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我不要你的血……”
温宁雪意识不清, 听了个大概。她只知道是沈决抱住了自己说要救她。
她浑身沉得很, 却凭着那么一丝倔强支撑着, 硬生生地将手腕从沈决的手心挣脱出来。
温宁雪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人眉目仿佛覆着霜雪, 唇瓣微张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咳, 沈决,你听清楚,我不要你的血,也不需要你救我。”
如果注定她要流着这个人的血液才能够活下去,她宁愿去死。
沈决不懂,“阿宁,就当我求你。求你,让我救你。”
温宁雪凄然一笑,“你还不懂吗?我不想再同你扯上一丁点关系。这几日救来救去的我真的倦了。就当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不好吗?”
沈决觉得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不可置信地红了眼,“我只是……只是想救你而已。”
“沈决。”他听见温宁雪淡漠的语气,心猛得一揪。
“从前你问也不问,总是喜欢替我做决定。今日你倒是问了,可跟没问有什么区别?”她别过头,“你根本不懂怎么爱一个人。”
温宁雪的话如同冰锥一般将沈决刺地体无完肤,他下意识地开口,“可这次是为了救你。”
沈决有些手足无措。他想不通,难道救她性命也是错的吗?
温宁雪沉默了半晌,“沈决,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愿意流着你的血活下去呢?”
曾经的她,会在听到她决定以血换血时就喜极而泣,会觉得自己是他珍贵的宝贝。
可是她懂得,人一辈子犯一次傻就够了。她没有必要成全他想要弥补愧疚的心思,更不想身体里流进他的血液。
温宁雪费力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储物袋,那里有着她最后的筹码。
她说过,她很惜命。
沈决的身形有些不稳,亏得有归一剑支撑才勉强站着。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瞳孔涣散无光,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温宁雪想起,她同沈决初次遇见时,他便是这幅神情。
“阿宁,你总想两不想干,可我们之间那么多的回忆,你真的能做到不再想起吗?”
能够做到吗?
温宁雪也曾问过自己。她天生剑心,道心坚定,可生而为人难免被七情六欲所困扰,稍不留意也会生出心魔。
从神魂归位之后,她也曾做过几次梦,无一不是她亲手将沈决斩于剑下。
然而她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心中生出一起诡异的负罪感来。
她想到玄青门,想到灵犀宗,想到了师尊。
师尊说过,她修行不易,手中的剑是用来斩妖除魔,而不应该用来泄愤。
何况天道主因果轮回,一切皆有定数,没必要为无关紧要的人背上因果。
温宁雪凝了心神,做出回答。
“沈决,我的记性没那么糟,可也没那么好。如你所说,往后有大把的岁月,我总有一天能够彻底忘记。”
沈决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那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他神色颓丧,声音也变得沙哑,“你骗我的,你骗我。”
沈决紧紧地将那枚金色的剑穗握在手中。他低下原本昂着的头,固执的看着已经有些破旧了的坠子。
温宁雪自然也注意到他这个举动,见他死命护住那枚剑穗觉得有些好笑。
当年她为了这枚剑穗,指头上不知道被扎了多少窟窿,可惜沈决看都不看,就将它丢在了雪地里。
她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只当是自己送的他不喜欢罢了。
可人死灯灭,他现在却将这东西护得跟什么一样,当真是来的深情比草贱。
“我何必骗你,我是在帮你。”
温宁雪一抬手,指尖飞出一团火焰,那火焰碰到沈决握着剑穗的手,将原本白皙的指节烫得通红。
“你修的是无情剑道,本就不应该同我有什么牵扯,放手吧。”温宁雪好心劝他。
那是赤龙的火焰,连心魔都能烧得化。虽然比不过九天玄火,可十指连心,沈决总归是会痛的。
