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会儿瓢泼倾斜而下,一会儿细细密密跟牛毛雨一样,蛋娃儿这满是好奇心的臭小子,还伸着舌头去舔雨,说要尝尝雨是啥滋味呢。
二丫好奇问,“哥,雨水啥滋味啊?”
蛋娃儿咂巴咂巴嘴巴子,“甜呢,要是跟冬天下雪一样,包上颗糖更甜。”
哇,原来雨水是甜的呀。
三丫就在边上咽口水,聪明的小四丫疑惑挠头,奶说雨水脏脏哒不能喝,雨水咋能是甜的呢?
大丫鄙视他,黑娃儿看不下去了,让这臭小子别瞎说,蛋娃儿嘿嘿笑。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深夜就停下了。
初六那天,是村里去公社交公粮的日子,一大早大队的骡子车就载着满满的公粮去了公社。
姜大带着干部们开着拖拉机轰隆隆在前头带头。
老太太也许久没去县城了,姜二借了二大爷家的毛驴车,带着老母亲跟崽子们去了一趟县城,去柳树胡同看看亲家,顺便领着崽子们去逛逛县城。
今个儿对崽子们来说就跟过年一样,纷纷拿出自个儿攒着的压岁钱叽喳着要咋花。
大丫要去书店买新书,双胞胎稀罕红发卡,小四丫随了亲妈,是个天生的小财迷,哥哥姐姐们问想买啥,这小丫头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儿,“钱钱攒起来,给奶奶买花戴!”
嘿,小丫头嘴真甜。
黑娃儿跟蛋娃儿小哥俩嘀咕着要去看一场电影。
最近最流行的就是那个《地道战》了。
里面的抗日英雄可男子气概了,扛着枪哒哒哒打过去就能撂倒十几个鬼子!
这可是村里所有小男娃儿心中的偶像!
第100章
清水县城虽然不甚大,却也算繁华热闹的小城了,今个儿是下头生产队给公社交公粮的日子,各村送粮食的车队浩浩荡荡,骡子车、牛车跟拖拉机一辆接着一辆往县里送。
县城的老百姓儿也习惯了,每年这时候都是这场景,还是该干啥干啥,井井有条。
这对于难得进一次的崽子们来说可太稀罕啦!
一进了县城门楼,孩子们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古色古香的临街店铺,跟乡下可不一样了,那可全都是用好砖头垒成的,红墙黛瓦,屋檐上还飞着小鸟呢,老太太笑眯眯给孩子们科普,“那翘起来的屋檐叫翼角,因角椽展开犹如鸟儿飞翔的翅膀,咱们的老祖宗就给起了这个名字。”
崽子们听了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大溪村送粮食的车队慢悠悠进了公粮所大门,一家子道了别,姜二得得得儿赶着毛驴车载着老母亲跟孩子们往柳树胡同去。
路上路过县电影院,门口的宣传喇叭里正好放着《地道战》的宣传曲,激扬动人的旋律一出来,黑娃儿哥俩立刻激动了,俩娃儿攥着拳头,啊啊哇哇跟着唱,就是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场出来的歌儿着实忒难听。
大丫带着妹妹们捂着耳朵,赶紧让这俩货闭嘴!
小哥俩偏不,妹妹们就咯吱他们,崽子们闹成一团,姜二回头笑骂了两句,老太太拿出随身带的蒲扇摇了两下,不笑也不说话了,闹腾的崽子们就知道了,这是闹过头啦,不能再闹了,要是再闹,回家奶就要喊爹过来抽他们啦。
过了电影院就到了国营饭店跟供销社那条大街了,国营饭店门口挂着大牌子,上头写着今天能吃的菜跟食物,崽子们念念叨叨,“白面馍馍两分钱一个,芝麻饼五分钱一块,还要一两粮票呢,贵了,真是贵了,呀,一盘青菜汤面就要两毛钱,还没有肉,在城里吃一顿饭我攒的零花钱儿就全花光啦!”
沈荷听着崽子们的惊呼声,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不管是在什么年代,都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用老土话说就是干啥都要钱呀!
