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这个人间地狱一般的地方，待上一万年，究竟，会是什么感觉呢？
“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可怕吗？”万纪见她呆住，面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所以，姑娘可愿意帮我一个小忙，让我…就此解脱？”
“让你解脱？”她捏紧了他的胳膊，“我可以帮你？”
“只有你能帮我。”
“为什么，只有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不能帮我。”万纪叹了口气，远目沉声，“我是一个连鬼火都烧不尽灵魂的人，好不容易看见了一点希望，又怎么甘心轻易放弃。”
“我…”宋娆咬唇，终究不忍，“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万纪收回目光，死寂的眸中泛起了微弱的光亮，“你真的愿意帮我？”
“我如果真的帮了你，会怎么样？会死吗…”呜呜呜，她还是很怂啊。
“不会。”万纪说完似是有些犹豫，但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坚定道，“你放心。”
“那…你会怎么样？会死吗？”
“我？”万纪苍白僵硬的面上扯出一个笑，笑得弧度很大却有些别扭，“我万年前便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能怎么死呢？终得解脱罢了。”
万年前便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脑中的声音实在太过磨人，又或者是喉间的撕裂感越发难熬，也可能是他眸中的死寂惊着了她，宋娆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低沉着嗓子道，“好，我帮你。”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四周的风声呼啸得更加凄厉了几分，黄沙四舞，头顶的烈日都似乎更加酷烈了几分。
几番巨变让她有些瑟缩地想往万纪那边靠，一阵巨力却将她向另一边扯去。
“愚蠢。”宋娆被一个冰冷的怀抱包裹住，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周遭的炙热与嘶吼挡去，“你知道他究竟要你做什么，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顾启…”宋娆抬头对上他满是嘲讽与怒意的双眸，也怒上心头，“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都说了陈纤纤一定一有机会就要弄死我的，你非不信！”
顾启被她的理直气壮气笑了，“你怎么来的，不怪这个僵尸难道还要怪纤纤？你自己没用难道还要怪别人没有保护好你？我非得保护你吗？我欠你的吗？”
“僵尸？”宋娆哑着嗓子，这才有些后怕，“僵尸怎么能在太阳底下…晒一万年？”
那不成了…干尸了？
顾启见她变了脸色，也懒得跟她再计较，冷眸看向不远处站定的人。
“万大将军真是好手段，不负当年神勇。万年前运筹帷幄，万年后还能使计骗了这傻子应承了要帮你，顾某人佩服。”
“言诺已下，你拦不住了。”万纪笑了两声，“阁下才是真的叫我刮目相看，身负鬼火，还能强闯不毛之地。只是不知是为何，要这般护着宋姑娘…若我是求个解脱，你又求什么呢？”
顾启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娇小的唇上干的有些起皮，神色有些疲倦，眸子倒是清澈。嗯，很好，没什么傻子一样震惊的反应。
“你看我做什么？”宋娆眨巴着眼睛，谁缠上谁的，大家心里还都没点数吗？她因着那枚红月死皮赖脸才跟上的他，他能求她什么，他只怕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黏过来。
“看你死了没。”顾启冷哼了一声，面色终于缓和了些，看向万纪，“万将军用万年时间修成旱魃，灵魂之身虽不得脱离这不毛之地，□□却已然超脱，又何苦这么执着？”
“尊驾能力超然，自然不懂这般煎熬之苦。”万纪叹了口气，“一个万年我都生出了阴诡心思，若再过一个万年，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呢？”
“是谁指引你修成旱魃？你又是听谁说她能帮你？”
“这些都不重要了。”万纪看向他怀中的人，“总之，都要结束了。”
“为什么是她？你要她怎么帮你？”顾启挡住她，“你若是不说清楚，就算是言诺已许，我也有办法让你不能对她如何。”
