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疑惑,白凛发现,前方伫立着一个身影。
宽大的道袍,长髯白须,容貌庄严。
正是阳钧真人。
白凛随即停下,向他行礼:“弟子拜见真人。多谢真人指点迷津,助弟子挣脱血脉桎梏。”
阳钧真人微微颔首,看着他,道:“想来,你已经见过了紫英仙人。”
白凛沉默片刻,道:“这些事,真人亦是知晓?”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人
“我知晓得不比你早。”阳钧真人望着远方道,“辰元珠的流光幻境,就算是上神,亦只有这元神出窍之时,方得以窥觑。”
白凛露出讶色,随即看向自己的身体,明白过来。
方才他置身流光幻境和清墟之中,不曾有许多感觉,如今来到这里,方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这一切,竟果然是自己元神出了窍。
“真人为何在此?”白凛忙问道。
阳钧真人没有答话,却伸出手。
白凛怔住。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白玉芰。
“还记得你在宝苑与我谈论规矩么?”阳钧真人道,“我一生执着规矩,无论坐镇天道司,还是诱你触犯天条,用徵晶压制你身上的靖厄天尊血脉,皆出于此愿。可不曾想,最终让你走上正道的,却是那不容于规矩的人。”
白凛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他将白玉芰接过,望着阳钧真人,目光复杂。
“真人不再疑我了么?”白凛问道。
阳钧真人淡淡一笑。
“我一向认为你不该创造出来,直到今日,亦是如此。”他缓缓道,“阴阳相生,天道轮回,无论神仙还是天庭,都终会消逝。就像人会死一样,有人坦然面对,而有人并不愿意,穷尽精力,追求那长生不老之法。可世间从无亘古永恒之物,神祇如此,天庭亦然,此乃天道。”
白凛道:“既是如此,即便天庭如愿重生往复,亦无法抵御天道,终有再也不能延续的一日。”
阳钧真人道:“天道昭昭,三界都在其中,无人可挣脱,自不必我来维护。可天庭设立的初心,乃是为了维护万物。若有朝一日,天庭为了一己之私而将万物毁灭,那么天庭便是失道,延续又有何益?”
白凛垂眸,看向手中的白玉芰。
它莹白无暇,鲜活如初。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将它别在腰间的身影。
“弟子明白。”他向阳钧真人一礼,“弟子就此告辞。”
阳钧真人神色平和,颔首:“去吧。”
*
云蒸雾绕,耳边似有为风掠过。
一阵下坠之感袭来,白凛猛然睁眼,只觉面前光亮刺目。
明珠高悬,如星辰一般镶嵌在大殿上方,如星辰行走一般变幻。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白凛发觉,自己竟是躺在了天牢底下的道宫之中。
“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白凛看去,意外地发现自己面前的竟是北斗星君。
白凛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沉重。
北斗星君随即将他扶住,道:“你刚刚挣脱禁咒,经历重创,又在大战中耗尽精力,须得休养,不可乱动。”
白凛忙问:“我躺了多久?”
“也不久,人间不过堪堪半年。”南海仙翁过来,道,“神君以一己之力救下三界,可谓大功。”
看到他,白凛的目光定住。
“荼蘼。”他开口道,“她在一处安稳之地,我会将她带回来。”
听得这话,南海仙翁的眉间微微一动。
“如此,”他并未多问,颔首道,“多谢神君。”
“当下并非说这些旁话的时候。”北斗星君取了白凛的衣袍来,披在他身上,“你能醒来甚好,三界之中已是大乱,偏偏只剩下元光神君一人撑着,他要压不住了!”
