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碰到好些魔修魔族，皆被林烨不动声色挡了回去。
魔尊早已得到通传，坐在大殿上等他们。
程枝之前从未与魔尊有过正面交锋，这是她与魔尊的第一次见面。
血眸白发，玩世不恭。
“魔尊果然名不虚传。”程枝毫不拘束，径自坐到旁边精致的雕花石椅上，道。
林烨随之站在了他身侧。
“什么名不虚传？暴虐无道？”魔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程枝现学现卖道：“雪发缠丝，绛蓝相映。”
这是她刚从魔界学来的话，说的就是魔尊与妖皇。
同为白发，一双嗜血红眸，一双琉璃蓝眸。
这话讨巧，魔尊勾唇，难掩眸中温柔。
程枝想起唐觅眉间那朵俏生生的梅花，暗中叹气。
魔尊道：“本尊曾派林烨邀你入魔，若不出意外，也该是这样的场面。”
“曾听闻魔尊此举是为我的上古灵木血脉，原是信了，却没想到，竟是另一层意思。”程枝话锋一转，“东洲沈？”
魔尊面上漫不经心的神色褪去了：“本以为还要再周旋些时刻。”
程枝道：“魔界无事，当然是会有时间，凡界，可等不及了。”
程枝的目光在林烨与魔尊之间回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魔尊摆手道：“别急，还有一个问题。”
“问。”
“为何你不是魔族？”
“呵。”闻言，程枝哼笑一声，“因为保你们的是魔神，保我的是天神。而魔神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保下你们，是因为上面有个我还有个傻子吸引了其他神明的注意。”
***
傻子和揽音君被关在了同一处。
他的状态很不怎么好，被几个仙尊推进来时只是虚虚扫了静静打坐的女人一眼，之后便背靠着冰冷的洞壁昏昏欲睡。
与寻陌的冷淡不同，揽音君被关了这么些天，还是头一次见到狱友，因此接着少年睡觉，她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打量。
少年的相貌明朗清澈，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则会心生欢喜。
见之忘俗，忘忧，忘恼。
揽音君摇头叹息：“那些仙尊也真敢，这长相一瞧就是个神明啊。”
“有什么不敢的，指使他们的本来就是位神明。”寻陌闭着眸子养神，淡淡回了一句。
沙哑的嗓音把揽音君吓了一跳。
“神界都这么乱了啊。”揽音君有些惆怅，“也不知道我失踪了这么久，元白云砚他们反应过来没有。”
寻陌答道：“很遗憾，并没有。”
揽音君更惆怅了：“也是，毕竟之前有过炼丹炼了一整年的时候。”
少年没再答话。
他靠着墙壁，一手垂落在地，另一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曲起地膝盖上，落魄之中，带着赏心悦目的美。
揽音君歪着头，猜起他的身份来。
神界孕育新神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新神的成长也是以万年来计算的，算起来，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一个凡界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神明……
揽音君也靠在了洞壁上，想不出来。
最年轻的魔神大概还是一个奶孩子，再年长一点的，就是天神，但也比眼前这个孩子大。难不成，神明也有私生子？
“给你点提示？盲猜是猜不出来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露出一双乌黑的瞳孔。
“什么提示？”
少年话锋一转，笑道：“不给了，提示太明显。”
熊孩子。揽音君心中腹诽，摸了摸洞壁：“那就说说，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寻陌笑道：“回来取一样东西，被发现了，然后我把那些仙骂了一顿。”
“回来？”揽音君敏锐地抓住了字眼。
“对。”
揽音君还要再问什么，便见他闭上眼又要睡过去。
到底还是个孩子，揽音君失笑。
原以为来了个少年能陪她说说话，岂料少年这一睡就睡了好久。
揽音君也眼睁睁看着少年从十二三变成了十四五岁。
长大了，也更加夺目了。
寻陌睡饱了，伸了一个懒腰，撑墙站了起来，“我现在应该能送你出去了，外面应该挺需要你的。”
揽音君已经没有对他飞快的成长速度感到惊讶了，闻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寻陌指尖凝力，朝揽音君一点。
莹亮润白的光芒围绕在揽音君的周身：“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光灭，已经不见了揽音君的身影。
