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脸色苍白,英招垂泪不语,诸神皆叹息扼腕。
长恩仿佛失去了魂魄,他眸中布满血色,他站在结界内,眼睁睁白槎的肉身人形渐消,随着白槎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白槎身后漂浮的撼海刃化作一颗青色珠子,消失不见。
白槎在空中化为九叶灵木的神魄,叶子在空中一片一片变得透明,长恩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长恩顿住了,无力感彻底吞噬了他的灵魂,长恩在想,会再也看不到她笑吗?会再触不到她吗?这个夏天太冷了。他作为神居然也可以感受到冷意的吗?长恩无措地跪在地上,手指成拳,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流下来,血滴摔在地上。是他功力不够,是他不能保护她。
白槎的九叶灵识逐渐消散在空中。那一刻,长恩用自己所有的上古神力驱动摇山长索劈开了那道结界,抓住了白槎即将变得透明的最后一片叶子。
长恩不停的往白槎的那片透明的叶子注入书神之力,那叶子化成了白槎的肉身,长恩抱着白槎的肉身飞在空中,少女的身子很单薄,没有温度。长恩的书神之力渐渐不能支撑,少女又渐渐化成了一片透明的破碎的叶子。
长恩看着白槎的叶子,语气坚定道:“九叶,我会救你。”
然后长恩整个人从空中摔了下来。摇山长索化为少年,在半空中接住了长恩。长恩将那片透明的几乎风一吹就会碎的叶子护在心口,用书神之力罩着,晕了过去。
远处天边的落日发出橙色的光晕,天上那么多的云彩,黄色、橙色、红色渐变其中,最远处的那曙光染红了那片天空。
远处是无尽的黄昏,周围渐渐响起了绵绵不绝的埙声。乐神氏旷站在一朵云彩上吹埙,埙声中含着浓浓的悲伤。
昏黄的日光下,青衡山的树木与花朵正在枯萎。
八千年后。
思归意
烟雾缓缓的青衡山,正下着一场小雨。
烟湿高花的时节,雨珠轻轻拍打着垂落的红色茶花,枝叶隐现在茶花身后。入山向东行八十里,视之,满山皆茶花也,花香扑鼻。
青衡山的半山腰上立着三座接连的褐色木屋,屋顶上落着些许青翠欲滴的竹叶。
中间那座小木屋的屋檐下,一男子一袭束身月色白衣端坐在木制的跷椅上,眉目清冷,气质斯文,腰上挂着一个精巧的透明玻璃瓶,拇指大小的瓶子里有一片冰封的银色树叶。
他身子微微靠着庭柱,目光望向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姿态有些慵懒。
他纤细白皙的手正拿着一个百合,百合鳞状的块茎犹如莲花座般洁白,剥去外面雨后淋上泥巴的鳞片,取出一片象牙白色的芯,有些粘手。
男子微微蹙眉,不知是在嫌弃泥巴,还是在嫌弃百合的粘着。
他静静看着手里的百合片,百合片尖头有一丝焦黑的区域,轻轻撕下一层薄膜,骨骼分明的手指捏住那片百合片。
那男子低下头,眼神落在玻璃瓶里的树叶上,姿态端方起来,似乎有些失落,喃喃自语道,“九叶,立秋了,应当吃百合了。”
远处,一个黑衣锦服的少年默默看着木屋下的男子,微微握紧了手指,衣摆在风中被吹起一角。
玻璃瓶里的那片叶子透明了八千年,这八千年的时光,对于书神长恩数万年的岁月来讲,其实不过须臾,可是他却觉得太漫长了。
青衡山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失去了木神的供养,青衡山渐渐开始草木不生,陷入荒芜。
这样的土地已经不再适合凡人生活和居住,青衡山百姓的子嗣难以存活,人丁逐渐稀少。
那段青衡山荒芜的岁月里,书神长恩却勤勉的令各界惊掉下巴。
书神长恩不停地游览世间各界,收集万千古籍。他每日打坐闭关,道行增进神速,众神似乎忘记了那个慵懒嗜睡,整日不问外务,只化作书简打发漫长神之岁月的书神。
奇妙的是,人间更是兴起了科举考学之风,书神长恩即便是躺着也能收集灵力,书神的修为经过这八千年的岁月也不断地增长着。
但是他又乐此不疲地,偶尔会匿了神的足迹,亲自去人间访学。
他每日将收集的灵力注入那个灵瓶,但是似乎毫无作用,木神白槎的灵叶没有一丝想要复苏并实体化的趋势。
万灵册
书神长恩从不肯放弃,他每日将收集的灵力注入那个灵瓶,每日盯着那片透明叶子发呆。
但是令书神长恩欣喜的是青衡山今年的变化。
