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V]
红庙内一片死寂,好像这处“神弃之地”原本便无人光顾,唯有花解忧一人来此自言自语而已,那问话没有激起屋内人任何反应,只有周围呼啸的风声犹肯应和。
花解忧似是预料到这番场面,他顿了顿又道。
“小草,元宝派只剩你一人,你却要任由同门枉死,不给他们报仇吗?”
庙内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其实这番诛心之言,无论是卓卓还是捻尘缘,出于各自或好或坏的目的,早已问过谷小草,花解忧再来说一遍也是无济于事。
花解忧却仍似难死心,不依不饶地开了口:“所谓的登仙道是怎么回事,你不想查清楚吗?你要任由他们,把这所谓‘截取修仙界气运’的污水,往你们元宝派身上泼吗?谷小草?”
花解忧踩着一地枯枝败叶走到庙门口,面前矗着两扇厚重发乌的旧木门,上面抛光的清漆有些凋落斑驳,木板之间也有些稀疏缝隙,似是一推就能推开,但是他没有贸然动作。
“再或者说。你师父巫娆的死,就白白死了吗?”
花解忧坐在门槛上,背靠木门,垂眸低语。
“我知道你为何灰心丧气,不肯理睬我。他为挡劫雷而死,连仇人都没有,你郁恨难填、相思难描,你越是后悔,越是喜欢他,就越是心力交瘁吧?”
庙内终于传来一些细簌动静,但是门还是死死关着,没有一丝打开的迹象。
花解忧像是解嘲一样轻笑:“巫娆若是能知道现在的情形,一定要骂你。他舍命换来的师门传承,你却视如草芥。”
好像方才的那点动静不过是幻觉,庙宇内再无声息传来。
花解忧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他神情莫辩的看着玉瓶,终是叹了口气,倒出一颗丹药含在嘴里。
只见花解忧渐渐改换了面容,身量拔高,眉目间病弱哀愁之态被掩去,全成了压霜赛雪的清贵冷淡。
花解忧幻化成了巫娆模样,就连声线也与其无二。
他只是低低喊了一声:“谷小草。”
庙门一下子便被从内拉开了,谷小草一头凌乱长发长期未打理,像杂草一样从头披散到脚踝处,不见天光太久,她的脸庞青白的像是薄胎素瓷,阳光一照就能透出血管。
她骨瘦如柴,如同行走的骷髅恶鬼,浑身上下裹满了如同锋刃一样的阴寒煞气,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割伤。
谷小草死盯着门外人:“巫娆。”
花解忧看着眼前人被仅仅似是而非的熟悉声线唤出,神情似悲欲喜,前所未有的复杂。
谷小草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迟疑走近两步,又停在原地。
花解忧缓缓张开双臂,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那一瞬间谷小草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味,轻飘飘地包裹着她,让她不由自主放软了身子,任由自己耽溺于这个“熟悉”的怀抱当中。
其实,她并非识破不了如此浅显的谎言。但是挣扎到没有一丝力气的溺水者,哪怕仅是抓住一根顷刻覆灭的浮木,求生本能也会催动他们暂时停靠。
花解忧合拢双臂,虚虚的拢着她,没有说话。
片刻,他感觉前襟湿了一小片,可惜这泪却是为了一个死人而流——花解忧低垂眼睫看着怀中的人,心中涩痛。
谷小草并没有沉浸太久,一把推开花解忧,嗓音还带着哭后的沉闷。
“我知道你不是他,花解忧。你找我想做什么?”
花解忧怔然放手,不由想起临来蓬莱境时与花万仪的一番谈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三天前,浣花宗,造化天。
花解忧从玉花团簇的修炼花台上走下,这里经过谷小草和巫娆那通大闹之后,早已被收拾停当。
他从楼梯高处向下看,底下密密麻麻都是肃立的玉人。
因是站在高处的地方,“一览众山小”么,就莫名有种操纵众生的愉悦感。
怪不得浣花宗修炼的地方是一座塔,便是要告诉弟子们,塔有上下阶级、人有高低贵贱,这般以来,大家大抵是都只肯向上走的,尤其是当意识到顺流而下是死路一条的时候。
点解术新一轮的修炼又开始了,大概再过三旬,会有一次首席大选,不知届时站到花坛上的又会是谁呢?
花解忧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一些什么,忽然又反身向上,在顶端那层镂雕着海棠花纹的密室前徘徊。
他动作很轻,轻软如薄霞的裙裾在台阶上迤逦,悄无声息的离开。
花解忧背过身,下了两阶石阶,他背后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进来吧。”
花万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花解忧挑了挑眉头,又从善如流地折返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