白凛露出讶色,忽而明白了什么,一把捉住北斗星君的手。
“星君是说,阳钧真人……”
“阳钧真人已经遁入太虚,不在了。”北斗星君叹了口气,“他和元光神君都本已经临近这一日,可他在那场大战之中,亦是耗尽了神力,再也恢复不过来,先走了一步。”
白凛怔住。
他记起了自己打算与梵界同归于尽之时,那道挡在自己面前的光。
“谁人送我回来?”他问。
“是慈窨和沈戢,”南海仙翁道,“还有季贤。”
提到他们,北斗星君重重地“哼”一声,道:“他们如今可是了不得。一个仙娥,一个凡人,还有一个叛徒,勾结作一处。三界中的大乱,就是他们搅起来的。”
说着,他拿眼角睨着白凛,似在察言观色。
*
阳钧真人遁入太虚,无论是天庭的仙人、下界的凡人精怪还是冥界的鬼使魂灵,都在短短的日子里感受到了大变数将要临近。
天庭有上神们的神力维系,白凛因重创沉睡,阳钧真人遁入太虚,能支撑的,只剩下了元光。
就在此时,一个消息不胫而走。
元光的神力亦即将耗尽,不日也将遁入太虚。
有人斥其为谣言,但自阳钧真人离去,大雨就连绵不断,地动山崩之类的灾害亦频频发生,似乎都在印证着天庭已是摇摇欲坠。
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关于辰元珠的消息也流传开去。这传言里说,天庭并不会消失,待元光遁入太虚之后,白凛便会用辰元珠扭转阴阳,将上神们召回,让天庭重归稳定。
而扭转阴阳的代价,则是下界覆灭。此后,上神们会用女娲之法再造万物,让一切回到开天辟地之初的模样。
此事,天庭之中不少仙人都知晓。
可当这消息在下界传开,却变得大不一样。
无论是凡人还是精怪妖魔,皆恐慌不已。他们得知自己会被毫不留情地消灭,有的害怕,有的愤怒,乱作一团。
在灭顶之灾面前,竟有平日里势同水火的修真弟子、妖精和魔族结为了同盟,誓要攻入天庭,阻止一切。
统领这些人的,正是沈戢。
让天庭猝不及防的是,天庭的仙人们也分作了两派。
一派大多是上仙,他们觉得,让天庭永远统治三界乃天经地义,牺牲下界无可厚非;
一派大多是下仙,他们虽然已经成为仙人,脱离生死,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下界毁于一旦。
已经有不少下仙叛下天庭,誓与下界共存亡。
这些下仙的统领之人,正是慈窨。
反对天庭的人汇聚在一起,疏通洪水,救济万物,在短短的半年内已经纠集成军。
乌云遮蔽天日,大雨依旧滂沱而下。可在所有人头上的,却并非这反常的灾害。
在三界毁灭之前,却已然有一场大战在即。
白凛听着北斗星君和南海仙翁的叙述,神色沉静。
这时,他听到隐隐的风雷之声传来,似有人正擂动无数金鼓,比在清墟之中听到的更为真切。
“那是天庭正集结天兵天将讨逆。”南海仙翁叹口气,道,“此战,已是在所难免。”
白凛沉吟,忽而道:“元光在何处?还在三十三重天的道宫之中,是么?”
北斗星君看着他,道:“你要去见他?”
白凛没答话,却认真道:“有一事,我须得请二位相助。”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灾
惊雷划破天际,闪电照亮了阴沉的大地。
长乐村是隐界,虽然天空也乌云密布,但与外面洪水滔天的惨状相比,仍是一块安稳之地。
近来,这里涌入了越来越多的人,都是各地逃难而来流民。
方缇虽然创造出了长乐村,但毕竟法术有限。这隐界一扩再扩,已经到了极致。
幸好季贤等一众从天庭叛下的仙人赶来,与他一道支撑,终是解了燃眉之急。
除了此处,青樾还带领鬼门弟子们到各地去,用方缇教的法术开创许多隐界,像当年齐晏救助灾民一样,将那些失去了家园的人们接到隐界之中避难。
随着救世的旗号越来越响,投奔而来的人之中,也变得形形色色。
许多人,并非是来避难,而是对天庭不忿,过来一道造反。这些人之中,有习得法术的道士修士,有各种各样的山精水怪,甚至还有魔族。
自毗迦被杀,魔族陷入了一场大乱。而正在此时,昔日的魔头昊海和圣姑萼罗突然出现,将部众收服。
沈戢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身份,重新坐上魔君之位以后,也没有大开杀戒清除异己。
他将所有魔族召到跟前,告诉他们,魔族与世间的所有凡人、精怪乃至于一草一木都并无不同,一旦阴阳逆转,天地崩塌,他们都会化为灰烬。
魔族本与天庭是死敌,入魔之前,亦都是寻常万物出身,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沈戢告诉他们,他要去拯救万物生灵,同道之人可跟着他,若不认同,亦不强求,来去自由。第二日,大部分魔族竟愿意追随。他们离开了藏身多年的落雾山,与相争多年的凡人、精怪以及叛下天庭的仙人们和解。
虽仍有仇隙,但大难面前,世间的生灵们头一回站到了一处。
又是一道闪电贯穿天际,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响亮的雷声。
长乐村之中,不少人被吓了一跳,抬头朝天上张望,人心惶惶。
“听说如果天地果真崩坏,下界无人可幸免,这长乐村就在下界之中,也是要遭殃的。”一位老者抱着孙女,忧愁地望着天,小声道,“我等躲在此处,也不知能撑到何时?”
