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颜心中一阵酸楚,眼中不知不觉竟泛起了泪光。虽然她与他只相识了短短几天,可是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收剑入鞘,苏月颜摸黑往与魔界相反的方向走了。
可未及走出几步,突然间,苏月颜只觉自己心口中似有一物,开始疯狂地绞着她心脏。
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融在她满脸的血污之中。
雪越下越大,苏月颜却周身有如浴火,从内往外,烈焰在焚烧她的五脏六腑、她所有的肢体、皮肤、头发,她痛不欲生,再站不住,倒在地上。
漫天雪花飘落在她身上,意识消失之前,苏月颜想起墨潇临死时笑着对她说的那句话——“莫要死了,待吾归来。”
*
苏月颜再睁开眼时,天已破晓。
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整座魔荒山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苏月颜侧脸趴在地上,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白茫茫。
她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竟没有一点雪,她躺过的地上是裸.露的泥土,周围的雪都融化了。
昨夜经历的非人的痛苦已经彻底结束,只是心口的异物感却依然存在,她不禁猜测,难道是墨潇临死前把什么放进了她的体内,算是对自己背叛他的惩罚吗?
苏月颜沉沉叹了口气,茫然四顾,回身望向浊世宫,它静静地悬在空中,立于黑暗之中,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不禁让人唏嘘。
*
从魔界出来,过了魔荒山,便是人界。
不知为何,昨夜与郁天寒打斗所受之伤竟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苏月颜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已没了那锥心的碎骨之痛。
她走到一旁的石头上抓了些表面上的雪送进嘴里解渴,张嘴的瞬间干裂的嘴唇撕破了些,痛的她眼泪直流。
躲在大石后面修整片刻,苏月颜记得书中说她从魔界逃跑之后便敛了身上魔气,藏入人间,东躲西藏苟安了三百年。
她在自己身上搜了搜,只搜出一块墨色玉石和一个钱袋,钱袋里有一些人间用的碎银子。那应该就是这块玉了,魔族之人平时进入人间,为了不被修仙之人发现身份,会使用法宝压制身上魔气。
苏月颜将墨玉合在两掌之中,正在想要如何驱动它的时候,脑中竟自然浮现出了一句咒文,她喃喃随之念出,只见墨玉内里忽然绽放出金色光芒,鎏金纹路在玉石表面闪烁了几下便暗了下去。
苏月颜也不知道这有没有奏效,且权当是成了吧,她把玉石和钱袋收好,拿起秋月剑,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浊世宫,便毅然迈步走了。
白雪皑皑,荒山乱石,万丈高崖之上,凛冽寒风中,一袭红裙飘扬。
*
得找机会换一套装束,苏月颜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染血的华丽红裙,不由得叹了声气。
因为怕被发现,不能用法术,她在山中走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日入夜才走出了魔荒山,她又冷又饿又渴。
山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荒野。
趁着夜色,苏月颜加快步伐,直往人间而去。
途径一条溪流,她停下来,蹲在溪边,双手捧水喝了个够。借着月色,她把脸上残留未净的血渍洗了干净,然后继续赶路。
平原之外,依稀有茅屋人家,苏月颜上前敲响了其中一户……
*
二十六载倏忽而过。
一转眼苏月颜已经在红尘人间独自走了这许多年,秋月剑被她用白布缠着,再看不见那华丽的剑鞘。
毕竟是可以活上千年的人,她的容颜没有丝毫变化,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反倒比之先前多了遇事的从容,修为也大有长进。
这日,苏月颜正在一家酒楼的二楼吃午饭,点了几个小菜,一碗饭,一壶酒。
刚将秋月剑放在桌上喜滋滋吃了起来,就听底下说书先生醒木一拍,铿锵有力开始道来:“各位看官,咱们今天接着讲魔荒山的故事。众所周知,魔荒山是人界去往魔界的必经之路,但是咱们凡人若不小心进去了,就只有命进,没命出了。其中的阴森可怖,千万年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说过。”
说书先生在此处一顿,留了个空档,本是想吊一下台下听众的胃口。
却听一个男子粗着嗓子喊道:“没有活人说过,难不成还有死人出来说过啊!”
男子说罢,哈哈大笑起来,酒楼里众人也都跟着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见惯了这场面,有人笑反而是好事啊,没人理才尴尬,于是接着道:“唉——这位看官说的十分接近了。”
台下众人一听这话,胆小的心里直发毛,胆大的也不出声,等着说书先生继续说下去:“魔荒山脚下百里之内,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小村子,名叫无烟村。为什么叫无烟村呢?因为这里太阳一下山,便没有人家敢点灯、烧火,家家户户都趁着天没黑早早地关紧门躲床上睡觉去了。”
“既然如此骇人,这十几户人家为何留在无烟村不搬走呢?因为他们世世代代做着那些有去无回的客官的生意,时不时总有人把行囊寄存在村里想等着回来再取,可惜他们从未回来过。哎呀,这钱好赚啊!”
