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长剑一挑, 剑气将夜承琢震出十米开外,一个疾行步闪身到温宁雪身边。
他眼里的慌乱不加掩饰, 忙想查看被她捂住的伤口。
“我没事。”温宁雪摇了摇头, 拂开了沈决伸出的手。
沈决的手微微一僵。
那双杏眼里有狐疑思索, 有不加掩饰的拒绝,却唯独没有往日的爱意。
他以为, 至少她们的关系能缓和一些的, 哪怕把他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 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我早就说过, 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怎么样?不如你认输?”
玉青青看着温宁雪伤口处的变化, 眼神暗了暗。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甚至干脆将玉萧收了起来环着双臂, 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玉青青如此姿态, 眼中的得意毫不遮掩, 这使得温宁雪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眼神示意沈决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对玉青青说道:“只不过是中了你一剑而已,还不至于认输。”
温宁雪面上是云淡风轻,暗中却将灵力在身体里运行了小半个周天。确认没有任何异样之后才松了口气。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玉青青将逐日游龙剑环在手上,捏了个求法,“死鸭子嘴硬。”
说罢便连将术法施加在逐日游龙剑身上,那剑一瞬之间像是生了眼睛,追着温宁雪而来。
沈决试图护住温宁雪,刚一出剑就被夜承琢的剑气挡了回去。
“你的对手是我,东张西望可不好。”
夜承琢脸上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中的招式却一刻不停。
密密麻麻的神光犹如一张牢不可破的网,将沈决与温宁雪两两隔开。
“聒噪。”沈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归一剑幻化出三个巨大的□□,抬手一挥间巨网便被击得粉碎。
见招式被破,夜承琢没有丝毫慌乱,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一旁不断躲避逐日游龙剑的温宁雪。
“该死,这东西速度怎么这么快!”
饶是她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逐日游龙剑却依旧紧追不舍,丝毫不给她喘息和还手的机会。
因着是软剑,那每一次刺过来的角度都非常刁钻,她只得运转周身灵力,赋予身体的各个部位用来躲避。
“温师姐,别挣扎了,说不定过不了几个时辰,我们会是朋友。”玉青青心情大好,适时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温宁雪见她突然停手将剑收了回去,顿时一头雾水,“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青青不说话,只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她。
温宁雪还想再问些什么,心口猛地传来一阵闷痛,四肢五感像是被什么夺去,取而代之的是身处万年寒潭一样的阴寒。识海的关联尽数被切断,温宁雪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
半晌,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脸色如纸片一样苍白,蜷缩着身体试图获得一些温暖。
好冷。
这是她脑中唯一剩下的念头。
手中的剑落在了一旁,温宁雪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恍惚之中她看见有个身影飞奔而来,之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怎么回事?温师姐怎么倒下了?”
“你别问我啊,我眼睛都不敢眨,这软剑应该是没伤到她的,难道是旧疾复发?”
“话说回来,这玉青青居然这么厉害,如此轻易的就赢了温师姐,看来第二比的魁首是她了。”
“温师姐嘴唇发紫,感觉好像伤得很重,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台下的人被结界阻隔,根本弄不清台上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逐日游龙剑的残影绕着温宁雪不停的紧逼,之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人就倒下了。
“阿宁!”
沈决眼看着温宁雪的身体如凋零的残荷一样倒了下去,心中慌乱骤生。他想起天雷降下的那天,她也是这样倒了下去。无论他耗费多少心头血,也没能再得到她一个回眸。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夜承琢见玉青青计谋已经得逞,终于褪去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手里捏着一团鸡蛋大小的青白色圆球凌空而立,下一秒那团光球越变越大,玉青青见状急忙退到了擂台边上。
夜承琢俯视着向温宁雪奔去的沈决,心中轻蔑一笑。
什么狗屁的玄青门,也不过如此罢了。
夜承琢将光球轻轻一推,嘲讽道:“沈长老,慢走。”
怎料耳边一阵风吹过,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晃了一下,身体好像轻了许多。
“咚!”
