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远上前两步,伸手接过两人手中的袋子:“我来吧。”
“玲姐,你去把车上剩下的几个袋子提进来,再帮我锁一下车。”林向美交代谭小玲,随后跟在杜长远的身后进了饭店。
“东西放哪儿?”杜长远拎着蛇皮袋子问。
“放这就行。”林向美引着他到了厨房门口,指了指地上。
等杜长远把袋子靠墙放好,林向美把他让到一张桌子边坐了,给他倒了杯热水,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问:“同志,你贵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杜长远两只手握着搪瓷茶缸子,看了一眼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老六和谭小玲,压低声音问:“这里地方小人多,不大方便。能不能耽误你一点儿时间,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
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再说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啊,谁敢随随便便跟你走啊。
林向美秀眉微蹙:“同志,我这上着班呢,请假扣工资的。”
杜长远语气温和地打着商量,语气里带着一丝让人不忍心拒绝的请求:“就一个小时,也不用走远了,就到马路对面,路边就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向美也不好再拒绝,更何况她也好奇这人到底是谁,找她有什么事?
“行,你等我几分钟,我安排一下工作。”林向美说,起身到厨房,简单安排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又交代说自己出去一下很快回来,随后走出来,对着杜长远点点头。
杜长远把手里的茶缸子放在桌上,起身跟在林向美身后出了门。
两人走到饭店的马路对面,前一天林向光蹲着的那个背风角落,林向美看着杜长远,目光探究:“行了,说吧,你是谁,找我到底什么事?”
杜长远静静看了一会儿林向美,声音有些动容,饱含了万千情绪:“小美,我是林向晨,你哥!”
她哥?林向晨?在战场上死去的大哥林向晨?看着那张陌生的脸,林向美架起胳膊嗤笑出声:“不可能!”
杜长远突然伸手揪住她的耳朵,轻轻扭了一下:“不是大哥林向晨,是你亲哥林向晨。爸妈在你七岁的时候离婚,你最爱的小熊哪怕毛都掉光了颜色都洗掉了,你也不舍得扔……”
耳朵上那再熟悉不过的一揪一扭,还有那一件件只有她上辈子的亲哥林向晨才知道的生活细节,都让林向美头皮发麻,心紧紧揪在一起。
激动万分,难以置信,林向美两只手十指交叉攥成拳头抱在胸口,仰头看着杜长远,声音情不自禁地有些颤抖:“你真的是我哥林向晨?”
杜长远斩钉截铁:“是,骗你就是小王八。”这是她小时候,他哄她喜欢说的话。
林向美脑袋嗡嗡直响,可还是竭力保持冷静:“那你说说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我们小美还是那么聪明谨慎。”杜长远目光赞赏,接着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写这本书的人是林爱琴……”
杜长远事无巨细把这本书的来历,以及两个人看过这本书之后说过的话,还有他是如何把这本书清理掉,林向美又如何找到林爱琴狠狠甩了她几巴掌,所有两个人知道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林向美听着听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饭店的门发出响声,谭小玲拎着筐出来倒煤灰渣。
杜长远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谭小玲好奇的目光,他不悦蹙眉,挪了挪脚步,把眼泪直流的林向美挡住。
杜长远没有再说话,静静看着林向美小声哭,一直等到谭小玲拎着空筐回了饭店,这才伸手帮林向美擦眼泪:“小美,哭什么,哥哥来了不是好事吗?”
林向美抓住杜长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红着眼睛哽咽着问:“哥,你在原来那,是不是死了?”
她是死了之后来的,林爱琴也是。所以,大哥应该也是死了,才会来到这。
“……”杜长远握住林向美的手,笑着:“能和我们小美生活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哥哥在原来世界果真是死了。可哥哥到这里来找她了。
林向美又伤心又高兴,悲喜交加。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哥哥说,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看她神情激动的样子,杜长远想安慰几句,可又听到饭店门响。杜长远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女服务员,这回是出来丢垃圾,眼神还是往这边扫。
杜长远冷了脸:“你请个假吧,跟我回宾馆。”
林向美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叹气:“这个玲姐,人挺好,就是太八卦了,什么都想打听。”
“能请假吗?我有些东西给你,还有些话和你说,我在双山待不久,明天就得走。”杜长远说。
她最最亲爱的亲哥来了,就算天王老子今天来饭店吃饭,她这个假也得请。
林向美拿头巾擦了擦脸,又拍了拍,冲杜长远笑了笑:“还能看出我哭了不?”