“魔荒山吸引了众多跃跃欲试的修仙之人、还有武夫,天底下自以为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各个都想去试试,看看这山里到底有何妖魔鬼怪,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个传说。”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润嗓,很满意此时台下众人已经被他唬得睁着眼凝神细听。
“直到有一天,还真就从里面走出来了几个人,确切地说,他们不是人,因为无烟村的村民从未见他们进去过……”
台下听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他们都已经在人间娶妻生子了,咱们之中,说不定就混着一个魔鬼。”
说书先生说此话的时候,故意虚张声势,将声音拉得细长,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却没曾想,突然有一个姑娘娇俏的声音不知从哪个雅间里传出来:“胡说八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跟着喝倒彩。
有人喊道:“换一个,说个妖皇和她那几十个情郎的故事!”
……
酒足饭饱,苏月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在桌上留下一锭碎银子,拎起秋月剑,便走出了酒楼。
时值初夏,午后已有些燥热,大街上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路两旁的小摊也无人问津,摊主们都躲在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吃过了饭人就犯懒,苏月颜正寻思着去哪条小河边乘乘凉,睡个午觉,身子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只见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姑娘挨着她冲到前面,又转了个身对她躬身道了个歉,便一溜烟跑远了。
苏月颜刚想开骂,却隐隐见那姑娘纤细的身体里藏着一个与她身形不相符的身影,看样子,是个男子。
夺舍?
鬼附身?
苏月颜伸手摸了摸怀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钱袋被这厮偷了!
苏月颜一个飞身追了上去,那小贼身手却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逃到了街角一个巷子里。
小贼跑得倒是挺快!
奔跑中,苏月颜掷出飞刀,往已经逃到巷子深处的小贼扔去。
利器破空之声擦着耳边飞过,切断她一缕细发,小贼身形轻飘飘一歪,吓得靠在墙角不敢动弹。
“拿来!”
苏月颜一脚踩在墙上,扫了一眼插在墙上的飞刀,飞刀就在那小贼耳边两指之处,。
小贼满脸惊恐,识相地将方才偷走的钱袋从怀里摸出来,还给了苏月颜。
苏月颜接了钱袋却并没有走,只眯着眼看着面前这个看着柔弱清丽的大家闺秀,女子清秀的眉目里,赫然藏着一张男人的脸,看不太清,只隐约看得到五官。
苏月颜嗤笑道:“看着也挺俊的,怎么有这嗜好,夺了一个姑娘家?”
小贼先是一愣,旋即展颜笑道:“我就知道女侠不简单,竟然不需要法器就能看出来。”
“你是鬼?”苏月颜问道。
如果是鬼界的,又没做什么多大的恶事,她也不太想插手管这事。
小贼点点头:“算是。”
苏月颜从墙上拔了飞刀,收起钱袋正打算走人,却听巷口突然杀出一伙人来,大叫道:“小姐!”
小贼见到他们,却比见到苏月颜更害怕,大喊一声:“不好!他们又要抓我回去绣花了!女侠救我啊!”
苏月颜抱着双臂,讥笑道:“你不是跑的挺快的吗?”
“他们在我身上绑了法器,无论我跑到哪里都可以找到我。”
说话间,那群仆从打扮的人已经逼近。
领头的男人气喘吁吁道:“小姐啊,快跟我们回府吧,老爷夫人在家里大发脾气呢,您再不回去待会儿我们都得挨板子。”
苏月颜退到一旁作壁上观,打算让这群人押走这个“小姐”,谁知她却上前来小声附耳道:“月颜……救我。”
第3章 死遁
苏月颜一惊,自己从未在人间用过月颜这个名字,他究竟是谁?
难道他是魔界之人?或者应该说……曾经是。
苏月颜端详那张女子的脸,凑上去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看了看一旁杵着的仆从,在她耳边小声答道:“明风。”
苏月颜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明风,因为感激魔尊墨潇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一直对墨潇忠心耿耿,他和月颜关系也很好,月颜常逗趣地喊他“疯子”。
他现在怎么这副德行了?
