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从前，萼罗是断不会从仇人手上接什么东西。但她看到了那上面绣着的一朵绿牡丹。
萼罗接住，只见这是一只旧香囊。正面是那绿牡丹，背面则是两行护身符文：平安喜乐，无灾无难。
它仍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十分熟悉。
这是她当年自己做的。
“这香囊，你当年说能保我平安。”只听绮霞道，“后来我虽历经生死曲折，却也还算应验。今日，我将它交还与你，也望你得它护佑。”
萼罗怔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开口道：“如此，多谢了。”
谷雨坐在绮霞怀里，望着萼罗，神色茫然，少顷，又看向母亲和父亲。
季贤摸摸他的脑袋，道：“听母亲的话，莫乱跑。”
谷雨点点头。
“去吧。”他对绮霞道。
绮霞深深看他一眼：“你也保重。”说罢，乘着木虎离去。
萼罗看着绮霞的背影，少顷，再看向手中的香囊，唇边不由浮起一抹苦笑。
她似乎看到了许久以前的彤园。
那时，她是一个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小花妖。对于眼前的世界，只有好奇和欣喜，不知妒忌和怨恨。
她整日跟在绮霞身后，望着她，满心皆是崇拜。
——绮霞姊姊，我学会做香囊了，这个送给你。你可要带着，莫丢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凝魅
三十三重天，是天庭中最高之处。
元光的道宫名叫紫霄殿，自天庭创立以来，一向是元光的居所。
自阳钧真人遁入太虚，他的宝宵城便归于沉寂。
白龙拉着云车，带着白凛冲出天牢的云池，离开宝宵城，一路向上。从天庭的最底部，来到它的最高之处。
路上，仙人们往来。
他们看到白凛，无路露出讶色，目光复杂。
三十三重天上，日月同辉，永无黑夜。
紫霄殿庄严巍峨，立在云霄之上。
白凛来过这里许多次。
他穿过高大的殿堂，穿过精巧雅致的复道，来到后面的园子里。
这是天庭中有名的胜景。
偌大的宫院正中，长着一棵宝树。
它名叫凝魅，是元光亲自培育。每到春分之时，颜色各异的花朵盛放满树，宝石一般晶莹透亮，总会引得仙人们前来观赏。
白凛来到悬圃之时，元光正站在这宝树跟前，仔细得修剪枝叶。
他今日的装束，白凛从未见过。
从前，元光无论在何时何地出现，总是一丝不苟，衣冠严谨，白凛也早已习惯了他如此模样。
而今日，他穿得颇为闲适。
一袭长衣松松的披在身上，头发用一根玉簪绾起，并无赘饰。看上去，他随意而闲适，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气。
正值花期，凝魅的花朵开得满树满枝。元光手里拿着一只精巧的剪子，观察着宝树上的一根枝条，未几，他将一片破损的叶子剪下。
那叶子飘落，堪堪碰到泥土，便似雪遇骄阳，一下化去不见。
“既然来了，怎踟蹰不前？”元光的声音和缓而悦耳。
白凛不再停留，迈步上前，向元光一礼：“拜见上君。”
元光看了看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为天庭立下大功，救三界于危难，我还不曾嘉奖。”他继续观察枝叶，道，“你的伤如何了？”
“已是大好，多谢上君。”白凛道。
元光颔首，看着面前的宝树，神色感慨。
“阳钧真人对热闹浮华之物一向不感兴趣，却独爱我这凝魅。”他说，“每至花季，必然要来观赏，可惜今日是不能来了。我本打算剪几支下来，送到宝宵城去，以为缅怀。可方才看到这花树竟有枯枝败叶，便忍不住要修剪一番。”
白凛也看向那宝树。
花朵在枝头开得烂漫，璀璨生辉。
“它长得很好。”白凛道，“且枯荣乃万物之律，有繁花盛开之时，也有万叶凋敝之日，上君何不顺其自然？”