八千年前,木神陨灭。
天界、妖界、魔界、人界的各处植被都骤减,只剩下十分之一。天界、魔界、妖界虽失去了大多植被,但是生存不受太大影响,顶多空气质量浑浊了一些。但是人间生灵涂炭,食物减产,凡人陷入饥荒之中。数十年间,田地里颗粒无收,即便是肥沃的土地里长出来的庄稼也不过是往日的十分之一。
这人间的子民们在仅仅十年就消失了二分之一。人界的帝王与百姓们日日祈福神之救赎。众神只能使用各自的神力幻化植被与庄稼,以此供给凡人食物,来维持这段木神陨灭的艰难岁月。
这孕育木神的青衡山更是一日之间化为一座枯山,方圆千里了无生机。书神长恩不断将收集到的书神之力注入木神白槎的最后一片透明的灵叶中八千年了。在今年,青衡山竟然长出了植物。
神界、妖界、人界、魔界地区的土地上也陆陆续续长出了植物,各界似乎重新燃起了绿色的生机。众神、妖、魔终于不用继续耗费灵力来延迟这凡人们的灭亡,维持凡人们的生存了。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八千年前,木神白槎在世之时。
每当长恩盯着那个透明玻璃瓶时,周围的空气总是冷冷的。
摇山默默看着长恩,盘成一个小小银色的圈,挂在一棵高高竹子上,远远的,也不靠近。摇山用神力划出一个小圈圈结界防止自己被雨水浇到,他打算睡会,明日还要去木神庙干活呢。
重见
春去秋来,
又一个八千年溜走了。
要说这世间,最勤于修炼的神就是书神长恩了。
自那日的神魔大战之后,长恩对修为可太上心了。他每日不是打坐练功,就是去青衡山那片荒山植树造林。
书神的性情也是大变,以前的书神虽然冷漠但是表面功夫做得还可以,对神对仙对人都是优雅的疏离,气质也算的上温和二字,从不打人。
现在是说动手绝不动嘴,打架打的那叫一个随意,不知道还以为书神是个武将出身。
只要有仙人说起木神可能醒不过来了,那就会凌空劈下一道赤色长链,抽的众仙人苦不堪言,久了也没人敢多说。
不仅没神敢在书神面前提起木神陨灭的事情,整个神界大家都将此事隐了下去。
凡间的木神庙依旧香火旺盛,千年时光已过,人间记得神魔大战的凡人已经没有了。
那些记载着木神传说的古籍都未曾记录木神陨灭一说。凡人不知道木神白槎的陨灭。
这凡间的木神的信众们依旧会在木神庙祈福时,说一句:“昔有神槎,祷之无不应。”
只是满足这些凡人心愿的不再是木神而是书神,但是功德却依旧记载木神白槎的身上。
摇山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木神殿的神阁内福源录的小本本换了一本又一本,每日记录这凡人心事。
书神殿近日又新招了三批神使,然后派往木神殿。书神殿的使者整日在木神殿工作,着实是有些离谱的。但是天帝默许了书神长恩同时掌控书神神殿和木神神殿,毕竟如果木神白槎有一日可以回来,对与神界百利无一害的。
“现在的凡人呐,整日祈福祷告,烧香拜佛,不晓得咋那么多心愿呦。”摇山无奈道。
书神长恩日日为木神白槎续这香火功德气,每日看着那片透明的银色叶子出神,他想有一天看到灵瓶中的银叶实体化。
想到那个整日笑嘻嘻的少女,书神深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暖意。只要凡间还有信仰木神之人,木神的单叶灵识就有复原的一天,当复原了单叶,回到拓林泉种下,便可静静等待白槎灵木重新长出来的那一日。
再次流转,一万六千年后。
青衡山脉绵延不绝,戴山峰古村,四周群山环抱,云雾萦绕,山清水秀,整个村落的建筑风格,均依山就势分布于村中的三面山坡上,层层迭迭,错落有致。
白槎醒来的时候,身上几片银杏的叶子,日势薄晚,不用睁眼就能感受到红火火的晚霞温和的洒在枝头上。
叶子打出斑驳的影子,风景秀丽,拓林泉的水潺潺的流淌着。
白槎突然感觉一只手出现,拿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叶子。
有一个人蹲在树下看着自己,那人模样生的极其好看,那人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秒,温声道:“九叶,好久不见。
这人的声音十分好听,像悦耳的音符。
白槎睁开眼化成人形,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满脸疑惑道:“你是哪位?