更最重要的是,他究竟知不知道墨潇的事情?但看他这媚笑的样子与从前无异,也不像是来抓自己的。
“我要怎么救你?”苏月颜试探着问道。
听到这话,明风松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朝仆从说道:“这位小姐是我的好朋友,随我一同回去。”
苏月颜:“……”
仆从们一听,十分高兴,忙往后一退,让出路来。
一众人来到城西一座府邸——梁府。
这梁府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门面十分有排场,苏月颜跟着明风一路进正厅拜见梁家的老爷夫人。
梁老爷衣着华贵,板着一张脸,见到明风回来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但见到苏月颜时却蓦然睁大了眼。
苏月颜一身红衣,冰肌玉骨,翩翩若仙。手中握着一把缠着白布的剑,清素无妆却是倾城之姿。
一旁的梁夫人则紧张兮兮地挽着自己亲闺女的手,像对待三岁小儿似的叮嘱明风下回别再一个人偷偷溜出府,把一大家子人都担心坏了。
苏月颜不禁失笑,明风见了她的父母却表现的甚是乖巧,低着头,一张小脸我见犹怜。
梁夫人也见过不少修仙之人,十分开心自己的女儿结交了这么一个一看就是名门正派的仙门女修,好像能有个正常人跟她这个脑子有点不太好使的女儿做朋友,是天大的一桩喜事。
梁夫人一个劲地握着苏月颜的手:“既是燕儿的好友,便是我梁府的贵客,仙长不嫌弃的话,就在府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想住多久住多久。”
苏月颜只得客客气气地往后退,抽回自己的手,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随着这位“梁燕儿”一道回了她的闺房。
一回到闺房,打发了丫鬟下去,梁燕儿便一屁股坐下,两腿一伸,整个人瘫在靠椅上。
“唉,装小姐可真是累死我了。”
苏月颜坐下喝了口茶,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唉,被奸人所害……”
“谁?”
明风看了看月颜,神色有些不安,低头道:“……不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苏月颜直觉他在隐瞒什么,却不多问,只是问道:“那你是怎么从魔界跑到这个梁小姐身上的?”
明风叹了声气:“我不知怎的掉到了这附近的一座山上,醒来的时候,那时下着大雨,见有个女子刚好躺在旁边,我本打算过去叫醒她,问个情况,却不知怎的,我刚碰到她,身体就被吸进去了,从那以后我就被困在她的身体里了。”
苏月颜眯着眼看着他,点着头道:“……原来如此。”
明风继续道:“月颜,我现在被困在这具身体里,难受得紧,这个弱女子没有半点法力,什么事都做不成。她爹娘以为她跌下山脑子摔坏了,为了看紧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法器,剪不断,烧不掉。”
说着,明风将脚踝伸出来给苏月颜看,只见上面一条红绳帮着个白玉小葫芦。
“而且,再过三天,他们就要逼我嫁人了!”
明风说着眼里都要挤出水来了。
苏月颜一听他要嫁人了,却“噗”地一声把刚进口的茶水给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明风皱眉,近乎恳求道:“月颜你替我把这法器给除……”
他忽然住了口,望着门外进来之人,眼底有些害怕。
苏月颜循着明风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嬷嬷笑容满面地跨进了门槛,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嬷嬷笑道:“小姐,该绣花了。”
“不想绣。”明风撇过脸去。
嬷嬷只得苦口婆心道:“小姐啊,再过几天你就要出嫁了,要是让婆家的人看到你的绣工,一定会背地里讲各种闲话的。小姐你以前不是最爱绣这些个花花草草、小鸟小鱼儿的吗?绣的可好了。”
嬷嬷操碎了心:“小姐啊,你不想绣别的,至少把这牡丹练好了,以后就可这一个绣,出不了错的。”
苏月颜从丫鬟手中拿过已经绣了一半的帕子,简直要笑死了:这一坨是什么鬼,被人踩烂了的牡丹吗?
在嬷嬷柔中带刚的威逼利诱下,明风不情不愿地拾起了绣花针。
苏月颜闲来无事,在一旁喝了茶,又去院子里转了转打发时间。
掌灯时分,丫鬟来请二人去用晚膳。
同梁老爷一大家子人用完了晚膳,二人便往梁燕儿的闺房走回去,丫鬟在她的院内收拾出了一间客房给苏月颜住。
明风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关上门,才又问:“月颜,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把这法器给除了,还我一个自由身?”
苏月颜嗤道:“自由身?就算是除去了这法器,你这也算不得是自由身啊。”
“我知道,困在这身体里憋屈,但如果不能逃出梁府的监视,我去何处想办法出来啊。”
“那你乖乖嫁人不就好了吗?嫁了人你娘家人就管不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