可出乎她的意料,沈决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声也不吭。他咬紧了牙关,怎么也不肯松手。
僵持的时间太长,沈决觉得他已经感觉不到同痛了。
他就那样固执地站在那里,哪怕手指已经被烧得微微发黑,他也依然不肯放开那枚剑穗。
可赤龙火焰不死不灭,沈决终究是□□凡胎。他一个失神,手指露了一点缝隙出来,火蛇便顺着这缝隙将里头剩余的剑穗烧成了灰烬。
沈决的嘴脸溢出鲜血,手中的剑几乎要握不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问:“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
绝到连半分念想都不留给自己,绝到亲手焚毁自己的心意。
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东西,记得她和他的一切了。
沈决闭了闭眼,一言不发。
他听见温宁雪说,“沈决,我是在帮你,就如同你当初问也不问,就替我做决定一样。”
沈决握着剑的手一紧,手指因为灼烧后的用力,骨节都露了出来。可这都比不上沈决心底传来的那抹钝痛。
“沈决,我不爱你了。”
她垂着头,声音低沉却又清楚。这一刻,她脑海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沈决终于抵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眼中酸涩难忍。
他站不稳,只能维持半跪着的姿态,却没有任何动作。
半晌,他笑了起来。
笑声传遍了整个山门,响彻云霄。
渐渐地,他笑得累了,酸涩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
是眼泪。
沈决自嘲似地笑了,有生之年,他竟还能再见到自己的眼泪。
他不想管胸腔里那颗道心为何不在跳动,也不想管身上的伤痛或是不痛。金顶的风吹起他的衣摆,透出他单薄的身躯。
他自顾自地低喃,“她不爱我,她竟是不再爱我了。”
温宁雪眼眶微红,告诉自己别去看他。
人间的事,一场荒唐,早就该随风而去了。
“扑通”一声,沈决倒在了地上。
温宁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碎了手中的千里追命符,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
“倒霉徒儿,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样?”
千里追命符一出,阮疾风的半个神魂立马显现。见着温宁雪这可怜模样,自然忍不住的心疼起来。
他将这千里追命符给出去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用上,他徒儿这情劫是要度过了?
“师尊,救我。”
温宁雪见着阮疾风之后,一瞬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像个找到家的小孩子,全身心都放松起来。
这一放松不要紧,原本被控制住的鬼气开始肆意地在她身体中窜行起来。
阮疾风扫了一眼兵荒马乱的现场,四个人昏过去三个,她这徒儿还是有点本事的。
他将双指搭上温宁雪的手腕,皱了皱眉。
“你怎么也被鬼气缠上了,都说了让你要多加提防,我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虽然知道并不是说教的好时机,阮疾风却忍不住吹胡子瞪眼的骂了她一通。随后他的眼神落到了不远处的沈决身上,心下有了计较。
“徒儿,不如以血换血,取了他的血救你如何?”
鬼气入侵心脉,现成又躺着一个灵力至阳至刚的人,这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忙。
见温宁雪不回答,阮疾风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对方的死活,便出言解释:“先借用而已,回头往他门派送些东西,给他补补身子,十年八年兴许也就好了。”
何况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邪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温宁雪摇了摇头,“他就是在我神魂烙上印记的那个人,师尊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什么?他他他,他就是那个王八蛋?”
