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每一世的最后，学会了自渡。
最开始的几世，国破家亡的小公主用尽全力也要复国。但是慢慢地，当她站在山峰远眺早已易主的故土时，那种执念已经很浅了。
轮回之中，她跌倒过无数回，又自己一个人爬起来，跌跌撞撞。
其实不止最近的这一世，在之前她活过的每一世都已经写好了结局。
但每一世她都有改变自己既定的未来，即便是很细微的改变。
每次都是一点点。可就算是一点点，对她来说也是甜。
因为有甜，所以没那么苦。
她释然一笑，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最起码，我知道摔倒的时候，可能会有个少年来扶我，而不是一个娃娃。”
寻陌悻悻放下手臂，苦闷不已：“毕竟是重塑的，这已经很快了。”
程枝一乐，重新回到他身边，揉乱了他的发顶：“你真的想起来了呀。”
寻陌想要抱头的手又放下了，他的声音有点轻：“枝枝，那段记忆就像被剪掉的头发，回不来了。”
“这可才真苦。”良久良久，程枝才哑着嗓子说出来这一句话。
寻陌伸手去碰她的脸，道：“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程枝这才发觉，自己又流泪了。
“寻陌，我改主意了，我不要原谅你了。
你故意打晕我，还找借口说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
寻陌轻声解释：“没有，哪舍得打你。”
程枝道：“那我什么时候打晕过你？”
寻陌弯眉笑了：“你忘了，百年前你开始一点也不信我。”
“那是你死皮赖脸非要贴上来，我不怀疑才怪。”程枝嘴硬道。
“都是我的错。”寻陌举手投降。
程枝不打算放过他，变出一片叶子扫他的手心以做惩罚。
寻陌被抓着不敢动，笑出了眼泪。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寻陌都为自己不小心将怕痒这件事暴露给程枝而后悔。
他怕痒，腰尤甚，程枝便总爱吹一口气，凉凉的风扫过，简直比羽毛还要更难忍受。
第61章 争端
寻陌记得后来的几天程枝就开始忙起来了。
虽然之前在寻陌的提醒下有了防备，但是各地突起的瘟疫还是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不止首阳的青囊峰弟子，修真界所有的医修都已经驰援疫地。
被尊称为“问枝道君”的程枝，亦是义无反顾。
这场瘟疫不同于以往凡间流行的瘟疫，不论凡人修士，皆有可能染病。而且这种疫病一旦染上便会出现嗜睡以及身体强度剧烈下降这两种给状况，又因多在夜间传播，很是棘手。
目前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服下培元固本的丹药——但只是可以延长死亡时间罢了。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些，都是始作俑者留下一封书信所告知的。
程枝在凡界各处疫区奔波，最后停留在了姜国首都。
巧的是已经有医修在此救人，姜国君便邀程枝停留一晚稍作修整。
程枝答应下来。
她难得透一口气，独自走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黑沉沉的眼睛里映照出橘色的夕阳。
她想不明白，那位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说，之前对付四国是想要一场革新，毁掉旧的，建立新的，那么这次呢？
“问枝姨姨！”小姑娘没头没脑从一个岔道口处蹦蹦跳跳跑过来，连带着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也蹦蹦跳跳的。
程枝回神，把她抱在怀里，替她整理好有些宽松的口罩：“今天是玄玉姐姐给你梳的发？”
小姑娘点头，奶声奶气道：“娘亲说爹爹在忙，不能打扰他。”
小姑娘说完，扑闪着眼睛憋着一口气。
程枝暗自发笑，顺着小姑娘的心思问：“哥哥呢？”
小姑娘得到想要的问题，掷地有声，朗声道：“阮璋在给爹爹捣乱！”
“嗯嗯，当然还是瓒儿乖。”程枝揽着她，两人一块在路上散步。
阮瓒与阮璋便是玄玉君的一对双生儿女，都随母姓。生父便是化名唐华的林烨。
说来也是巧，当年凌云岛之行，阮玉与唐华交锋之后便对他上了心。
元凰派废大力气培养出来的首徒自然不许流入外人田，加之衡阳派一山不容二虎，掌门之争唐华不敌，自然而然被推出用以联姻。
程枝彼时尚在凡界游历，收到请柬后本不欲去，结果先是收到唐觅委托带个话，后又被谢姚拉着去喝了喜酒。