毛驴车到了柳树胡同,还没进去呢,赵老太就推着个带轱辘的小车从角落里闯了出来,“亲家,亲家,在这呢。”
赵老太在街角的大树下冲沈荷招手,老太太回头看去,一下子就笑了,原来她这是跟着胡同的老太太学也在外头卖冰棍儿呢。
老姜家一行人过去,大人们说话,几小只则踮着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儿好奇地盯着那个高高的木头车研究。
“哥,这是啥啊?”
蛋娃儿是个小土包,也怪不着孩子,谁让这娃儿以前吃的冰棍儿都是爹跟叔叔们买了带回家的,都晒化了只能喝冰水儿了。
双胞胎跟小四丫同样好奇,抿着粉嫩的小嘴儿看。
黑娃儿跟大丫可是见过世面的大哥哥姐姐了,俩娃儿一脸自信,“这是卖雪糕的木头箱子。”
哎呀呀,那雪糕咋还盖着被子啊,不怕化了嘛?
崽子们惊讶不已,沈荷跟赵老太乐的哈哈大笑,老太太给孩子们简单解释了一下,赵老太也跟着点头,“不怕化不怕化,要是没了被子雪糕才怕化,来,赵奶奶请你们一人吃一支红果子。”
红果子就是红色的橘子冰棍儿,说是橘子冰棍儿,其实就是加了糖精糖水冻起来的,有的糖精放多了,吃起来就不甜了还有些苦。
就算是这样的红果子也要三分钱一支。
崽子们一听价格,大呼太奢侈啦,不过还是不能白吃赵奶奶的冰棍儿,于是一群小萝卜头掏钱儿凑了份子,一人买了支胖胖的大雪糕,五分钱一支的吆,因为是亲戚,赵奶奶还给个优惠价,便宜了一分钱呢,崽子们可开心。
几小只拿到了胖雪糕,不约而同跑到沈荷跟前,先送给奶奶吃。
沈荷笑笑,摆手道,奶奶不吃,你们吃吧。
崽子们不依,姜二沉着脸跑了过来,对着一群崽子教训,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吃凉的,你们这群小家伙儿咋这么不听话?蛋娃儿是不是你小子给挑的头?找揍?
就很无辜的蛋娃儿:“.........”
赵老太看了又笑又叹,老姜家真是治家有方啊,好,真好,她满运道好啊,有福之女不如无福之家,翠受的那些苦........
崽子们美滋滋吃雪糕,姜二把从乡下带来的两兜用米糠裹好的鸡鸭蛋送去老赵家。
俩儿老太太继续唠嗑,自从上头政策松了,赵老太老两口便闲不住了,一个在家看外孙子负责进货,另一个则去外头卖卖冰棍儿雪糕跟小零食,一天赚个两三块,一边躲稽查队一边做做生意,早出晚归虽幸苦些,日子却好过不少。
沈荷叹口气,“赚钱重要,身子骨也不能放下,该休息还是要休息,饭也要记得按时吃。”
现在还是开胃菜,等十年浩劫过去,真正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黑瘦了不少的赵老太笑着点头,“晓得呢,你就放心吧。”
因着赵老太生意忙,老姜家也有一堆事儿,尽管赵家留饭,一家人也没多留,撂下东西说了会儿话,道了别,姜二又赶着毛驴车得得得儿上路了。
县电影院下午没播《地道战》,黑娃儿小哥俩也就没看成电影儿。
不过,这沮丧的心情很快就被美食跟玩具跟弥补啦。
老太太带着崽子们在县城逛了一圈儿,黑娃儿跟蛋娃儿买到了能嘟嘟嘟自个儿开着走的小汽车,是在收音机里听到,大城市才有的那种小汽车哦。
俩臭小子在百货大楼里看到了,在柜台跟前走不动道了。
大丫几个小姐妹也有惊喜,大丫到二手书摊扫货,意外从一堆书里扒拉出很喜欢看的小说,二丫跟三丫心水的红发卡也到手了,只有小四丫,一如既往的一毛不拔,哥哥姐姐馋她买花花戴不,好看呢,想吃巧克力不?可甜可好吃了。
小丫头口水哗啦啦,还是把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虽然这样,小丫头也馋嘴呀,可又心疼钱钱儿,小胖手里攥着小钱包,对着巧克力呲溜下口水,再摇摇头,然后再流口水又摇脑袋瓜,看的大家伙儿哈哈笑。
姜二哭笑不得,掏钱儿给胖闺女买了巧克力,小丫头眯着眼儿直乐,跟老母亲发愁,“娘,四丫咋跟她妈一个性子,长大了咋办?”