杜长远仔细看了看:“还好。”
林向美:“哥,那你就在这等我,我去打个招呼就出来。”说完脚步匆匆就往饭店走。
“小美。”杜长远喊住她,三两步走过去,压低声音说:“别人问你我是谁,你随便编个借口糊弄过去,多的别说。我现在这身份,咱俩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林向美打量了一眼杜长远的穿着打扮,这才想起来问:“哥,你现在叫什么名?”
杜长远的表情有些微妙:“……杜长远。”
“啥?杜长远?”林向美眼睛亮亮的,神情既兴奋,又有一股幸灾乐祸,“京城杜家那个杜长远?”
杜长远点头。
林向美突然之间拍着巴掌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毫无形象的傻乐,一边说:“这是什么缘分啊!我可真想看看当林爱琴知道你成了杜长远之后的精彩表情。”
见林向美刚哭得那么伤心,这会儿又笑得这么放肆,杜长远有些无奈,伸手想在她脑袋上揉两下,可中途又把手收了回来,忍住了。
只是满眼宠溺地看着林向美一边跺着大棉鞋,一边哈哈哈大笑。
一想到林爱琴一脸吃鳖,恨不得撞墙而死的德行,林向美就觉得心中痛快,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对着杜长远挥了下手,转身跑回饭店。
“向美,你咋地了,哭了?”林向美一进门,谭小玲就一脸八卦地凑上来打探,可当她看到林向美脸上由内而外散发的笑意,又糊涂了。
不对啊,刚才她出去两趟,明明看到向美在抹眼泪啊,那个男的还给她擦脸了呢。
知道谭小玲就爱八卦,坏心倒是没有,林向美虽然心里不大舒服,可也不想跟她计较,主要是现在她心情实在明媚,没时间搭理她。
“玲姐,我有事休个假,今天你就辛苦顶一下。”林向美交代,也不管谭小玲一肚子问题想问的八卦眼神,走进厨房又跟郭师傅和老六说了一声,就直接出门了。
双山县的四家国营饭店,所有员工每个月有两天休息,但不固定哪天休,有事的时候就休。两天休完,再请假就要扣工资。
林向美平时没什么事,加上她现在还是挂牌经理,每天事情也多,她的假就一直攒着,今天算是头一次休假。
虽然知道少了她不在店里,剩下的三人估计会有些手忙脚乱,但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什么人都没有他亲哥重要。
“哥,走吧,去哪?”林向美脚步轻快地走到杜长远面前,仰头看着他,笑灿烂。
杜长远想了想说:“宾馆人多眼杂,双山这种小县城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大家都是熟人,藏不住什么秘密。你住的地方方便吗?”
“方便啊!”林向美点头:“走,回家。”
杜长远指了指远处开过来的黑色轿车:“坐车去。车上司机叫云叔,你打个招呼就行,多的别说。”
林向美点头:“明白。”
轿车缓缓开过来,停在了两人面前。云叔按下车窗,看了一眼林向美,才对杜长远笑着说:“长远。”
杜长远拉开后排座车门,看着林向美先上了车,自己也坐了上去:“云叔,这位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我们现在去她家。”
“云叔好。”林向美礼貌地跟云叔挥挥手,顺便指路:“顺着这条路开过两个路口,左转。”
云叔回头,热情地跟林向美打了招呼,随后按着她指的路开了过去。
车子绕了几个路口,停在了林向美的小院门口,几人下车。林向美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的锁,又小跑着把屋门打开。
杜长远打开后备箱,和云叔一起从里面拿出好多东西,吃的用的一大堆。两人进进出出好几趟,往屋里搬东西。
自家亲哥哥送的东西,林向美收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本不想虚情假意地客套。
可碍于云叔在,林向美只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手足无措地跟着两人跑前跑后,嘴里念念叨叨:“哎呦,杜大哥,您看您来就来,这咋还带这么多东西呢,这怎么好意思。”
东西搬完,杜长远笑着对云叔说:“云叔,我待会儿还要跟林同志去看看她弟弟妹妹,你就先回宾馆,晚上你吃了饭再来这里接我。”
“好的,长远。”云叔笑着说,又跟林向美打了声招呼,转身往外走。
林向美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云叔上了车开走,她还不停地挥手:“云叔慢走啊!”
