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忽然有些内疚,她擅自抚养了这两个人族的幼崽,护了他们生命无恙,却从未教给他们认知能力。
她忽然觉得是她不当的行为导致了两个孩子的情感缺失。
风黎见青衫女沉默不语,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开心吗?”
青衫女思绪飘忽,茫然道:“什么?”
风黎用手指去戳青衫女的眉毛,一板一眼道:“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青衫女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抬手将面前的两个崽子揽在了怀里。
她好像还从未像这样认真的拥抱过他俩。
风黎刚到人群被那个瘦的像个干柴的妇女抱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拥抱的感觉。
可拥抱对她来说,温暖,却稍纵即逝。
后来风黎固执的认为得到了再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
是以,自那之后,她很少再与谁有这种肢体接触,甚至还自我保护般的逃避拥抱。
可面对青衫女做这样的举动,风黎愣了愣,并没有下意识的推开,反而有些贪婪的想多被抱一会儿。
这种想法连风黎自己都很奇怪,她与青衫女相处和接触不算多,交流更是没有,但她和弟弟好像对她有种特殊的归属感。
无论怎说,他俩也是在这个熟悉的怀里成长起来的。
这种感觉是无法被替代的,哪怕是在人群中生活了许久,他们也没能再对谁有这种下意识的认可和归属。
他们宁愿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冰泉旁桃树下发呆,也不想再去刻意的亲近谁。
哪怕那些人们对他们细心照顾无微不至,可后来者终将抵不过先入为主。
青衫女是他俩自有意识起就印入脑海和心底的存在,即使交流甚少,即使再冷漠,那也是俩崽子心中唯一的依赖。
风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闷在青衫女怀里轻声道:“你当初说走,我以为你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同在怀里弟弟突然开口道:“神荼很想你,她总会来这里等你。”
青衫女怔了下,松开两个崽子,分开些距离才有些不解道:“神荼?”
“我的名。”风黎认真的解释道:“名就是称呼,人们说只要是会喘气的都要有个称呼,有了这个才能区分彼此和互相交流。”
她说完抬手指了下旁边的弟弟又道:“他叫郁垒。”
“神荼,郁垒,人们总是这么称呼阿姐和我。”郁垒说着又补充道:“我们随便想出来的,不然人们不知道怎么叫我们。”
“阿姐?”青衫女有些讶异的道:“你是怎么判断她比你先出生的呢?”
毕竟他俩是青衫女捡的,严格来说是对父母早亡的孤儿,连青衫女都不知道这对龙凤胎谁比谁早些出生。
“因为是神荼先跑下山的。”郁垒珉了下嘴,如实道:“人们说如果我们不知道是谁先出生,那就按这个算,因为人们先见到的她,所以她是姐姐。”
青衫女至此才恍然发现,在她离开的这些时间里,两个孩子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已经长大了。
虽然感知能力差点儿,但却不再是懵懂的幼崽了,因此,她的内疚便又多了一分。
没等到她的回话,郁垒又开口问道:“你回来了还会走吗?”
这下青衫女彻底沉默了。
她想如实回答,想说她身为神不能独善其身,不能躲在这枕山一隅不管不顾,她应该也必须的要与众神同生死共患难。
可面对两个对自己惦念至深的孩子,她好像开不了口。
看着青衫女闭口不言,郁垒有些惶恐,他连忙上前靠近了些道:“我也很想你,和神荼一样,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青衫女有些为难道:“我……”
“没关系,你要走就走吧。”风黎上前拽回郁垒,打断了青衫女接下来的话。
郁垒讶异的看向风黎道:“阿姐?”
风黎不肯抬头,始终紧抿着嘴,硬是将脸颊的肉都挤出两坨,配上十分认真严肃的表情,颇有种反差萌即视感。
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再开口,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风黎索性拽起郁垒走了。
青衫女一时间没搞清风黎的心思,直愣在原地看着她拽着弟弟愤愤离去的背影。
郁垒被拽着走了一大段距离才回过神儿来,随即停下脚步,又茫然的叫了声:“阿姐……”
风黎也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沉了口气道:“她与山腰那群避难的人不同,她是神,她在这天地间来去自由,你真以为咱们能留得住她吗?”