“小陌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明知我来了，竟当着我的面做起令我不高兴的事来。”冰冷刻骨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寻陌无所谓笑了笑，转身看向某一个角落，道：“平煞叔叔，明明是您，掐准了时间，在我醒的时候过来。”
金发的身影在那个角落里渐渐闪现。
寻陌已经长到了能与他平视的高度。
“凡界动荡，她是凡界最为德高望重的医修，寻陌不知，放了她又是怎么让您不高兴了。”好像也学到了挑衅他的能力。
冷冽的目光在寻陌身上巡视，少年目光平静，任由打量。
“小陌被关了这些时日，不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吗？”雷神问道。
寻陌摇头：“有枝枝在，不会出大乱子的。”
“是吗？”雷神道，“你做的很差，仙凡两界对天神已经很不满了。”
寻陌的笑容越发灿烂：“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在您眼里，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我这样一个连存在都是错误的天神，您何不取而代之呢？”
少年的黑眸仿佛漩涡，倒映出雷神的面孔，要将他整个吸进去。
第65章 第 65 章
魔神敏锐地发现，程枝的眼角是有些红的。
“何解？”他颇有兴致地问。
程枝不怒反笑，道：“年少不知收敛，被盯上了。”
林烨道：“尊上自重。”
“能否详细讲讲？”
这便是有意刁难了。
程枝抬眸，看进了魔尊那双猩红的眼睛，语气仍是轻缓的：“沈公子可是不愿插手？”
魔尊勾唇，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本尊从底层摸爬滚打至现在，竟从不知道自己还姓沈。”
程枝道：“不知道不代表不是。”
魔尊的笑容越发大了。，可他越小，眼神越冷。
林烨曾作为魔尊的属下多年，知道他这个样子已然是动了怒，于是上前几步，正好杜绝了魔尊骤然出手伤到程枝的可能。
但这也无疑，更加激怒了眼前人。
“林烨，别忘了是谁饶你一命，你现在又是谁的狗。”
林烨不为所动。
“白糖可还不是沈公子的猫。”程枝站起身，拿出了唐觅常戴在腕上的铃铛，“沈公子也知道，本公主与她关系匪浅。”
“叮铃铃——”清脆的铃铛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有些悦耳，也有些刺耳。
如果说之前程枝以妖皇令牌进魔界还有可能是偷的，那这铃铛却是丝毫做不了假的。
小猫曾经说过，这铃铛是主人所赠，非她愿意，是决计取不下来的。
魔尊一眼未瞧那铃铛，只是坐正了身体，狠狠道：“你当真以为我同她是假夫妻？”
他本是想表示自己不会被程枝的小伎俩所骗，可提到“她”时还是不小心透露出一丝温柔与担忧来。
程枝重新将铃铛收起，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沈公子待小白糖自然不可能有假。我亦与她是友非敌，不妨就放下成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谈什么？”魔尊的声音里还是带了些不耐烦。
程枝恍若不觉，循循道：“当然，还需要魔尊给我一个不愿出手的理由，我才能好好解释一番，让你心甘情愿出手。”
魔尊目光扫过那铃铛，道：“不必。”
“那就让我来猜一猜。”程枝的声音不徐不缓，如和风吹过。
“摆在面子上的理由，用不着你猜。”魔尊的语气是戏谑嘲讽的，几乎毫不客气，“凡人修士遭殃，关魔族何事？你们想当好人，又何必非拉本尊一起？”
程枝抬眸，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凭你不满如今的世道。”
魔尊没成想她说出这样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一种诡异的直觉忽然涌上了林烨的心头。
依照他的了解，魔尊今日，已经近乎是失态了。
上一次见魔尊这样冷嘲热讽好像还是妖皇把他救回妖界的时候。
可这又是在离谱，怎么说，程枝也是个女生。
“弱肉强食是万界准则，但有灵智的生灵可以选择保护弱者。简而言之，便是有怜悯之心。如今，散播瘟疫者要的就是绝对强者的世界，等级严明，万事万物皆为神与仙的奴隶。况且，”得到了林烨的友情提示，程枝说服起来越发得心应手，“当年唐觅若非被他主人护着，只怕如今早已是一抔黄土。”
听此，魔尊反手抓起了林烨。
林烨听到这句话时还在怔愣之中。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打断了他的思绪，而修为上的巨大差距也让他根本挣扎不过，脸色涨青。