阮疾风是个暴脾气,当下就想翻开他的身子看看这王八蛋是人是鬼,可是走了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神魂不是本体,只得作罢。
阮疾风看了看天色,他能停留的时间有限,思索了一会儿,万分心痛的从心口处掏出一枚灵芝。
“徒儿,师尊为了救你可是连好不容易赢来的烈阳灵芝都搭进来了,回来以后记得多孝敬师尊两坛酒。”
说着,阮疾风又掏出一尊琉璃药鼎,将烈阳灵芝投入其中,再加以灵火淬炼。
一炷香的时间,药鼎散发出浓烈的香气,若是在野外,这药香一散必定会引起明争暗夺。而此刻,药鼎中的丹药被阮疾风催动,贴在了温宁雪的唇瓣上。
她轻轻张开嘴唇,那丹药便顺着空隙溜了进去。
“好了,看来这里也没我的事了,你自己小心,师尊在灵犀宗等你回家。”
阮疾风老脸微红,暗骂自己怎么说出这么矫情的话,赶忙连逃带跑的从温宁雪眼前消失。
温宁雪只觉得五脏六腑开始回暖,原本刺骨的疼痛逐渐消失,连识海也渐渐恢复如常。
这些变化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她伸展了一下手脚,脸色变得好了许多而已。
而一旁的沈决,额头处却又隐隐浮起了黑气。
“我早就说过,你那一套根本行不通的。”
心魔看着失了神的沈决,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他也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对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很爱我,她……”
沈决头一次生出了这样纠结的情绪,他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温宁雪不再爱他。
“爱不爱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体,往后这些都不是问题。”
作为一个魔,他没有办法理解人类从一而终的所谓爱情这个字眼。
在魔的世界里,有的只是不断地吞噬。
所以,魔一生的追求,就是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力量。
他曾经认为沈决很强,可是这一刻他却有些怀疑,自己这个所谓的宿主到底是不是真正能够帮他完成宏图大业的人。
“我不要别人。”
心魔嗤笑道:“你不要别人,可她不爱你。假以时日,她有了新欢,就会去爱别人。”
沈决原本垂着的眼眸闪过一起厉色,“她不会。”
心魔见他产生情绪波动,继续蛊惑道:“她会。她会同别人成亲,生子,甚至……双修。”
沈决的眼睛通红,双目充血。
“你胡说!”
“其实你心里都清楚,只不过不敢承认罢了,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你待如何?”
沈决毫不犹豫,“杀。”
他身上的戾气浮现,胸膛中的那颗道心应声而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浊气凝成的实体。
心魔占据了他的心脏,沈决身上的伤痕被尽数抚平。
心魔哈哈大笑,“沈决啊沈决,原以为你道心坚定,我还一直担心没有机会。如今倒好,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无情道者,最忌讳情绪波动,尤其是憎恶这种情绪。
沈决方才那个“杀”字,无疑是背离了他所修的道法,这才让心魔有机可乘。
魔心生长,沈决的意识也开始混沌起来。魔气从心口处蔓延,延伸到眉心,化成一道黑色的魔纹。
再睁开眼时,沈决眼中已经无情无欲。
他没再看地上的人一眼,径直离去。
第七十章
当温宁雪再次睁开眼, 已经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心中不禁感慨,师尊的药果然好用, 连后遗症都没留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也没有任何的疼痛之感,便放心的掀开被子下了床, 倒了杯灵茶来解渴。
刚端起杯子, 便有人推门而入。
“阿宁, 你终于醒了!”
铃音顾不得手上拿着的丹药瓶子,见她安然无恙的在桌子边喝水,心头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铃音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不停地念叨着:“你要是再不醒, 我就打算掀翻这合欢宗。姓谢的这个老不死, 竟然还护着那两个合欢宗的小辈,还有那个沈决也是。”
温宁雪被她叨叨地一头雾水, 怎么她只是睡了一觉, 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情?
“师叔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温宁雪一脸问号。
铃音看着温宁雪这样子, 恨铁不成钢,“你啊你, 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操心,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多久?”
铃音伸出五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温宁雪:“哦, 才五个时辰嘛。”
铃音用丹药瓶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什么五个时辰, 是五天!”
温宁雪愣了一下, “什么?我竟然睡了五天!那岂不是错过了最后一比?”
完了完了, 这婚该不是退不成了吧!
铃音一时语塞, 她不应该对阮疾风这徒儿报什么期待的。外头天都快翻了个遍, 她却还在担心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比。
铃音没好气的回道:“第三比在三天后,镇魔塔,放心吧你就。”
温宁雪这才放下心来,露出笑意,“那可太好了,我还指着夺魁退婚呢。”
铃音白了她一眼,抽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上一场比试的胜者是你和沈决,那两个神鬼宗的弟子,让他们师尊领走受罚去了。”
温宁雪颔首,“既然已经受罚,师叔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呸,说得好听,神鬼宗能下狠手惩罚本宗门的人吗?怕不是又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要我说,就应该将人交给灵犀宗处置。”
可以姓谢的死要面子,偏说七大宗门同气连枝,免得伤了和气,还是将人交出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