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有气,却又不得不咽下,真是越想越觉得憋屈。
铃音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不过,还多亏了沈决。”
温宁雪的手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问道:“他怎么了?”
铃音笑道,“他干得漂亮啊!那两个人全身的经脉都被震断了,没个三年五载是别想长好了。他这心思也是用的巧,既不伤人性命,又解气得很。”
她一想到自家阿宁被鬼气侵蚀心脉,差点命都没了,就一阵后怕。
她是长辈,不好跟那些小辈计较什么,可沈决和他们是平辈,有意无意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师叔这么多年,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她这个师叔,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特别是碰见和她有关的事情,上心程度远远超过她自己。
“你这个脾气,真不是我说你,阮疾风那个暴脾气性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心大的。”
温宁雪摊了摊手,“这事儿,您得去问我师尊了。”
铃音听了这话连连摇头,神色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算了算了,我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到时候吵起来,灵犀宗的天都要叫他捅破了。”
温宁雪心想,怕是捅破天的那个会是铃音师叔才对。
“那沈决也是倒霉,被五个长老联合投票,关进了水牢静思己过。”
星斗大陆的水牢,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了错的内门弟子的。水牢中的水,取的是弱水河的河水。一旦踏入其中,便会暂时性的修为尽失。
那弱水冰冷刺骨,地牢又极为昏暗,水牢中的人会被迫一直保持清醒,接受□□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一般人关个一两天就已经撑不住了,算算时间,沈决难不成在里头关到现在吗?
温宁雪故作轻松道:“沈决的修为那么高,关在里头一两天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一两天倒是不打紧,今天是第五天了,据说要关到第三比的前一天才能放出来呢。”
铃音狐疑地看了温宁雪一眼,觉得她眼神闪烁有些不对劲,“阿宁,你不会是想劫狱吧?”
温宁雪哭笑不得,“您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想去劫狱的?”
她虽说确实有些想知道沈决的情况,也只是昏迷之前看他倒在地上,存了一丝善心而已,但是为了他去劫狱什么的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铃音长舒了一口气,“没有最好,他那副模样,太容易骗到小姑娘了。我是担心你识人不清,对他动了感情。”
温宁雪被戳中心事,木木地问道:“师叔此话怎讲?”
她不仅动了,还差点神魂俱灭。
“玄青门拿他原本是当兵器培养的,从小除了斩妖除魔,没教他什么别的。又修了个劳什子的无情剑道,这样的人生得再好看,也千万不能要。”
铃音在这星斗大陆待了太久太久,什么事儿他没见过。她的阅历让她在看到沈决的第一眼起,就敲响了警钟。
温宁雪掩着心中的苦涩,低声说:“师叔说得是。”
这样简单的道理,师叔不过寥寥数面就能够看破,可她曾经却一直执迷不悟。
见她语气突然低落,铃音倒有些慌了,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重了,急忙哄道:“师叔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次宗门大比,你给灵犀宗争了好大的光,那几个老头子都羡慕我呢。”
她话锋一转,“说到这里,阿宁若是和谢星回退婚之后,想找个道侣什么的,尽管同师叔说,那几个老头子虽然不正经,但徒弟都是顶好的。”
温宁雪连忙打断她,“别了师叔,我说过此生不再追情逐爱,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得悟大道,飞升成仙。”
传说,飞升之后,就可以去往另一个世界,那里有的是她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亲手将情思斩断,与沈决划清界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去另一个世界看一看。
她这一生很长,不应该将自己早早地框进情情爱爱的枷锁之中。
铃音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我们阿宁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师叔会永远支持你。”
铃音回想起自己当年的身不由己,一时有些羡慕起她来。
是啊,她的阿宁这样年轻又这样鲜活,何必要对她以后的日子做出什么规划。是好是坏,从心而为就好。
“对了,关于第三场比试我有些事情要提醒你。”
铃音一拍脑门,她差点将正事忘了。
“师叔你说。”
铃音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规则悉数讲给温宁雪听。
第三比的地点,就在在合欢宗后山的镇魔塔里。
所谓镇魔塔,就是关押着无数魔族的牢狱。镇魔塔一共分为三层,第一层的魔较为低级,第二层的魔修为都在金丹期之上,第三层只有一个魔族,据说是上次大战时遗留下来的魔种,被合欢宗的上一任宗主带回来,关押在此。
而第三比,就是要在镇魔塔第一层驱魔,以驱魔数量多者为胜。
温宁雪不解,“按理来说,这些魔物都已经被关在镇魔塔里了,还需要我们多此一举做什么?”