程枝不慌不忙站起来：“沈公子这是要给我下马威？”
魔尊笑道：“不敢，本尊只是刚想起来，在谈判之前，应当先处置叛徒。”
程枝道：“他是唐觅的属下。若非唐觅亲手把他救下，他早就死在了首阳；况且，伤了他，你不怕风承伤心吗？”
多年未曾听闻的名字又一次钻入耳朵，穿过百层屏障钻入心里，令魔尊心头胀痛：“风承不是本尊的孩子。”
“你喜欢他。你喜欢唐觅。”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令魔尊颓然放开了林烨。
虽简单，但也毋庸置疑。他喜欢的唐觅与他逢场作戏，他视若己出的风承说到底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林烨被程枝扶起来，低低地咳。
程枝给他顺好了气儿，又开始接着气魔尊：“风承乃是魔神之子，你喜欢他倒也无可厚非。”
她半蹲在地上，微抬下巴，虽这样说着，却没有分给魔尊一个眼神。
这神韵，有点像他第一次见到唐觅的时候，娇俏的少女半蹲在地上，替被他打倒在地的小风承整理衣服。
都是一样的脾性。
魔尊不怒反笑，被激起了性质：“都道是问枝道君是雪一般灵透的人物，却并不曾听闻竟是这般伶牙俐齿，会戳人心窝。”
程枝反唇相讥：“传闻不还道魔尊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乃是恶鬼转世？”
魔尊抚掌大笑：“本尊只承认最后一点。”
程枝扶起林烨，语气淡淡：“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魔尊又歪斜了身子，一手支颊：“不算林烨的提醒，你刚刚，想编什么理由来让本尊心服口服？”
程枝道：“原也是事实。神使后人的存在使得弱小如如同凡人也有了被天神庇护的途径，所以才会惨遭凶手。
魔神因被设计而陨落，只留有尚是孩子的小风承，相比已经长大成人的天神，魔神的成长需要极长的时间，所以魔族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当天神败落，凡人妖族遭难之后，下一个便是魔族。”
“妖族？”
程枝道：“妖皇是天神所派。”
魔尊陡然僵住。
林烨知道的更多些，满眼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唐觅的主人，分明就是云墨。可就算他猜到云墨不同寻常，可也从未敢将他与天神联系在一起。
一边是九重天的至尊，不染纤尘福泽万生；一边是喜怒皆生动的凡俗弟子，虽身份来历成谜，却也充满了烟火气。
程枝道：“天神没有抛弃我们，他借魔尊之手，保下东洲与西洲的血脉，使得你们脱离散播瘟疫之人的控制。他下凡入世，与芸芸众生一同经历着人间悲欢。”
魔尊久久，默然不语。
程枝看向林烨，道：“曾有人屡次扮作天神的样子哄骗世人，所以那日威胁你的人，也是假的，寻陌……天神他不会不希望浩劫赶快过去。”
林烨摇头：“不，如果按你的话，天神应该是真的。因为疫病不可防，患者要想痊愈，就必须杀人。”
第66章 第 66 章
乌黑色的眸子里透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雷神上前，握住了寻陌的肩膀。
“平煞叔叔，您握疼我了。”寻陌平静阐述道。
雷神一手松开，另一手却更加用力了：“我从来都想过取代你。”
在明渊逝去之前，眼前的少年是神界最小的孩子，几乎是众神捧在掌心长大。
神向来是得天独厚的，众神也不吝于给予新神肆无忌惮的宠爱。
雷神自然也不例外。
“我虽对你严厉，却也是为了你好。按照规划好的路走，不要再与凡人有纠缠。”他皱着眉，一字一顿。
“傀儡吗？”寻陌歪头一笑，“可是叔叔我不愿意呢。”
雷神皱着眉头：“寻陌，这由不得你。”
寻陌无所谓地笑了下，道：“那实在很无趣了，这还不继续放我在凡界轮回。”
世人常道神生来高贵，高贵如神明又怎么会随意沾染凡俗之气呢？
这句话，属实谬论。
神界的诸多神明，其实是很喜欢跑到人魔妖鬼四界去玩的。
与芸芸众生擦肩而过。
而在喜欢下凡的一众神明之中，寻陌敢称第二，敢称第一的也只有花神子汀——毕竟年龄差在这里了。
有时候是随明渊一起，有时候是跟着子汀，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下凡，热闹处看千帆竞发，宁静处听渔舟唱晚。
就像春雨喜欢嫩芽，寻陌喜欢这凡俗，是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献祭神珠护六界平安。
就算没了神珠，也可以化作这天地一蜉蝣，乐得逍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