元光道：“所谓自然，并非任其生灭。这花树，若不经约束修剪，便会杂枝丛生，失却美好。若见枝叶枯败，亦当及时修剪丢弃，以免病害蔓延。”
白凛双眸沉凝。
“这花树美丑生死，以皆在那匠人的一念之间，是么？”
“花树只是花树。”元光道，“纵然生于悬圃，亦与世间万物一般。匠人既身负照管之责，便要做那该做之事。在应爱护时爱护，应毁灭时毁灭，从无冲突。且修剪之后，它会照匠人意愿重新生长，再续繁华，岂非也是慈悲？”
白凛没有答话。
元光继续修剪着宝树，道：“我近来，每每在这悬圃上照看花木，总会想起一人。”
“何人？”
“荼蘼。”元光道，“她的名字，亦取自花草，不是么？”
白凛看着他，道：“正是。”
“当年南海仙翁将她收养，未敢隐瞒，上天庭来向我禀报。”元光道，“我见到她时，总觉她并非寻常。”
白凛的面上毫无波澜。
“荼蘼与其他半仙并无区别。”他说。
“正是并无区别，才愈发可疑。”元光道，“我知道紫英仙人品性，她并非会动凡心之人。”
白凛道：“如此，上君为何当初不将荼蘼捉上天庭？”
“那缘由，我曾经说过。”元光道，“想从紫英仙人身上寻找辰元珠蛛丝马迹的人数不胜数，若让人知晓她与紫英仙人的关系，只会徒增麻烦，不若静观其变。”
他从宝树上又剪下一段枯枝，道：“她甚是有趣，心思不少，会利用那半仙的本事牟利，还想买通我身边的神使，溜到天庭上来。这等行为，与紫英仙人相去甚远，我知晓之时，却愈发笃定她非紫英仙人所生。”
白凛道：“紫英仙人并不曾教养过他，上君此想，未免偏颇。”
“我亦是此虑，故而决定再看。”元光道，“后来，她遇到了你。”
白凛看着元光。
“如此说来，我与荼蘼的事，上君一直都看在眼里。”他说。
元光颔首：“你那次朔替犯病，从隐界中逃出，去找荼蘼，我便知晓只怕你二人的事再也瞒不住。那是恰逢万寿节，我便去仙山一趟，为你二人遮掩。”
话说到此处，二人之间已经无所隐瞒。
“上君为何要为我遮掩？”
元光的唇角弯了弯。
“你虽是上神，却与我等颇为不同。”他说，“靖厄天尊并无上古神祇那般手段，能汇聚天地灵气创造上神。他创造你的时候，只能似女娲一般，用泥土塑造，再以注入自身血脉和神力。如此，便注定了你根基浅薄，缺了神性，却更像女娲用泥土造出的凡人一般，多愁善感，易为他人所动。故而，你在冥界闯下大祸，对荼蘼生出爱恋。若无人为你遮掩，你与荼蘼之事难保会被阳钧真人所知晓。他一向希望将你改造，成为真正的上神，若得知此事，定然会出手阻挠。若是那样，你又怎能继续接近荼蘼，让她显露真身？”
心中倏而一紧。
白凛道：“长久以来，我一直疑惑。当年紫英仙人虽然受靖厄天尊余党污蔑，可天庭要还她清白，并无多少难处。阳钧真人执掌天道司，虽执法严厉，但一向是非分明，不至于冤屈了紫英仙人。如今我方明白，她之所以之所以离开天庭，是因为上君正迫她交出清墟的星图。紫英仙人知道天庭经过靖厄天尊之乱，已是元气大伤，不可再生事，故而宁愿离开天庭，往清墟而去。”
他注视着元光：“当年主张围剿齐晏和鬼门的，并非阳钧真人，而是上君。我说的对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决裂
元光并不惊讶。
“你果然看过了流光幻境。”他颇是遗憾，“我待你不薄，不想你最终还是站到了阳钧真人的一边。”
白凛道：“阳钧真人虽不近人情，但他从不曾忘却创立天庭时的初心。若为了不让天庭消失，而宁可毁灭下界众生，那么与靖厄天尊所作所为又有何异？”
元光目光深深。
“靖厄天尊的错误，在于他想独占天庭。”他说，“除此之外，我从不曾认为他错了。天庭若不能存续，这世间的神力法术也都会消失，三界归于一界，这难道是你想要的？”
白凛与他对视，道：“开天辟地之初，本也只有一界。天庭创立，三界始分。上君舍不得的，不过是权力罢了。”
元光轻叹道：“我本想劝你放弃此念，可如今看来，你无意回头。”
白凛沉默片刻，道：“我敬重上君，亦视上君为兄长。可此事，我以为，是上君错了。你我既不能同路，争辩无益，我就此别过。”
说罢，他向元光一礼，转身离去。
霎时间，周遭天地风云变色。