铃音摇了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魔族的本能就是吞噬同类使自己变得强大,这么多年,第一层的魔族互相撕咬吞噬,实力已经逐渐庞大。镇魔塔虽然有封印压着,可是总有一天会破塔而出,所以每过三十年七大宗门都会借大比的机会派弟子进去清缴。”
“原来是这样,那听起来也没什么困难的嘛。”
铃音沉着脸,一字一句,“这恰恰就是最难的。”
“镇魔塔内阴气密布,你们进去实力只会大打折扣。其余的魔族我倒是不担心,只是我听说第一层里头还有几个大能修士的心魔在,你知道,心魔这种东西,不死不灭,太过棘手。”
温宁雪听到心魔二字,咧着嘴笑开了花。
“师叔你看!”
她一伸手,床上的九霄剑轻轻落在她的手掌之中。
铃音端详了许久,幽幽地说道:“你给我看你这根木棍是做什么。”
温宁雪:“……”
她忘了师叔不知道小九是上古灵剑这事儿,便解释说:“这是我的本命灵剑,名唤九霄。”
“剑冢里面的那把上古灵剑?”
“不错。正是上古灵剑九霄,上古灵木制成的剑身正好是心魔的克星。”
铃音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转念一想,又说:“还是不行,你只有一把剑,那心魔可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一个不慎,被心魔蛊惑了那可就麻烦了。
温宁雪想了想,从识海里将小红唤了出来。
小龙崽昏头昏脑,见眼前又多了一个漂亮姐姐,一把抱了上去。
“漂亮姐姐,贴贴。”
他眨着眼睛,用小脑袋蹭着铃音的手臂。
他喜欢这个新姐姐,她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让他觉得很安心。
铃音过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
温宁雪忍俊不禁,将小红一把扒拉开,“不许没礼貌,这是铃音师叔,快问好。”
小龙崽委屈巴巴地撅起小嘴,奶声奶气地说道:“铃音师叔好。”
可是他还是觉得,叫漂亮姐姐比较合适。
温宁雪见铃音一脸惊讶,得意地说:“这是赤龙,火焰专治心魔,这下师叔该放心了吧。”
铃音看了看小龙崽,又看了看温宁雪。
“好了,怕了你了,我多余担心你。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铃音走到门口,顿了一下,“等大比结束,记得把你这小龙崽借我玩玩。”
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人一龙原地呆滞。
第七十一章
乌云罩顶, 镇魔塔下一行人松松散散地站着。也许是因为接连而来的比试耗费了太多精力,有一小拨人百无聊赖的垂着头心不在焉,而另一边却聊得热火朝天。
“你们说, 这镇魔塔里头的魔都长什么样子?”
也不怪有人好奇发问,毕竟上一次同魔族交战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了,在场的基本都是宗门新秀, 不知道魔族的样貌也属正常。
一旁有个女修接话, “应该跟鬼怪差不多吧?”
“孤陋寡闻了吧!这书上说啊, 魔族可比妖族好看。魅魔自不必说,就算是最普通的魔族幻化出来的样子,那也是极其美艳俊朗的。”
“可是,不是说越好看的魔族越凶残吗?”