什么东西从半空中跌落,砸在擂台上凿出了巨大的深坑。
沈决的身影轻飘飘的落在深坑旁边,归一剑带着血迹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周围的气压变得很低,双目幽暗得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看向夜承琢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聒噪。”
沈决拖着长剑,慢悠悠地走向温宁雪。他温柔地托起她的身体,触到温热的肌肤这才稍微放缓了神色。
“啊——”玉青青发现衣裙上被染上点点鲜红惊叫出声,下意识地看向半空中的夜承琢。
那张原本春风得意的脸上写满了惊惧,手中的光团已经被击碎,可原本托着光团的那只手却不翼而飞。
“我的天!沈决也太狠了!直接将夜承琢的手臂给砍下来了,我看着都心肝直颤悠。”
“刚才那一剑你们看见了吗?我愿称之为绝技!都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刺出去的!”
“还绝技呢,这算是犯规了吧?说好了比武只是点到为止的。”
“也不知道那断臂能不能接回去,若是接不回去沈决可惨了。”
宗门大比禁止私斗,所以一向都是点到即止,夜承琢万万没想到沈决竟敢冒着被七大宗门长老处罚的风险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他捂着受伤的左手,磕了瓶丹药将血止住,心中的怨恨却难以平息。
他退回玉青青身边,见沈决如视珍宝一般给温宁雪输着灵气,笑得恶劣。
夜承琢:“没用的,就算你输多少灵力,她也不会醒。”
沈决的手微微一滞,淡漠地扫了一眼夜承琢,“果然是你搞的鬼。”
正如夜承琢所说的那样,他的灵力起不到丝毫的作用。温宁雪的身体冷得像是冰块,经脉也被什么诡异的东西侵蚀,沈决的灵力一触碰到那东西就被蚕食殆尽。
这种状况和当时的谢星回有相同,却又有所不同。
夜承琢将断臂收了回来,颇为好心地解释道:“她经脉里多出了些好东西,方才青青故意引她将灵力运行全身,那东西自然也跟着在她全身的经脉里游走了一圈,看样子现在已经侵蚀了心脉无人能救了。”
玉青青一边帮夜承琢清理着伤口,一边说道:“重铸那把逐日游龙剑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逐日游龙剑因着是九天玄火锻造而成,性子很是刚烈,当初她和夜承琢尝试着将剑灵鬼化,可那剑灵虽然孱弱却抵死不从,两人就干脆将他丢进了鬼鳞冷火之中。
而后又按照秘籍上的指引遍寻厉鬼,加以至阴至邪之物做引,耗费了两年时间才终于将这逐日游龙剑重铸成一阴一阳的两把。玉青青手中的阴剑借着阳剑的剑气遮挡,看起来平平无奇,任何人也察觉不出这是阴损之物。
可若是割破了肌肤,鬼气就会顺着伤口侵入人体,先是经脉后是心脉,最后整个人便会鬼化,为她所用。
这也是为什么玉青青说过不了几个时辰,温宁雪会成为“朋友”的原因。
她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比武的输赢,而是将天生剑心的温宁雪收入麾下。
玉青青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发现周围的气温都一下子变得很低。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一起给她陪葬吧!”
沈决抱起温宁雪,将她安放到一旁,又划了个结界作为保护。
他俯身低语,“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温宁雪只觉得有谁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别怕”,原本紧绷的手脚奇异地放松了许多。
沈决见状放心不少,他一步步逼近,眉目间带着厌世的意味,仿佛眼前的人如尘埃蝼蚁,周身暴涨的灵力几乎将结界挤碎。
夜承琢意识到情况不对,“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在擂台上,若是你杀了我,长老们不会放过你的!”
见着与刚才眼神完全不同的沈决,夜承琢一时慌了手脚,他本就没有打算和沈决硬碰硬,所以一开始只是吸引他的注意,防止他出手帮着温宁雪而已。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决对温宁雪竟是情根深种。
他暗骂自己多嘴,刚才为了惩一时之快多讲了几句。
他身死是小,如果坏了鬼王的大事,自己的神魂就会被囚禁在暗域之中受尽折磨,永世不能翻身。
“我不在乎。”
沈决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他薄唇轻启,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敢伤害她,就要付出代价!