凝魅的枝条突然暴长，层层编织，如笼子一般将白凛围在其中。
“你要去何处？”元光不紧不慢道，“到下界去，与天庭决裂么？”
白凛转头看他，道：“上君既然知道我已经去过清墟，那么也当知晓，我才是受辰元珠接纳，可使用那女娲之力的人。”
元光轻轻抚着凝魅的枝叶，道：“如此，可惜了。”
白凛神光迸发，却发现根本穿透不了凝魅的枝条。
两道花根突然从地下钻出，将白凛缠住，牢牢摁在地上。
元光手指抬了抬。
一道光自白凛胸口之处散开，未几，化作了白玉芰。
它悬在空中，打着转，飞到了元光的手中。
“你将它藏得甚好。”元光道，“可但凡天庭之物，向来躲不过我的眼睛。”
说话间，白玉芰的花瓣一层一层张开，露出了里面那葳蕤生光的宝物。
辰元珠。
“你不可动它！”白凛喝道。
可话才出口，他的喉咙被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纵然看过流光幻境，但有一件事，恐怕你不曾知晓。”元光将白玉芰拿在手中，走过来，缓缓道，“我种出凝魅所用的土壤，乃由我亲自炼成，名为息壤。当年靖厄天尊塑造你所用的泥土，亦是此物。你以为杀了千竹，毁了靖厄天尊的心口神血，便能不再受约束，成为真正的上神？你要做什么，如何做，最终都由不得你。”
说罢，他将白玉芰倾倒，辰元珠从花蕊中滚下，落在了白凛的手中。
白凛不得动弹，只眼睁睁地看着辰元珠在掌心中泛着光。
而后，白玉芰落下，失去往日泽光，仿佛不过凡物。
只听得骨骼断裂之声，白凛痛呼。
那只握着辰元珠的手臂，竟自行断去。
*
天雷降下，天庭的天兵天将在金鼓之声中，朝下界杀去。
下界经过半年的集结，人马超出了天庭数倍。
无数的仙人、凡人、精怪妖魔合在一处结阵，天庭的阵仗与之相较，竟是弱了许多。
大战刚刚开始，由叛逃仙人和修士们组成的前锋就偷袭了天庭侧翼，将载着天兵天将的云车冲击得七零八落。
下界士气大振，一涌而上。
天庭这边的兵将，由元光座下的武英真君统领。
见得此状，他即刻令的大将翊真上仙率兵出战。
慈窨和沈戢一马当先，与翊真上仙斗作一处，难解难分。
翊真上仙怒道：“慈窨！你本是天庭仙人，天庭亦待你不薄！你竟与下界勾结，做下反叛之事，岂无廉耻！”
慈窨神色坚定，高声道：“是天庭违背初心，违背天道！万物生灵皆上古神祇创下，天庭不加维护，反要毁灭，难道还要下界心甘情愿受死不成？”
话音才落，沈戢大喝：“当心！”
说着，将慈窨拉开。
慈窨原本站立的云头，已经被天雷击毁。
沈戢大怒，手结法阵，直取翊真上仙。翊真上仙亦闪身躲过，脚下那威风凛凛的战车却已经被击得粉碎。
下界虽虽人多势众，可天庭的上仙们，法力比下仙强出不少，更非凡间的法术可比拟。
厮杀之间，下界竟有了被杀退之势。
“慈窨！”景南用法障挡开迎面一击，对慈窨喊道，“硬碰不是办法，须变化招式！”
慈窨随即看向沈戢。
只见沈戢从容地将手一挥。
一朵蓝色的魔焰在天边绽开。
它还未落下，就只听得浑浊的嘶吼传来，比雷声更震人心魄。
众人看去，一只巨大的长虫出现在天边。
那是凡间有名的怪物巴蛇。
它青首黑身，体型如山峦，原本盘踞在洞庭之中。
它从大地山川游走而来，如风一般迅速，到了阵前，倏而腾空。
它身后，是无数的怪物和魔族凶兽，呼吼声震动天地朝天庭冲去。
很快，天庭的阵列再度被撕开一个口子。怪兽们皮肉坚厚，有的还覆了兵甲，纵然天兵们用仙术法力抵挡，也还是被冲得七零八落。
下界兵马再度乘胜而上，与天兵天将们混战在一处。
这时，只听得清啸之声从上方传来。
未几，浓云破开豁口，无数的兽物奔将下来，竟是天庭里的神兽。
它们加入混战，与下界的兵将怪兽战作一处。
沈戢骑在巴蛇的背上，一路与扑上来的天兵天将厮打，不落下风，直取天庭主帅武英真君。
可眼见着近了，突然，一物直冲而来。
穷奇咬住巴蛇的脖颈，缠斗一处，直直坠下。
“沈戢！”慈窨发现这边异状，随即甩出虹绫，将沈戢接住。
穷奇和巴蛇重重摔在地面上，撞出一个大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