说完她顿了顿,又微不可查的说道:“强行纠缠的话只会再次被抛弃,与其这样,倒不如任她去算了。”
“可山腰的人们都…”郁垒叹了口气道:“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风黎固执道:“随便哪里都行,主动离开总比被赶走强。”
郁垒:“……”
风黎依然没有回头,没听见郁垒的下文,她便松开了他的手道:“你要是愿意被赶,那你便去死缠烂打吧。”
她说罢,便径自往山下走去了。
郁垒原地愣了几秒,他知道风黎是故意说的气话,但他还是追了上去,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抛弃对方。
两人没目的的往山下冲。
他俩听那些人们讲过许多事,但毕竟没有亲见过,也就是是懂理论没实践。
现在满山都被妖占领了,他们要是不想也被妖杀掉,只能自主的离开这里去找别的生路。
风黎想的挺明白的,郁垒跟着她走的也没疑问,只是没想到他俩未及山下便被青衫女拦住了。
两人为了不惊动那些妖们,还特意走的茂密的荆棘丛,就在刚穿梭出来一片的时候,他俩迎面撞上了青衫女。
风黎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心里是有点小确幸的,不过还好,她没表现出来,倒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十分不争气。
只见郁垒笑颜逐开的冲青衫女道:“你来找我们吗?”
风黎一把拽过这个浮躁的弟弟,沉着脸问青衫女道:“你没走?”
青衫女不答反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风黎也不知道,但她不想说她不知道,便随便扯道:“下山见世面。”
青衫女看着她这软萌的脸说着不符合年龄的话,跟个小大人似的,忍不住笑了下道:“如今天灾人祸,你俩下了山怕是没命见世面。”
“留在山上也未必能好好活着了,”风黎脸色不太好看道:“山腰群居的那些人都死了,若不是我俩侥幸,你今天想必是见不到我们的。”
青衫女闻言皱了皱眉,侧头往山腰处望了眼。
不等青衫女再开口,风黎便又拉着郁垒要走。
这次郁垒没有多言,低着头任凭差遣的跟着,只是在心里默默希望青衫女能叫住他们。
事实证明,心有所求,必有所应。
两人还没走出句几步,就听见身后的青衫女缓缓道:“留下来吧。”
两人当即停住了脚步,但却都没有回头,怔在原地的风黎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她心想:凭什么你说抛弃就抛弃说留就留?凭什么我们要听你的话?
风黎想是这样想,但话说出口却是:“为什么?”
青衫女语气无波无澜道:“留下来,我保护你们。”
风黎终于肯回过头,脸上有些莫名的愕然道:“什么?”
青衫女重复道:“我说,留下来,我保护你们。”
风黎又道:“为什么?”
说实话,青衫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说出那话也完全是临时的,以至于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风黎才好。
也许是对他俩的内疚,也许是年幼的风黎刚刚的那番话打动了她。
总之,话没从心里过,没从脑子里过,就直接从嘴里跑了出来。
风黎见她良久没接上话,便走近打量着青衫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的问道:“你为什么回来了?”
青衫女没多想,直接回道:“路过。”
显然这个回答不是风黎想要的,因为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
郁垒趁此插话道:“本来是路过,但因为又遇见了我们,所以选择留下来吗?”
青衫女道:“我还是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
风黎悻悻然道:“既然还要走,那干嘛让我们留下,还说什么保护我们!”
青衫女无奈道:“我会经常回来的,走的时候还会给你们设下结界。”
不知怎的,风黎忽然想起人们说的,在神明眼里万物平等,他们一视同仁,他们怜悯众生,高高在上,从没有多余的情感。
风黎盯着眼前这个许久未见的女人。
对于风黎和郁垒来说,三年时光漫长难捱,可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也就弹指一挥间而已。
风黎忽然有些心酸,她和郁垒在这三年里成长颇多。
像是冲破土壤的种子,懂得了阳光和雨水的重要,可谓是从痴傻长成了察言观色的机灵鬼。
在今天之前,风黎还觉得自己像是人族异类,感情波动太低,好像很难被什么人或事牵扯到脑子里和心里的那根弦。
可青衫女的出现,让风黎切实的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人族无疑。
她没有父母,又刻意的与山腰所有人保持距离,这导致她总是在思念那个抛弃他俩的青衫女。
思念太多就会化成莫名其妙的执念,这股子执念只是个念想还好,可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那便完了。
这大概就是先入为主的,付出了太多牵挂的,无法替代的感情吧。
很久很久之后,风黎才恍然发现,她这是一直将青衫女当作母亲了。
可神明有感情吗?