他将右手抬起,只是看似轻飘飘地向外挥了一剑,空气瞬间凝结。
二人的防御法宝刚刚架起,就像是纸屑一样被甩到了地上。
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然阴云密布,阵阵明雷如雨点般打落。
“不好,要出事!”
台下不知道是哪个修士大喊了一声,看热闹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将防御法宝掏了出来护身,免得波及自己。
结界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终于“轰隆”一声,破碎的结界卷着早已崩溃成土块的擂台残垣四散而去。
台下的修士见沈决眼神不对,意识到情况不妙,纷纷作鸟兽散去,而夜承琢和玉青青,像个两个碎布娃娃一样,经脉尽断地躺在地上,残余了一口气。
无情剑道本就是逆天而行的蛮横剑招,方才那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因着对手是这两个人,摒弃了所有的感情,所以威力成倍增长。
一剑破万法,这就是无情剑道的真谛。
“咳咳,你......”
夜承琢不住地咳嗽着,五脏六腑好像都在漏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决仿佛一个冰冷的人偶,只是静静地擦拭着手中的剑。夜承琢终于意识到,他自以为的修为卓绝,在沈决眼中不过跟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万念俱灰,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他应该选择被囚在暗域,而不是来招惹眼前的人。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眼前的人要留自己一命。
沈决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既然能害人,也一定能救人。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她?我的耐心不多,你最好快一点。”
师尊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人性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有时候话不可尽信。
若是放在往常,他不会留着这两个人的姓命,可事关阿宁,他不得不谨慎。
夜承琢见结界已破,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只得咬了咬牙说道:“那东西已经侵入心脉,要想救她,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和至阳至刚之人以血换血,要么十二个时辰之内喂她服下烈阳灵芝,否则时辰一到她便会神魂化鬼,再没有变回人的可能。”
“以血换血吗?”
这也许就是天意要让他偿了阿宁那条命吧。
沈决这样想着,将结界解开,温宁雪的身体缓缓地落在他的怀里,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的躯体并不似以往一样柔软,甚至比刚才更加冰冷,嘴唇也变得青黑。
沈决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温宁雪,低喃道:“阿宁,一会儿我要以血换血,你忍一忍,马上就会好的。”
夜承琢没想到沈决竟然想牺牲自己来救人,不由得发问“你知道以血换血意味着什么吗?”
以血换血,意味着沈决要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甚至有可能付出生命。
这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可夜承琢在沈决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犹豫。
”甘之如饴。”沈决神色平静。
他当然知道以血换血意味着什么,只要能够救醒她,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沈决本想用归一剑,可又怕剑刃太过锋利不小心伤得深了,便从储物袋中找出了一把小巧一些的匕首。
他将温宁雪的手腕放在手心,匕首逐渐贴近,直到快触到她的肌肤时却遇到一股无形的阻力。
他听见温宁雪破碎地呢喃,“不要......”
沈决以为温宁雪意识不清,以为自己要伤害她,轻哄道:“阿宁,我是要救你。”
听到这句话,那股无形的阻力更加强烈,沈决的手腕一痛,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只听温宁雪说,“不要......不要你的血。”
沈决愣在了原地,整个人一僵,
她竟是恨他如此,宁愿死也不愿意换上他的血。
第六十九章
沈决心底的痛意泛滥着, 胸腔里的道心宛如被荆棘缠住的幼鸟,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折磨。
他无力地松开手,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阿宁竟厌恶我至此吗?”
沈决垂着眼,不敢看再看温宁雪,他怕看到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更怕看到她眼中的厌恶。
他不敢奢望阿宁知道真相以后能够原谅他, 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对他的态度好上那么一分半分。
岁月绵长, 他有近百年的时间可以用来赎罪。
他甚至存了些奢望,奢望着有朝一日阿宁会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温宁雪的话就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锤,将他的满心期许击得粉碎。
“可是阿宁, 我必须救你。”
他贴的很近, 温宁雪身上的寒意甚至已经渗入了他的毛孔之中,若是再晚一会儿, 也许她就会沦为夜承琢口中的那东西。
温宁雪的手开始乱舞, 不住地挣扎着, 沈决只能施术安抚,“你怨我也好, 恨我也罢, 只有这件事我不能依你。”
他指尖凝了一缕灵力, 凑近温宁雪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