万纪迟疑了一瞬，还是妥协，“我之所以能够修成旱魃，是因为万年前，有人给了在下一道定尸之气。如今唯有寻到那人，取她心尖一滴血，才可解了当年的定尸之气，得以解脱。而当年给了在下那道定尸气的人，便是宋姑娘。”
“万年已然百般轮回，你又如何能确认就是她？”
“原本我也无法确认。”万纪看着他，“只是封存了万年的身体刚一出去，便遥遥有所感应。唯有在她周身三尺之处时，那股感应才消失，由不得别人作假。”
顾启闻言拧眉。
定尸之气，只有上神可予。
如果万纪当真没有撒谎，既已为上神，她又怎么会又入轮回？
这万年来，陨落的上神，只有…
可怎么会是她？
不对，不是她。
顾启指尖微紧，“你找错人了，你对她有感应，不过是因为她身体中有血刃。”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不用试。”他声音越发浅淡了几分，“虽不知你是听何人所言，但没有人会用心尖血为人定尸，你被人骗了。”
“不可能！”万纪觉得他仍在推脱，眸光一厉，瞬间逼近，竟是想要动手抢人。
第7章 时间碎片
万年旱魃的怨愤之气扑面而来，寒意透过斗篷侵入，怀中的人微一瑟缩。
“放肆。”顾启寒了面色，单手迎上。
以为鬼火无法伤他便这般有恃无恐吗？竟敢与他动手，不自量力。
两人交手不过数招，万纪便急急后退。
“又想跑？”顾启轻笑了一声，“炽翎，拦回来。”
“拦不住啊。”炽翎不知从何处飘出，“这只旱魃在这里待了万年，到处都是他的气息，我一个小神兽，怎么拦？”
顾启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肯费力气，放开手中的人，推到了他跟前，“没用，好好看着她。要是连人都看不好，我就送你回灵族再好好学学怎么当一只有用的神兽。”
“主子，你…”炽翎见他双手结印，急忙上前想要阻止，却不想被飘在眼前的人挡住。刚想一把拨开，可想到顾启方才的话又忍住，“主子，不可啊！”
不可？呵…今天要是不给他一个教训，还真当他顾启是吃素的了。指尖飞转，一个极为复杂的印自手心推出。
印一出手，顾启周遭的空气就滞了一瞬，随即，印之过处，黄沙坠落，风声喑去，连空气都迟缓地恍若凝结。
宋娆很是惊讶，戳了戳炽翎，“你家主子这么厉害？”
炽翎心里急得很，不想理她，只对着顾启道，“殿下，要想用长生印控制这片沙海，只怕是要伤了本元了啊，主子！快停下啊！”
“无妨。”顾启嘴上这么说着，指尖却多了一抹红芒，血刃自指尖飞出，穿过他的左胸，一滴极小的血粒缓缓浮出，停顿了一秒便化作万丈红芒溢出。
原本凝滞了些许的长生印一触及红芒，立刻如野草般四散奔去，迅速扩大了侵袭范围。
不到一刻钟，早已消失的万纪被一道红芒束缚着飞到了三人身前。长生印迅速撤回，只隔绝到几人三尺外之地。
血刃划破了他的脖颈，却没有鲜血溢出，白森森的伤口看起来极为渗人。
“这便是你要的心尖血了，你可有解脱？”
“我是要她的，不是你的。”
“我的心尖血恰好与她的一样，你不是自诩可以感知的吗？怎么，鲜血入体的那一刻，你没有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吗？”
“……”万纪沉默了一瞬，他红着眼睛看向他，“不可能！难道我苦苦寻求的解脱之法，竟是虚妄吗？难道我真的要受这怨毒之咒所累，永远不得解脱吗！”
顾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语气极差地开口怼他，“长没长脑子？万年前就因为没脑子被人算计成这样，万年后还这么容易上当。”
一边的宋娆心里舒坦了点，她还是第一次听他怼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解气！
“你什么意思！”万纪就没那么淡定了。
“算你运气好。”顾启白了他一眼，“你的尸气她解不了，自然有人能解得了。”
“你肯帮我？”
“都说了，算你运气好。”顾启挥了挥手，被红光束缚的人便飘来了他的身前。
“你的身体里共有三滴血，一滴是自己的，一滴是另一个人的，还有一滴是天地之道给的。我要暂且取出你的那滴血，去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好对症下药。只是对旱魃来说，取血极为痛苦，取血后你要受烈火灼神之苦，你可受得住？”
“只要能解脱，灼神之苦算什么，你取便是了。”
“我来吧，主子。”炽翎放下宋娆，凑上去，“你今日要是再耗用本源之力，三法司和夜殿下那边只怕要出乱子…”
“嗯…”宋娆刚一离开炽翎的掌控就觉得方才的感觉又回来了，骤然出现的不适让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顾启见状连忙上去扶住她，冰凉的气息一靠近，那些嘶吼声也随之消失。