旁边的人不由双手合十,祈求道:“老天开恩,饶了我们吧!”
“你怎么求起老天来?须知这祸事,就是天庭自己造的孽。”
“不求老天还能求谁?皇帝么?他在皇宫里作威作福,说什么他是天子,可真到这等时节却什么也帮不上……”
秦氏听着众人议论,只将眼睛望着天边。
乌黑的浓云层层压来,电光在其中时而闪现,端是骇人。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当年天庭下来捉拿御峰的时候,也是这般架势。
她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回头,却见是慈窨和沈戢。
慈窨从云头上降下,来到秦氏跟前,道:“母亲,外头不宜逗留,老金他们都在山上,夫人不若与他们待在一处。”
秦氏摇头,道:“这隐界若被攻破,哪里都是一样的,又能躲到何处去?”
慈窨皱眉,还要再说,秦氏抚了抚她的肩头,微笑道:“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除你之外,并无牵挂,又有何惧?”
说罢,秦氏看向慈窨身边的沈戢,道:“这打斗之事,我帮不得你们,在外头,你二人相扶相携,多多照应才是。”
沈戢颔首:“夫人放心。”
*
长乐村外的各处入口,已经被众人结出的重重法障护起,看上去如铜墙铁壁般坚固。
景南等叛下天庭的仙人们守在最外层,后面,则是凡间的修士、精怪和魔族。
天上的浓云如浸染了墨汁,一层一层,如筑城般高高垒起。
电光闪过,照着每个人的脸,紧张而严峻。
而长乐村里,突然响起了长长的嘶鸣。山峦的那一边,出现了许多巨大的怪兽。
它们大小不一,或是长得像龙,或者长得像有翅膀的蝾螈,千奇百怪,但都皮生坚甲,形貌凶悍。
“是魔族的凶兽!”有人惊叫道。
众人都知道魔族是什么,吓得纷纷躲闪。可没多久,他们发现这些凶兽并非冲着他们来的。
它们飞过头顶,径直往长乐村外而去。
其中一只巨大的恶龙身上,骑着数百魔兵,看上去杀气腾腾。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良久,有人感慨:“竟连魔族都来出手相助,这世道当真是变了……”
萼罗身着披挂,手中拿着新打造的玄钢双钩,威风凛凛。
她立在一只长了蝙蝠翅膀的巨狼背上,指挥手下魔兵往各处入口把守。
忽然,萼罗看到有什么正朝自己这边飞来,快得如同疾风。
她正当防卫,那东西却在丈余外停住,定睛看去,竟是一只硕大的木虎。它也有翅膀,长长的,覆着厚厚的羽毛。
而后,萼罗就看到了骑在背上的人。
是季贤和绮霞。
绮霞的怀里,抱着谷雨。
萼罗愣住,面色讪了讪。
这三人,跟萼罗的恩怨纠葛一向颇深。
尤其是绮霞。
仇人相见,分外尴尬。
看到绮霞的脸,萼罗就忍不住移开目光。
季贤从木虎上下来,对萼罗道:“你可是往西口去?”
“正是。”
“那边的法阵我熟悉,我与你们一道过去。”
说罢,季贤转头看向绮霞。
“你还是带谷雨躲到混沌中去。”他说,“待得了结,我便去找你们。”
绮霞摇头:“那片天地已经荡然无存,就算躲到混沌,也一样前途未卜。”
季贤沉吟,终于颔首。
“你们见机行事。”他说,“若见得事态不对,便速速离去。”
绮霞微笑:“放心好了。”
说罢,她却忽而将目光看向萼罗。
萼罗愣了愣,想将视线转开,却已经来不及。
“萼罗。”绮霞道,“别来无恙。”
萼罗听得这话,心头犹如百爪千挠,浑身不自在。
“无恙。”她强自镇定,“你呢?”
绮霞没答话,却将一样物什抛过去:“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