老太太对此却很乐观,她笑眯眯表示,说不定小孙女长大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企业家呢。
行吧,反正崽子高兴就中呗。
逛了街,崽子们肚子咕咕叫了,一家子到供销社买了芝麻饼,一人要了一碗羊肉汤,心满意足吃完得得得儿归家了。
家里点心糖果啥的都不缺,如今有姜四在外地到处送货跑,加上姜三在部队当兵,好大儿们又孝顺,天南地北的好东西只要见到了,一准儿会买下来送回家孝敬老母亲。
说句不夸张的话,沈荷虽然是个乡下老太,如今的日子过的比城里的老太太还滋润。
日子溜溜儿往前走,过了麦收,村里忙这种下一季的玉米跟高粱米,随着麦收的结束,沈柳总算是不用给批d了。
这天儿她挑着一筐子高粱种子往地头上送,跟背着草筐子的沈荷狭路相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老太太肚子里窝着火,小声骂骂咧咧,老太太耳力好,一下子就听见了,自然不惯她个臭脾气,抚掌笑望过去,“我老婆子道是谁,原来是大福娘呀,前几天的批d会开的咋样?还想再试试?”
沈柳老脸一抽抽,一想起自个儿背着大木牌给革命群众的批d的场景,再想想每次遇上堂姐,遇上的那些邪门的事儿,心下一哆嗦,立马吓的不敢逼逼了,慌里慌忙挑着筐子溜了。
老太太冷笑一声,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沈柳平时招猫逗狗惹人厌,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给她多整点活干累个半死,就啥事儿也不闹腾了。
后头小路上,许春秀急匆匆跟了上来,这不村里上头政策变了,村里知青走的差不多了,她那做饭的活儿便没有了,今年村里养了几十头小猪仔,四丫妈又成了生产队光荣的饲养员,见天儿背着草筐在后山割猪草,伴饲料喂猪、清洗猪圈啥的,老太太心疼儿媳妇,有空就帮一把手,帮着割些猪草啥的。
谁知道这样也能遇见沈柳这个冤大头。
“娘,我咋看见姜大福他老娘了,咋地?是不是她又来找抽了?”
许春秀老远就瞧见了沈柳,想着这不靠谱的玩意儿又来干啥,可别伤了娘.....语气里难免带着紧张。
沈荷知道儿媳妇心里想的是啥,笑着摆手,把事儿说了一遍儿,“没事儿,我俩就是说说话。”
真的假的?
那老太太能有这么老实?
许春秀兀自狐疑,想着娘也不能骗她,也笑笑松了口气。
她是没想到啊,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家婆三言两语就把难缠的沈柳给吓退了,在心里给婆婆竖大拇指,娘不愧是娘,就是这么棒棒哒!
第101章
大队里的小猪吃的多,割的猪草不够,婆媳俩又在后山割了两大筐子猪草,装的满满的背着家去了。
这么两大筐子猪草,背一筐在身上可沉,许春秀忧心婆婆身子不好,累着了就糟了,一个劲儿要自个儿背,老太太摆摆手,说她在乡下做活也不少,这些猪草还是背的动的。
婆媳俩正说着话呢,姜二扛着出头从下田过来,远远看见老母亲身边儿放着满满一筐子猪草,立马撒丫子跑了过来,紧张道,“娘,您这是干啥啊,这些都是粗活儿,儿来背就成,您身子不好可得好歇着,大夏天的万一中暑可咋办,外头太热还晒..........”