推杯交盏间，新婚的新郎官来到她俩面前敬酒，谢姚已经有些晕乎乎，喝完了林烨敬的酒，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好久不见。”这是林烨见面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程枝不答话，只是皱着眉，眉心拧起。
“你是来祝贺我的吗？”这是林烨第二句话，他好像不很在乎程枝的态度，也好像是怕程枝出声质问，自顾自又接了一句，“谢谢你。”
这般局促无措的反应把程枝逗笑了，她道：“突然想问问你，要一直瞒下去吗？”
“我不知道。”
程枝又问：“那你喜欢她吗？”
“说实话，并无感情。”林烨没打算瞒着。
这样耿直确实有点出乎程枝的意料了。
他的声音很轻，淹没在嘈杂的宴会里。
程枝拿出来唐觅交给她的留影石：“唐觅要我带给你的话。”
林烨接过，并不着急打开看，反而问道：“她怎么不亲自来？”
程枝：“妖皇的心思你别猜。”
林烨涩然一笑：“没想猜她的心思，只是更想知道你的反应而已。”
这样的坦诚让程枝近乎失语。
她沉默了许久，林烨便也看了她许久。
“对唐觅来说，不管你是在元凰还是在衡阳，都是一样的，她需要的只是修真界的情报。虽说是要你获取情报，但是并不会让你日后难做。”
听完，林烨便笑了两下，许是觉得自己笑得太过勉强，很快又不笑了：“那我祝你，早日找到他。”
当时，程枝真心实意笑了下。
自那之后，她与林烨从未再有过交集。
玄玉君仍然代表着元凰派，而她身后的林烨却好像永远消失在了修真界。
就好像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凡人夫妻。
程枝的目光随着夕阳的落下而渐渐深邃。
她搂了搂怀里的小姑娘，道：“璋儿，天晚了，再等会儿疫病又会接着传播，快回去吧。”
阮瓒拍掌：“我们去找爹爹！”
程枝本想拒绝。
“问枝姨姨，去嘛去嘛~”阮璋抱着她撒娇。
程枝：“不可以。”
阮瓒：“你们还可以讨论怎么消除瘟疫。”
程枝：“行。”
到了医馆外，程枝发现这个小姑娘实在是鬼精灵。
小阮璋正坐在门外玩着身前的小石子，整间屋子里被施了一层阵法，等闲人无法靠近，也无法得知里面的情况。
见到程枝，阮璋“嗖”一声站起来，跑到程枝身边，与阮瓒一左一右拉着她。
阮瓒：“问枝姨姨，爹爹同娘亲吵架了，您能进去看看吗？”
阮璋：“对对。”
程枝道：“不能。”
阮璋：“您不能说不能！”
程枝：看出来了。
她蹲下身子耐心给两个小萝卜头解释：“他们吵完把事情都说出来就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而且现在事态紧急，就算真出问题了，也会放一放的。”
“问枝姨姨～”一左一右同时发力，显然没把程枝刚才的话听进去。
程枝此刻就有些生气了：“不许胡闹。”
夫妻吵架本就是家事，拉她一个外人做什么。
阮瓒松开她的手，低着头，发顶的两个小揪揪也耷拉下来。
阮璋抓紧了程枝的手，道：“可是可是……可是爹爹娘亲就是因为您才吵起来。”
程枝不明所以，一脸问号。
正巧门被推开了。
林烨顶着脸颊上明显的掌印，对程枝旁边的俩小崽子道：“别闹了，先回自己屋里玩会儿。”
“可是爹爹……”阮璋阮瓒对视一眼，听到屋里器皿摔碎的声音，犹豫着没动。
林烨问：“娘亲布置的大字练完没有？”
这句话很奏效，两个小崽子很快离开了，末了还回头看了程枝一眼。
林烨这才看向程枝，温和笑道：“让你见笑了。”
程枝本该避嫌，此刻看到林烨脸上的掌印，想到阮璋刚刚的话，转而问：“玄玉怎么了？”
林烨让开门：“进来看看吧。”
屋里实在有些狼藉，玄玉君坐在椅子上，眼角泪痕未干。她见到程枝，先是擦了擦泪，招呼着程枝坐下，又狠狠剜了林烨一眼。
程枝轻轻拍打着玄玉君的手背，没说话。
林烨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声音有些疲惫：“劳烦问枝仙君劝劝她，我还有病人，就先离开了。”
玄玉君气道：“林烨，你若是敢走，我就把你的身份昭告天下！”
第62章 囚心丹
林烨迈出门栏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冷笑道：“怎么不用囚心丹来威胁了？因为问枝在这里？”
“囚心丹？！”如果说，上一句玄玉君所说的话就已经令程枝感到吃惊，那么林烨所说的这一句，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了。
囚心丹，西洲女君用来控制男宠的药物。旧时程枝作为北朝公主代表北朝拜访西洲，女君还曾赠与她此物。
程枝还记得寻陌得知这件事后的追问自己会不会给他吃的反应。
