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神明厌弃妖,所以才创造了情感丰富的人。
而人的最特殊之处就是,他们是神明所创,而不是天地间杂乱生长起来的。
人族都认为人比妖要高级,他们有血有肉,他们有勇有谋,他们最像神明。
听到这些遥不可及的故事,两个崽子只觉得虚幻且不真实。
直到后来人们说起了人族由来,他们便觉得与自己开始相关了。
人们说他们因生来高级,所以始终得妖族仇视,又说即使没有仇视,那些妖们也不会放过他们。
因为妖生性残暴,连同族都互相厮杀,更别说是不同种族的了。
人族虽然不及妖族强大,但他们懂得运用智慧,建立部落发明武器。
虽然不及妖族寿命长,但他们知道传承后代,以短暂的生命不断的与妖抗衡。
人族弱小却坚韧,如野草般生生不息的存活了下来,更是在长期的挣扎中逐渐占了上风。
他们不再惧怕妖族,他们为自己谋得了生路。
天地间生机勃勃,大有百花齐放万物共存的和谐,人族愿意与妖族共存。
但妖族残暴,他们杀人不眨眼,他们都是自由的个体,他们不像人一样有规矩,他们肆无忌惮无拘无束。
人族无奈,为自保只能与其拼个你死我活。
人与妖是达不到和平的,从本质不同到无法相处,他们的敌对大约是刻在骨血里的不融。
两族的战争持续数年,人族就要胜利了,他们用世世代代的同族生命作基石,就在即将要达到终点的时候,却被反转了。
人们不知道妖族用了什么办法蛊惑神明,只知道天降强神参与了两族纷争。
人们说那位强神偏执冷血,从始至终都帮助妖族。
人族能与妖族抗衡已经算是逆袭,面对神明,他们连挣扎都是徒劳的。
神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反抗便是自取灭亡。
可人族不该灭绝,神明也会犯错,那位偏向妖族的神激怒了天地。
人们说那位神明太偏执了,数道天谴都不足以让他迷途知返。
人族到底是神明所创,神明不会弃之不顾,种族间的战争便上升到了众神之间。
因那位神明的参与,其他神明接二连三的卷入其中,诸神之战便开始了。
再后来,两族开始了长达千年的拉锯战,偶尔有哪方占上风,但很快就被众神控制住差距,所以两族总是趋于平衡的状态。
众神不再亲自参与杀戮,两族尽管还在厮杀,却莫名的达成了一种不分上下的和平。
那个时候,人和妖,包括神都以为这种和平会长久的被控制下去。
只是世事无常,就在不周山的一次最大规模的两族厮杀,有位神明牺牲了。
人们说那位神明誓死捍卫人族,与偏向妖族的那位几乎堕落的神明殊死抵抗,不惜自曝而亡。
但神明之死惊天动地,竟莫名的引发了混沌灾害,众神赶来杀死了那个堕落的神明,但却已阻挡不了灾害复发。
如今天地间苦不堪言生灵涂炭,众神依然没放弃人族。
可见有神明保佑,人族终不该灭绝,所以人们坚信众神会再次清除混沌灾害,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
人们说只要坚信不疑的活着,总会等到灾害不再,万物复苏的时候,他们相信神明,也相信自己,更相信人族永存。
当然,两个崽子的这些听闻都是人们单方面的见解。
他俩并没有切身感受过厮杀,也没有体验过这种骨血里的种族仇恨。
所以尽管两个崽子觉得人族再好,妖族再坏,也不太能懂这个好具体有多好,坏具体有多坏。
直到有一天,也就是两个崽子平安地在人群度过的三年后的某一天,他们才切身体会到了对妖族的恨。
此时的俩崽子已经七岁多了,独立思考和自理能力都已经具备了。
其他人们不敢靠近冰泉那边,他们不敢打扰真神。
可他俩不同,那是他们生长起来的地方,那里的那位神明曾亲自抚养他们。
三年的时间里,他们曾数次回到冰泉那边寻找青衫女。
那里什么都没有变,冰泉里到处是碎冰渣,桃树依旧高耸繁茂,只是青衫女不在了。
其实在他们真正学会说话,懂了‘走’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了青衫女是离开了。
因为走是要他们走去人群,走是青衫女走出枕山,走是离别,是分开,是再也不见。
两个崽子对走的含义有着无数见解,但却不得不承认,青衫女不要他俩了。
他们深感‘走’不是个好词。
也许是因为生来没有父母,他们意识里的第一个印象便是青衫女。
虽然没有过多的感情交涉,但他们对青衫女就是有种无法割舍的牵挂。
人们都说他俩是神送来人群的孩子,人们对他俩好极了,很多包容也很多善待。
但他俩始终无法与人们亲近起来,他俩也说不出口自己是神抛弃的不要的。
尽管俩崽子心里清楚青衫女不会再回来了,可他们依旧常常去冰泉那边。
