。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要有负担,有我在。”
李宛这缕异世的魂占了原主这身体,理应替她尽孝道。
但原主爹娘的做法实在令她有些寒心,替原主寒心,她自认为没有办法去接受这种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