由于眼前这位长得不像坏人,还有几丝好看,白槎觉得态度不能太凶。而且她第一天化形,还不懂怎么做人呢?
那人望着她,眼眸有些深邃,眼底翻涌的暗潮像含着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但那眼神只是一瞬间就化为澄澈,一脸无害地看着他。
白槎不认识此人,但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她笑嘻嘻问道:“是你种的我?你是谁?”
那人怔了一下,勾了嘴角摇摇头,语音温润道:“你可愿意看一下这本万灵册。”
说罢,那人手中变出一个书简,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白槎看。
书上画着一株通体银色植物,细数一下植物有九片叶子。
图画左侧写着一行字:“白槎木,九叶灵木,一叶一灵。”
右侧写着:“木神白槎,神魔大战,陨。”
白槎自出生起就只有一株本源的小木植,好多年过去,她都没有一片叶子长出来,她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废木灵,一片灵叶都没有。
青衡山的植物不多,似乎都是最近几年才长出来的。
白槎生于青衡山的一个湖边,去年白槎隔壁长的一株双灵叶的黄色玫瑰,那玫瑰化形那天,还在自己面前得瑟来着。
般珂就是那株金灿灿的、鲜嘟嘟的黄色玫瑰,她和白槎关系不错,即使化形了,还会经常回来给白槎讲拓林泉外面的事情。
白槎没想到自己是少了九叶的九叶灵木,那么牛逼的吗?
面前这本的万灵册告诉她,自己是传说中那几万年前,为救天下苍生,陨灭神灵的木神大人。
神魔大战那日,木神用自身骨血融入灵识制作法器,她的法器化为撼海钩,劈开了魔尊应柯的倒挂金钟,重启青衡山地脉,她用自己的原身白槎木化成新地支,新地支重新放入青衡山,解救了这天下苍生。
白槎心想,原来自己以前这么厉害的,但是她不影响她现在还是一株没有一片灵叶的废木。
眼前的这男子浑身气质温润,如月下玉,如竹下风。
他看着白槎道:“九叶,我知你现在法力尚弱,修为不稳,你可以先收回这灵木叶子,为你稳固人身与心神。”
说罢,那人从腰间取下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中有一片银色叶子,正与白槎在书上看到的自己本体灵叶长得一般模样,只是更加闪耀夺目。
“咦,真的属于我的叶灵吗?”白槎轻声道。
白槎半信半疑的捏住那片叶子想要审视一下,那银色叶子忽地进入了她的眉心,她感觉一股舒适的暖意从心脉处扩散,半响抬头看到对面那人关切的神情。
白槎狐疑的眼神一变,眉眼带笑,轻声道:“长恩。”
对面那男子眼神清澈望着白槎,并没有什么动作,他望着白槎笑了一下。
白槎觉得仿佛有什么光在自己的眼前旋开,那人轻笑时,似乎一片鸿羽飘落在白槎心头,轻轻的,淡淡的。
白槎笑起来很好看,此时傍晚云彩降落,这漫天云霞在天边挥挥洒洒。长恩觉得,白槎的笑容比起这山间美丽的流光日月、流水潺潺更让他高兴。
两人在这漫天余辉中轻笑看着对方。
忽然,两人身旁出现一个红衣少年 ,那红衣少年一下冲到白槎面前,伸出双臂,正想抱住白槎,欢喜道:“哇,木神大人,你终于回来啦。”
但只是一秒,那红衣少年还没碰到白槎,银杏树上多了一把蓝色长索。两人身边没了那红衣少年。
挂在树上的蓝色长索逐渐变成透明的白色细线,弱弱开口道:“先生,摇山知错了。”
这时,传来哈哈哈的笑声。白槎道:“要不你再挂一会,我觉得摇山你这个样子最精致了。”
“别呀,我也不是看你回来了,我一时高兴。”摇山委屈道。
白槎捡起一片银杏树叶,她将银杏树叶放在眼睛上,微微仰着脸看漫天云霞,心想,原来再次拥有了自由,拥有了人形的感觉这样美好。
白槎将目光看向长恩,长恩微笑看她。他又看向摇山时面色平静道:“子时自由。”
长恩转头看向白槎时,那平静如水的眸子添了些许悦色,柔声道:“你可想去吃凡间灵谷镇新开的廷芳斋的枣糕,听闻那家点心不错,你定会喜欢。”
白槎开心道:“太好了,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