人们不肯来这里,却要经常问他俩关于神明的种种,他俩对此总是不予回应的,他们宁可闭口不提也不想承认她走了。
面对不肯说的两个小孩,无论是出于对神明的尊重还是对孩子的宽容,总归不会有人纠缠不休的逼问,只是觉得这两个小孩越来越寡言了。
这天他俩又去了冰泉那边,像小时候那样爬上高耸的桃树,坐在树枝上吃桃子。
只不过青衫女已经不在了,没人会接住掉落的他俩,人们不靠近这边,他俩摔死都不会被发现。
俩崽子吃完桃子趴在树枝上睡了一觉,待到夕阳余晖映在脸上,他们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青衫女还是没有回来,也是,根本不会回来了。
俩崽子故意拖时间一样靠在树枝上发着呆,忽然弟弟开口道:“阿姐。”
“嗯?”风黎抬起眼去看他。
弟弟低着头,珉了下嘴道:“人们说枕山边缘开始被洪水侵蚀了,他们说这里不再安全了,打算趁着今晚夜色遮掩离开这里。”
风黎收回视线,继续呆望着前面,不以为意道了声:“哦。”
弟弟飞快的看了眼风黎,想了想还是问道:“咱们呢?”
风黎明知故问道:“咱们怎么了?”
弟弟道:“要跟着人们走吗?”
风黎顿了顿,回道:“不跟。”
“为什么?”弟弟道:“咱们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
怎么可能不想,天大地大,谁会甘愿被束缚在一处地方等死呢?
俩崽子对于外面的天地,全凭人们讲述和自己想象,他们如叶障目什么也没见过。
万物生灵皆自由,哪怕是一棵草,它成了精化了形,也会到处跑去看看。
对于两个生来腿脚齐全的两个人族孩子来说,从小困在这个山头上苟且偷生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冷热的在枕山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这么多年,还不如生于灾祸死于灾祸倒好,那样起码自由了一回。
风黎在人族的这三年里,时时刻刻想要下山去,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鸟,想飞哪飞哪,死也死在自由翱翔的路上。
可是她心有牵绊,她怕离开了枕山,青衫女回来找不到他俩。
那个女人是个无情又冷漠的神,对他俩说不上多好,甚至没有什么交流。
但风黎就是放不下她,心里深深埋着对她的思念,克制隐忍闭口不提。
所以,风黎哪怕心中向往自由,也不会就这样离开,只因为她要在这里继续等那位不知归期的神明。
风黎回过神儿来,三两下跳下桃树,边往回走边道:“我想再等等她。”
弟弟望着她的背影愣了几秒,随后也跳下了桃树去追前面的风黎。
然后,他俩第一次亲见了人与妖的厮杀。
在还没有走到山腰处的时候,他俩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起初只觉得难闻,但不知怎么,越走近越觉得背脊发凉。
七岁的风黎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个好预兆。
于是她停下了,并拉着弟弟躲远了些,再后来她找了个高耸的树爬了上去。
距离虽有些远,但足以让他俩看清山腰处的残忍厮杀。
他俩没见过妖,但根据印象里人们对妖族描述,妖就是那样的形态万千。
倒不是说多可怕,而是在似人形的基础上有些怪异之处。
风黎最先看见的便是一个人身鹰头的妖,此妖的手不是手而是爪子。
风黎看向他时,他正用那双鹰爪掏了一个青年人的心脏。
与此同时的其他妖亦在杀人,尖牙要断脖子、马蹄踹爆脑子。
哪怕拥有一双与人无异的双手,也因力量强悍生生将一个幼年撕成两半。
风黎眼睛眨也不眨的躲在树上看着这场虐杀。
她不自觉的握紧了身边弟弟的手,对方和她一样手心有着黏腻冰凉的汗。
亲眼目睹了血腥,两个崽子才知道人们说的战争究竟有多可怕,妖族有多残忍,然而他俩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个开端。
他俩之前听人们说过,枕山之所以能在灾难中称为庇护地,是因为有神在此休憩将此地以灵力笼罩了起来。
但他俩不曾想过青衫女离开了,这里的灵力便会慢慢消散,直至彻底没了隔绝层。
人们意识到这里即将沦陷,是做好了迁徙的打算的。
只是天不遂人愿,临走之前被逃无可逃的妖族攻上来抢了这块暂时安全的地方。
莫名和谐了几年的枕山,只因山脚附近开始被洪水腐蚀,便足以让这个暂时和平的地方彻底乱了起来。
在灾难面前,能活着是首位。