在风黎看来是没有的,她自始至终都清楚的明白,神的情绪犹如寒冰,千万年都纹丝不动。
在风黎的印象里青衫女就是如此。
青衫女长得柔眉善目,身着浅衫清淡低调,沉默寡言喜静不喜闹。
她总是一副无波无澜的表情,眼里向来没什么温度,看起来冷淡无情极了。
风黎对她的印象几乎就是这样,不过也偶尔有过那么几次例外。
无非是有真神殒身时,惊天动地的响动下,青衫女再克制也隐藏不住眼里的情绪。
这样一位在风黎眼里冰冷的神明,当她说出‘留下来,我保护你们’时,风黎心里所有防线就都崩塌了。
以爱为牢,甘愿被困,只求此爱能长久,这大概就是后来风黎和郁垒会答应长期留在枕山的原因。
他俩在选择青衫女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放弃一切,包括自由。
第133章 无能为力
俩崽子和青衫女回到了冰泉那边,三个人算是在那一隅地方落了户。
青衫女也做到了对俩崽子的承诺——偶尔离开,但大部分时间陪他俩在枕山。
时光荏苒,他们三个也算是又共度了几年。
只是在这期间,青衫女常常离去,她从不对两个崽子保证什么。
因为他们互相都知道,她随时会牺牲,只是还没有真的到那个份上的时候。
他们三个虽然不是之前那样缄默不言的相处,但交流上也没有多活络,毕竟都不是什么那种闹腾的性子。
非要说谁稍微活跃点,那就算是郁垒吧,毕竟其他两个太静了。
郁垒从前是觉得他和风黎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都是很像的。
可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姐姐越来越隐忍,或者说心思越来越重,并且是那种闷在心里净折磨自己的。
当然,他也多少能知道些风黎的心思。
比如青衫女经常离开,尽管他和风黎都知道她那是去救助苍生,但他俩总归是不免担忧,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
他俩好像总是在等青衫女回来。
不过他俩长大一些了以后,便不只是在冰泉这处一直待着了。
俩崽子从小就吃大桃树结出的桃子,却是在长大后的某一天,才被青衫女告知那个大桃树竟然是个混沌时期便有的神树。
说来也离谱,青衫女也是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这两个人族的孩子因为吃了太多桃子而慢慢吸收了其中的灵气。
当青衫女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灵感乍现的开始带着俩崽子静心沉气,调整心神接纳周身灵气,慢慢的修炼了起来。
对了,那时候还没有修炼飞升这一说,青衫女只想着他俩吃桃子都能吸收到灵气,那主动的去凝聚接纳应当也行。
她的初心只不过是想着就算那一天她也殒身了,俩崽子也能有自保能力。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两个人族竟然能灵力大成,肉身成圣得以飞升。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自他们这些真神全部陨落后,后期会接连的飞升新的神明。
这些新神不止有妖修炼,还有许多意志强大的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自从俩崽子有了能力自保,不被结界所束缚,也算是能在整个枕山范围内随意活动了。
他们不去主动招惹谁,但若是有妖或人要欺负他俩,算是撞刀刃上了。
怎么说呢,就是年龄不大,打架挺狠。
俩崽子不喜欢招摇,人多的地方,妖多的地方,他们都不喜欢去。
再说了这枕山除了他俩和青衫女,其他人都不会长期于此。
天地间灾害连连,多是避难的流动群体。
无论是成群结队喜欢抱团的人,还是无拘无束个体的妖,大家都因为各种因素而随时随地的迁徙。
枕山的生灵换了一波又一波,早就物是人非了。
风黎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山巅,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第一次跟随青衫女踏上山巅的那一刻。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无数生灵在灾难中挣扎。
长大一些后,俩崽子不再是形影不离,以至于郁垒每次找不到风黎了,都会去山巅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