程枝这一问，玄玉君与林烨皆沉默了下来。
程枝又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囚心丹有一味药引是人血。若想囚心丹起作用，应当用心头血浸泡一夜。”
服了泡过心头血的囚心丹，便相当于把命交给了那人，唯有每月至少一次交合才可活命。
且若是取血之人不愿，服用之人也无法用强，只能乖乖等死。
囚心丹，于情人，是情趣，于怨偶，是诅咒。
一时之间，玄玉君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程枝睁眼说瞎话，半是劝慰半是诱哄：“夫妻之间的情趣而已。只是这囚心丹失传已久，玄玉你如何得来的？”
林烨抬眸问她：“六师妹你又是如何得知此物？”
“你我都不再是首阳弟子，不必如此相称。”程枝脸色淡淡，“囚心丹是西洲女君所制，而导致西洲灭亡的那场瘟疫，与此次瘟疫也是极为相似。”
玄玉君看向林烨：“瘟疫是你造成的？”
林烨勾了勾唇角：“是又如何。你会把我交出去吗？要知道，自从你发觉我的魔族身份却没有告发后，我同你便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咳咳，还真不把我当外人。”程枝咳嗽两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瘟疫不是林烨做的，这点毋庸置疑。你与西洲到底有何关系？”
少女的信任没头没脑，少女的眼睛明亮逼人。晃得他想要立刻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可最终，他还是摇摇头：“恕无法告知。”
程枝又问：“那好，瘟疫可有解决之法？”
“并无。”
程枝不免有些气馁。
院内传来一声猫叫。
林烨问道：“璋儿的猫不是已经送走了吗？”
玄玉君气道：“什么猫不猫的，关于这次瘟疫，你到底知道多少？”
林烨跨出去，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是难得温柔：“我只知道，天色将晚，你若再不放我走，也会染上瘟疫。”
玄玉君呆坐着，满脸是泪。
程枝劝慰她说不会有事的。
玄玉君伏在她肩头放声哭了起来：“我错了，我不该强求的。”
在玄玉君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程枝得以窥知全貌。
其实成亲那日，她在林烨身上藏了符咒，程枝与林烨的一番对话，也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喜欢也没关系，毕竟她出手，也是觉得这个叫唐华的人举止气度都像极了林烨。
少女怀春的梦里，全是那一道温润的身影。就算那人实为魔教卧底也忘不掉。
“一个人不能选择出身，但他的脾气秉性是可以选择的。作恶多端的人，不会有那样下意识救死扶伤的行为。”
那一夜，该是月高悬星高照，她与他拆房为证，互定契约。
阮玉本以为，郎无情，妾无意，她助他脱离辖制，他助她一寄相思，当是谁也不吃亏的。
若非元凰派一次内乱，林烨暴露了自己的医术。旁人认不出，阮玉暗中关注林烨多年，又岂会认不出。
少女名门之后，天赋卓绝，贵为元凰派首徒多年，后又担起了整个元凰派，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自然受不得自己这如跳梁小丑般的行径。
所谓唐华，原来就是林烨本尊。
更兼后来，林烨的气度风华，吸引了元凰诸多弟子的注目。
日复一日，夜夜不忿忧思，阮玉生了心魔。
林烨怕她入魔，便取来一些用以控制人的秘药由她挑选。
阮玉一个也没选，最终在林烨房中的一卷书中，看到了囚心丹。
记载不甚详细，林烨皱着眉，却也答应了。
因为这药，她有了阮瓒阮璋。
程枝听完，只叹世事难料，当年凌云岛洒脱豁达的元凰派首徒也难逃情字一坎。
转念一想，寻陌，也是没有逃过的。
“问枝，林烨他当年真的对你和溯姚做过那样的事吗？”玄玉君平复了心绪，道，“不是我心思敏感，他对你确实有情。”
且，只寄情一人。
程枝心想，应该是有的。为了让她对寻陌忘情，每一世落魄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男子陪在她身边，无怨无悔地陪伴她。
而且，最有那个大病的是，那个男子必定曾经伤害过她。
如果寻陌不曾插手，按照此生的轨迹，那个男子应当就是林烨了。
只不过这些不足为玄玉君所道，因此程枝只是笑着摇头：“若真有情，便不会陷害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