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主人起居在内的缘故,此处密室颇为安逸,墙上燃着鲸油炼制的长明灯,熏炉烧着木樨香,就连足下铺着的厚毛毯也是暖融融、厚敦敦的。
这里到处都是海棠花纹饰,花解忧进门后下意识抬头,藻井上千余个方格内,用斑斓色彩描绘的全部都是各色各异的海棠花样。
“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这藻井的传言?”
花万仪款款走到花解忧身边,陪他一起向上望去。
花解忧自然是听过的,传说这处藻井的红色海棠花,是用历代浣花掌门圆寂前的心头血染就,甫一入门派的小弟子们,都当做是鬼故事一样在传。
掌门密室见都没见过,却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自听到这个故事,每逢进入这间密室,花解忧总会下意识抬头看,那海棠花瓣卷舒之间、艳色姝异。
因着那传言的缘故,也许其他人总会略感这藻井海棠阴森,他却常想自己的心头血滴上去,该是何般模样——
往往是念头一动便被他自己主动压下来。
花解忧不喜欢耽溺于一些无端无果的想象中,而凭他如今的实力和筹码,远未到得偿所愿的时候。
“解忧啊,那传言确是真的。”
花万仪见身旁人无言,便自顾自说道。
“说不定,日后你也有将心头血滴上前去,染一瓣海棠的机会哦。”
花解忧闻言一惊,他隐蔽的看了一眼花万仪,感觉对方似是话中有话,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最终,内在的忧心忡忡化作面上的一派沉稳真诚。
他谦逊拱手道:“浣花传承岁深,解忧不敢以蒲柳之姿,妄图高位。”
花万仪却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忍不住哼笑一声,调侃一般又道:“不敢妄图高位?元宝派阵基那里,是你动的劫雷吧?”
她的语调轻浅,然而听在花解忧耳中,却无异于惊天响雷,让他一颗心禁不住沉了沉。
花解忧状似不解道:“掌门何出此言?”
花万仪却好似没有听他反问一样,仍是自言自语:“难道你是迫不及待想坐我的位置?若非如此又是为何呢?难道你与那巫娆仙君有仇?这才要置其于死地?”
花解忧听不下去,他克制的向前走了两步,超出花万仪半个肩头,表现出一个紧绷的姿态,就连话中也带着几成火气。
“当时弟子在妙缘广场牵制元宝派的人,怎会动那劫雷?更何况那阵基威压甚剧,我总没有上赶着找死的道理吧?”
“你可能不知道,我从那场爆炸里逃出来多亏了咱们浣花宗的点解术。”花万仪似乎料中了花解忧的反应,仍是不慌不忙道:“我从原地活过来的时候,决定把谷小草救下来。”
花万仪双手一击掌,歪着头笑吟吟看向花解忧:“哦,对了。我挖开碎石,把谷小草抱出来,本要走了,却又从地上看到一片碎玉,而那块玉不属于我身上任何一个部位。”
“你天生该是浣花宗的人,首席大选还没开始,前辈后辈就被你解决了不少。”
花万仪嘴上不提,但却居然是对宗门内外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来来去去,你应该攒了许多条命可以用吧?纵然那登仙道阵基威压甚剧、险象重重,可你总有机会试错,不是吗?”
得知花万仪在废墟发现自身崩解时落下的碎玉,花解忧心中慌乱,面上却强行逼迫自己不露分毫破绽,也怪他修为不及花万仪,虽然先动手,玉身恢复的却比对方慢。
他紧抿薄唇,此时反倒比先前更加镇定:“我对浣花掌门的位置没兴趣。我牺牲这许多条命,也只是为了一个谷小草罢了,我为情所困、有了弱点,师尊应当高兴才是。”
花万仪点点头:“解忧,你可知道,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道理,你害死巫娆,未必能得到谷小草。”
花解忧从花万仪栖身修炼的花台上折断了一只琉璃海棠,拈花微笑。
“我早就看出谷小草对巫娆有几分情思,可那又如何?在我这里可没有得不到便成全的说法,活人虽争不过死人,可换句话说,死人也绝活不过来与我抢活人吧?”
花万仪在万朵宝石花丛中,用指尖拂略而过。
最终长叹一声,了然笑道:“解忧啊。天道自然,天命殊途,你要靠抢靠骗,便已是输了,我的话你信不信?”
花解忧半真半假的温言:“掌门从何得出的道理呢?难道是从您妹妹桃风仙子那里吗?”
要论阴阳怪气,何曾有人比得过花解忧,也许已经猜出他后头的话不太好听,花万仪一直挂在唇边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是,您当年和妹妹选宗门的时候,仗着天资卓绝、性情灵敏,先抢选了整个修仙界赫赫声明的浣花宗,却不想这里的每一份向上的台阶,都是拿血来换,拿命来填的。”
“相比之下,您那妹妹就傻人有傻福了。她天资差、性子笨,惯来难与您争锋,分明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末流门派,却得到师门上下宠爱。”
“真是令人厌憎的无忧无虑啊。”
屋内笑着的人只剩下花解忧:“若没有您把她骗去凡人界,受尽困苦欺凌,恐怕还没有胡拉拉吧?这,就是人定胜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