杜长远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行了,人都走了,别装了。”
林向美嘿嘿傻笑两声,关好大门,跟杜长远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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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一关,兄妹两人对视一眼,林向美“嗷”一声就蹦到了杜长远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哥,我的亲哥哎!我以为我这辈子也见不着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杜长远把脑袋往后抻,一脸嫌弃地把林向美从他身上摘下来:“行了啊,多大的人了,没点儿稳重样。”
“嘿嘿嘿!”在带大自己的亲哥面前,林向美变成了个小弱智,不停地嘿嘿嘿傻笑。
“你们在这住了多久了,还习惯吗?你搬出来,是那个叫沈卫山的帮的忙?你、我们那几个弟弟妹妹还听话吗?……”杜长远挨个屋打量,一边看一边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早上烧的火早就熄了,屋里头冷飕飕的,林向美跑去厨房烧柴点火:“哥,你能不能一个一个问,那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杜长远见以前娇生惯养的林向美异常熟练地添柴点火,有些心疼,还觉得有些新奇,也拎了个小板凳,准备坐在林向美身边陪她烧火。
可他穿着一身快到脚踝的长款呢子大衣,他这么一坐下去,大衣就拖了地。
杜长远看了看有无数细小坑洼的水泥地,目露嫌弃,把小板凳放在地上,就那么站着。
林向美一看他那个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拍了拍手上粘的灰站起来,走到杜长远身后,三两下就把杜长远的呢子大衣给扒了下去:“林总,醒醒,这里是七十年代,放下你那矜贵的大少爷架子吧啊!”
上辈子,虽然父母不和,家庭不幸,可他们爸妈双方在经济都还算是富裕的,金钱上从来没有苛待过他们。两人从小就没缺过钱。
后来兄妹俩自己做生意,又没少赚,经济上一直都是富足,所以她哥在生活上,那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公子。
啧啧,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大家都是头一回穿书,凭啥她哥就能穿成个富家公子啊。
林向美把杜长远的大衣送回屋里,回到厨房,见杜长远还是手脚无处安放的在那傻站着。
“矫情啥呢!”林向美上前,一把把他按坐在小板凳上,拿起炉钩子在灶膛里捅了捅,让炉火烧得更旺:“这就是你妹我现在过的日子,这里和榆树村比起来,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你就知足吧。”
说起榆树村,林向美转头看向杜长远:“哥,你咋找到这的?”
杜长远解开西装的扣子,坐得舒服点,接过林向美手里的炉钩子学着她的样子在灶膛里一顿搅和,搅得呼呼往出冒灰。
“您可老实坐着吧。”林向美一把抢回来,“你快说咋找到我的。”
杜长远把昨天去榆树村和龙湾镇的经过讲了,又说:“没找到林向光,我就来双山了。听说你找了工作,我猜有可能是在国营饭店,就挨家问,昨天问了三家,今天是最后一家,没想到你真在这。我让云叔去买东西,我留下来等。”
林向美歪着脑袋好奇问:“那你怎么一上来就跟我说实话,你不怕我是原来的林向美?你就不怕吓着人家?”
杜长远抬手在林向美脑袋上揉了揉:“大闹分家,还和老林家那些人断绝关系,你觉得这是那可怜姑娘能干出来的事儿?”
“嘿嘿嘿!”林向美傻笑出声,对杜长远伸了伸大拇指:“知我者,非我亲哥莫属也!”
杜长远笑着问:“对了,我昨天在龙湾中学外面,看到一个和我以前长得很像的孩子,拎着棍子一阵瞎跑,我绕了几圈也没追上他,那是向光吧?”
说起林向光,林向美拉着杜长远,絮絮叨叨地把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天跟他讲了。
杜长远当时也看了那本书,对林向光在书里的悲惨结局清清楚楚,听完林向美的话,沉了脸色:“这孩子这脾气,以后得压着点。”
林向美点头。兄妹二人坐在灶台旁边,一边烤火,一边把两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情况都讲了讲,算是对彼此的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杜长远所在的杜家,是个资本雄厚的实业之家,曾在国家陷入战乱的年代捐钱捐物没少出力。但在这个有钱就是罪的时代,未来很快就会被卷入一场劫难之中。
大起大落又大起,直到动荡年代结束,国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杜家才重振旗鼓,再次走向辉煌。
杜长远穿来的时候不好,即将面临那场劫难。
两人都知道书里的剧情,也都清楚这个时代的特殊性,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