枕山的人与妖族暂时不厮杀的前提是利益不冲突,现在的情况是为了活着不得不争夺地盘了。
其实除了枕山这一隅,天地间许多其他的地方由于情况不同,遇到的各种问题也不同。
但厮杀是从未停止的,为了活着自然是不择手段的。
山脚的妖活不下去了又没找到新的躲避处,只能杀上山腰。
尽管妖们知道人族顽强且难搞,但与之争夺总比直接等死强。
事实上,俩崽子回来之前妖族也牺牲了不少。
人族的武器与陷阱从来不是摆设,但人族最重要的是人多才行。
若是不行,时间消耗下去,他们是必死于妖手的。
双方一旦动起手来,必然是你死我活的,至于手段惨不惨忍,这不重要,死就是死了,怎么死都是死了。
可在俩崽子眼里,他们只看见了妖族的残暴嗜杀,只看见了被撕碎的人、被断头的人、被打爆脑子的人、被活剥了皮的人、被掏了五脏六腑人……
妖族最终占领了血流成河肉泥遍地的半山腰位置。
俩崽子僵在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的回过神儿来。
他俩没有对话,也没什么表情,俩人紧握的手似乎忘记松开,就这样拉着手并肩走去了冰泉那边。
山顶全是有翅膀的妖,各种畸形的翅膀只要能飞的妖都在山顶 。
因为他们逃的过岩浆洪水,却躲不掉雷击冰雹,能落脚在枕山这个安全地,他们自然不会走。
当然,这些都是俩崽子听人们说的,他俩没去过山顶。
亲见了山脚的妖攻占山腰,俩崽子心里也是有个数了——这枕山满山都被妖族占领了。
身为人族,他们苟活着完全是没被发现,若是被妖见了,估计随手也给杀了。
他们才七岁多,别说与妖对抗了,被杀的话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俩无处可去,不知不觉中走回了冰泉,然后就是各怀心思的坐在冰泉旁,比赛似的看谁更像哑巴。
时间仿佛静止了,因为他俩一动不动的安静太久了,但紧握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他们失去了青衫女,失去了同族的人们,他们只有对方了。
“哭什么?”
俩崽子呼吸一滞,同步抬起头来,看清问话的人后又怔住了。
第132章 心甘情愿
青衫女再次出现在他俩眼前的那一刻,明明只过了三年,风黎却觉得恍如隔世。
那一刻的心境,风黎永远也忘不了,却也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
俩崽子用了好久好久的静默来缓冲内心的万千心绪。
反应过来青衫女问的话,他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的泪痕满面了。
青衫女走近他俩委身蹲下,视线平齐后微微皱起了眉。
大概是想起上次见他俩哭还是断奶的时候,如今再见两个崽子已经从小小一团长成了少男少女模样。
青衫女轻声问道:“怎么哭成这样?”
风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斟酌了手上的泪水好久,才再次抬起头回青衫女道:“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罢,身旁的弟弟赶忙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仿佛在附和姐姐:嗯嗯,我也不知道。
青衫女有那么一瞬间是愕然的,因为在她固有的印象里,他俩不该是这样的。
人族生来感情丰富,喜怒哀乐尽在表现,可是眼前的这两个人族幼崽虽然懂了什么意思,也流出了眼泪,但好像缺失了相应的感知能力。
为什么呢?
青衫女望着两个崽子出神儿,她想起女娲说过,‘人’是以岩浆作基,汇聚万千思绪所成的物种——当然,她说的是最早的那一批‘人’。
可眼前这两个人族幼崽是人互为婚姻繁育出来的传承,青衫女猛然发现,后期繁衍出来的人与当初那批人是完全不同的。
两个不同的灵魂融合出新的灵魂,是为新生。
先辈已经逝去,现辈还在不断创新。
如今的人已经代代更迭,他们早就不是女娲口中的融汇物种,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这天地间的新生命。
是全新的,不可磨灭的,不得不承认的存在。
人的繁杂感情不再是与生俱来,他们需要感受,得到,才能去表现,付出。
就好比人不再是生来就会说话,他们需要被引导,被教育,循序渐进的掌握说话的方式,去理解语言能表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