宋娆瞪着那个在万纪面前捣腾蹦跶的家伙，忍不住咬牙，他完全就是故意的吧！故意的！
炽翎取血的过程极为顺利，还没等宋娆缓过劲来，万纪就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发抖了。
“哼都不哼一声，倒真是个硬骨头。”顾启接过血滴，忍不住赞了一声。
“你还有夸人的时候？”
“他在这里撑不了多久，我即刻便要施法进入时间碎片，你打算在这里陪他吗？”
“哎？你不能先把我送回去吗？”
“不毛之地与时间碎片一样是界外之地，我今日耗费元神，送你回去便无法进时间碎片，你只能在这里等。”
“我我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想到刚才的感觉，宋娆就有些心悸。
“你太吵了，影响我施法。”
“……？”这主仆俩真是能记仇的很啊！
第8章 万年之前
顾启最后还是带上了宋娆。
万纪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他只能留下炽翎看着他，若是留下宋娆这个麻烦精体质的人，他怕还没等他循着了根源回来，万纪就又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届时断了绷着的那根弦，失了理智，旱魃再度尸变，这天下怕真是要生灵涂炭了。
宋娆死死拽着顾启，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就又落在了实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郊外的模样，青山绿水，景色甚好，不远处哄哄嚷嚷地聚着一群人，不等她缓过神，就被顾启带着飘近。
“我居然会飞了？！”
“魂体不受束缚，会飞有什么稀奇。”
宋娆已经很是习惯这种不疼不痒的嘲讽了，丝毫没有收到打击，飞近了看向人群中间的人，愣了愣，“那是万纪？”
“嗯。”
谁能想到呢，万年后那个浑身死气不见一丝光亮的人，万年前竟是这样一幅鲜活少年的模样。
这时，他的银铠还未暗沉，他的佩剑还会轻啸，他梳着整齐的发髻，笑嘻嘻地在人群中打闹，连笑声都透着掩不住的爽朗。
“万纪！你小子可以啊！刚封了将军又与右相的女儿定了亲，一定要好好跟兄弟们喝一个！”
“喝喝喝！就知道喝！耽误了我们小万将军明日开拔，你担当得起吗！”
“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哄笑声中，被围在中央打趣的人终于开了口，“军令如山，今天是喝不了了，这酒欠着！待我宰了边关那群狼崽子，回来就着狼头下酒喝！”
“好——！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着就要离开，眼前的场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路伤痕累累的兵将。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VR电影？”宋娆瞠目，“你不考虑办个旅游项目什么的吗？”
“你就不怕被丢在VR电影里，错过了回去的机票？”
“你堂堂顾大总裁金尊玉贵，怎么能屈尊当导游呢！不能办旅游项目，坚决不能！”
“呵…”这姑娘常年贪生怕死练就的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令人叹服。
宋娆专心致志地看电影…呸！看情况。完全把某人的嘲笑声当耳旁风，大丈夫能屈能伸，爱笑就让他笑去吧，她可不想被丢在这儿变成一个古人，她的空调wifi会想念她的。
“将军！前面就是密林了，若是无人带路，只怕是九死一生啊！”
万纪的声音有些喑哑，“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必定要带你们回都城！边关有变，连消息都传不回去，我们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进密林——！”
呼啸的北风刮在干枯的树枝上，呜呜之声不绝，光是听着都渗人的紧，可万纪身后的一群人就这么吭都不吭地跟着他，一起钻进了这一片一眼看不见头的树林里。
“边关要是连消息都传不出去了，边城还能保得住吗？敌人唱着歌一路前进，不就完了吗？”宋娆不是很能理解。
“所以说他蠢啊，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却连想都没想过。”
“喂！你什么意思啊！”
“出问题的分明不是边关，而是都城。”顾启带着她跟上这群人，“他们没死在边关，是命大。主帅不动脑子还带着他们一路回都城，却是真的在找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