说着, 一阵冷风吹过,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修士集体打了个冷颤。
其中一名高挑些的修士幽幽地出声道:“是我的错觉吗?好像从咱们来到现在,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了。”
温宁雪在心里狠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她望了望眼前高耸入云的镇魔塔。塔顶被云层遮蔽看不清形状, 整个塔身皆由玄铁一般的金属雕琢而成。虽说只有三层, 可从外头看层跟层之间的间隔非常之大,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里面关押的魔族恐怕不在少数。
但让温宁雪最为在意的,还是镇魔塔周身泛着的那层黑色的浊气。
方才的阴风便是因这浊气而起, 而这浊气的样子, 竟然同她当时在沈决额头上看到的那团一模一样。
温宁雪的脸色沉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心里总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受, 仿佛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
温宁雪本想细细思考一番, 正在这时, 不远处的喧闹声却戛然而止。
诡异的静默吸引了温宁雪的注意, 她顺眼望去, 只见原本松松散散的人自觉地分成两排,让出了一条道来。
那路的尽头,有人身着黑色炽天锦缓缓而来。
炽天锦自带的火焰纹路浮在每一道绣了龙纹的末端熠熠生辉,黑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招摇。那人冷着一张脸,墨色的眸子中透着几分寒意,眉目之间似有冰霜,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殆尽。
来人是沈决。
温宁雪看着这样的沈决,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总觉着有一股阴冷之感从灵魂深处传来。
第一次,她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
“嘶,怎么越来越冷了。”
“我也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是说呢!”
温宁雪看着交头接耳的众人,心下已然明了。当真不是自己的错觉,已经有不少的人也察觉出了异样。
她不动声色地暗自环视了一圈,只见月麓仙宗的女修们也沉着脸,一身碧绿纱裙的顾吟霜神色凝重,俯身在众女修耳畔交代着什么。
她敏锐地发觉情况不妙,当即准备施术用传音入秘去问一下铃音,抬手时却发觉手腕一麻。
聚起来的灵气被打散,温宁雪只得眼睁睁看着凝好的法决散了形状。
“你什么意思?”温宁雪皱眉,带着些恼怒地望向沈决。
原因无他,方才打断她的正是独属于沈决的剑气,她绝不会认错。
沈决没有回答,墨黑色的双瞳牢牢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后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温宁雪愣了一下,越发觉得他莫名其妙,“没想到七长老也会在背地里使这些暗箭伤人的手段。”
温宁雪揉着手腕,肌肤传来的酥麻之感中带着一丝隐痛,她知道沈决这一缕剑气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仿佛宣泄着什么一般。
她微微怔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换血之事过后,她同沈决再没有任何交集。虽说她并没天真到真的能和对方和平相处,只是这缕剑气来得实在是不寻常。
她分明,能感受到出剑之人的怒气和恨意。
可他是沈决,他修的功法,就注定了他是这星斗大陆最不可能因爱生恨的人。
恍惚之间,她听见沈决声音微哑,有些艰难地说道:“对不起。”
他冷硬的表情有些许松动,眼神是望不到边际的幽暗深邃,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温宁雪来不及细看,只是一瞬沈决便又恢复了原先那副冷厉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那句道歉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不知怎地,温宁雪到嘴边的话不自觉地咽了回去。
她心想算了,她实在懒得再同沈决纠缠。
总归该说的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喜欢怎么想是他的事。左不过就是再刀剑相向打上几架,她倒还真不怕他。
这边温宁雪心下有了计较,那边沈决的识海里却乱作一团。
“你出来做什么?”“沈决”咬牙切齿地问道。
自从擂台比武那天之后,心魔就和沈决融为一体。
他是沈决,却又不是沈决。
沈决的意识只有一半同心魔融合,而本该融合进来的代表善念的另一半却脱离了掌控,从此潜藏在了识海深处。
两个意识本就是一体所出,他自然是不能够对这一半意识做什么,而且前几天本来也相安无事,直到刚才他身体失控之后突然说出的那句道歉。
“为何伤她?”善念质问道。
“沈决”不屑地说:“一道剑气罢了,她的修为你应该很清楚,刚才那一招根本伤不到她。”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心魔已然化形,如今那张同沈决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嚣张的笑意。
他望了望眼前的镇魔塔,心中血意翻涌。
既然这天道不遂他的愿,就不如就让这整片大陆都尽归混沌。
所以,“沈决”察觉到温宁雪想要报信时,才会毫不犹豫的打断。
如今她心中有天地万物无上道法,有这周围所有人,却唯独没有他。
既然已经招惹,想撇开可没那么容易。
“沈决”在心底轻嗤一声。
不爱了也不要紧,将她囚在身边就好。
岁月绵长,她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不过这事他肯定不能让那一半善念知道,所以才随便搪塞了两句。反正这具身体是他做主,只要他想,对方就无法窥探到自己真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