姜二在边上絮絮叨叨,跟个管家婆一样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不光许春秀听了觉得牢骚,老太太这个老母亲也受不了,干脆利落把两大筐子猪草交给姜二,让这家伙儿给背回家。
姜二忒高兴了,嘿嘿,娘听他的话了哩。
这说明娘重视他,在娘心里他这个儿子分量不轻呢!
这大黑傻一把扛起沉甸甸的两筐猪草,对着老母亲咧嘴笑,磨磨叽叽又是一顿,说啥家里有新摘的西瓜,早起就在水井里冰着了,回家捞上来就给娘切了吃,夏天吃西瓜好,解渴还消暑,他一个人能吃好几块......
许春秀听的直翻白眼,可老太太还是笑呵呵听着,温声细语说外头热,老二快家去吧。
姜二乐颠颠儿扛着猪草在前头开路,母子仨家去了。
许春秀在后头跟老太太小声吐槽,说这家伙儿咋这么没眼力见,看不出好赖脸呢,沈荷笑眯眯道,老二是个老实孩子,厚道心眼实,古道热肠,心里想的啥说出来就是啥,外表粗犷其实心思细,这样的孩子好,会疼媳妇儿。
许春秀想想跟着笑了声,道了句可不是,自家男人看着是个糙男人,实际上还是挺有心思的,就说她那年刚怀上蛋娃儿没几个月,这臭小子在肚子里上蹿下跳,闹的她见天儿怏怏的光吐了,一点儿也吃不下饭,就想吃口酸酸的杏干,那会儿家里条件不咋好,娘也不跟现在一样,想吃口好的那个难啊,娃他爹看在眼里,在矿场上找了个搬石头的活儿,下了几天苦力,赚了钱买了一大瓶杏干回来给她解馋。
那口甘爽的酸甜,她这辈子也忘不掉。
沈荷看儿媳妇俏脸飞上彩霞,自然懂得这是为了什么,孩子们感情好,让当娘的心里也跟着开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沈柳这边儿,一大上午好几个小时来回挑着高粱种子往田里送,累了个够呛,老胳膊老腿儿抖的跟面条一样,跟抽了的羊癫疯一样回了家。
回到家里冷锅冷灶的,连点儿剩饭剩汤都没有,沈柳肚子饿的咕咕嘟嘟,直接跑到院子里歪在地上哎哎呀呀唱起戏来,“哎呀呀,俺老婆子命苦啊,一辈子当牛做马图的是个啥啊,养儿子有啥用啊,人老了就是老废物了,辛辛苦苦干了半天儿活,连口凉饭都不给吃,哎吆吆,人老了就是活该给饿死啊!!!”
这会儿正是中午,村里媳妇们儿都在家烧饭,姜大福两口子跟着下工村里人下工回来,听见自家院子里的声音,姜大福赶紧往家跑,进了院子看他老娘在地上扑腾,又是劝又是说好话,弄的焦头烂额。
李二妮连看都不看这娘俩,放下手里的锄头,直接背上竹筐拿着砍刀去外头割猪草了。
沈柳看李二妮敢忽视自己这个老婆婆,一下子就火了,破口大骂道,“干啥,干啥!这是干啥啊!大福你就是娶回来这么个没教养的玩意儿,婆婆干了半天的活儿连口饭都不给吃,这是要干啥,是想饿死我老婆子?!!”
只可惜李二妮才不听她瞎逼逼,沈柳又是假哭又是跳,哭天抹泪说自个儿可受苦受难了,这几天挑种子送水累的腰酸腿疼,家来连口饭也吃不上,真是命苦,姜大福给老娘闹的苦不堪言,又不敢跟老娘呛声,那个难受啊。
姜大福家鸡飞狗跳,邻居们一边烧饭一边听着当笑话笑,村里的老人听见了都摇头叹,这个沈柳真是不知道咋说,年纪越大越没脸没皮,整天的闹也不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