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汀：“有时候遗忘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中间徘徊的生生世世，你也忘了许多吧？”
程枝：“是，好多都记不得了。”
“但是，他是被什么耽搁了呀？”少女的声音哑哑的，像是委屈又不满。
子汀语噎：“好像是……因为偷溜下届被雷神罚了。”
程枝不懂，接着问：“明渊尊上才是他师父啊。”
子汀点头：“对，渊哥还因为这事与雷神吵了起来……我不说你都忘了，一说还耿耿于怀呢。”
程枝站起来，拔出青襄剑。
子汀举起双手。
程枝剑尖朝下，在寒玉地板上画出划痕——“雷神有异”。
她写完，又用剑消了下去，给光滑的地面添了四个窟窿。
她看着子汀，倔强地想从子汀脸上看出什么来。
子汀见她写，露出欣慰了然的笑容。
她伸手一指，被剑戳出窟窿的地面上，开出了漂亮的芍药花：“真是个聪颖的小丫头。”
程枝轻声道：“他都针对我万年了……”
子汀站起来，抱住她：“没事了。”
她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轻轻一笑。
花香四溢。
“依杳和寻陌，会有事吗？”
子汀道：“不会。”
程枝抬头问她：“真的吗？”
明眸清澈，倒映出女子含笑的面容：“当然，我保证，不会让他俩出事。”
程枝又问：“您为何出现在这里？”
子汀道：“看看杳杳，逗逗糖糖，欺负欺负小陌，也抱抱你。”
程枝被逗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有些酸涩：“嗯。”
珠帘轻响，刚刚进来的唐觅瞪大了眼睛：“子汀姑姑你移情别恋！”
子汀笑道：“我家猫猫不给抱，我家杳杳还没醒，所以抱抱我家枝枝有什么不对？”
肩膀落下一滴冰凉的泪。
程枝埋首，没有什么动静。
子汀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只为她的聪颖而惊叹。
“小白糖，等杳杳醒了，就送她去东楚，不要回神界。
除了小陌，神界里谁的话都不要听。
还有你们两个都记住，我来过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杳杳和小陌。
还有……”
白糖打断她：“您去哪？”
子汀笑道：“百花永不凋零的地方。”
白糖摇头：“骗人，有您在的地方，百花都是永不凋零的。”
子汀笑道：“所以啊，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
虽然最终目标是魔界，但是白虎并没能带寻陌出妖界。
他们在妖界的出口处，被一群上古灵兽给拦住了。
青龙、麒麟、朱雀、貔貅……
白虎的虎腿发软，忍不住往后退。
这些上古灵兽虽属妖界，但是已久不管事，妖界很多长老都猜测他们已经落骨成灰，消失在历史中。
寻陌从虎背上跳下来，略微有些遗憾：“白虎，我觉得你带我去不了魔界了，他们是来找你的。”
白虎腿更软了，差点跪下，好歹他还记得自己凡界的同类是森林之王，因此并没有给虎族丢脸。
“既然想要带回去，那他就交给你们了。”寻陌毫不留情，摆手告别。
白虎缩在一群上古灵兽的目光里瑟瑟发抖。
朱雀突然发难，抓着他的皮毛飞上了天空，又把他从天上丢下来。
寻陌回头一瞧，白虎生翼，赤鸟盘旋。
他笑了下，迈开自己的小短腿，循着白糖的气息找去。
比起去魔界，他当然还是更喜欢循着白糖的气息，看能不能碰到程枝。
私信来讲，还是想劝劝她不要去修无情道。
虽然无情也好，有情也罢，都不过是殊途同归，看得还是际遇因缘。
他隐了身，漫步在妖界，听鸟鸣闻花香，自有一种悠游自在之感。
原本重塑躯体之后，他总有一种困倦之感，甚至还有可能回到儿时那种混沌懵懂的状态，但这会儿他的状态出奇的好，除了身体小了些，似乎本没有经历那些。
但很快，超脱的恢复能力让他意识到一丝不同寻常。
寻陌抬头看天，察觉到枝桠繁茂的某处，传来一股颓唐灰败的气息。
就像之前谷携叔叔消亡时一样。
他心头一凛，急速飞向气息的来源。
很快便找到了依杳沉眠的地方。
新生的花开遍了整个岩壁，花香四溢，沾满了忧伤。
花神子汀的情绪有时会外化在花香之中，寻陌越发感觉到不妙，很快来到了珠帘之外。
早在寻陌踏入妖界，便有花儿偷偷告诉了子汀。在寻陌往这边来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了。
因此对程枝戏谑道：“快擦擦泪，小陌来了，可别让他误会是我欺负了你。”
又对白糖道：“你快过来，让姑姑抱一会，不然小陌会同我抢的。”
唐觅很是听话地变回原形，跳到子汀怀里。
程枝哭笑不得。寻陌那苦中寻乐的性子想必也是跟着花神学的。
珠帘被花藤拨响，寻陌并没有掩饰什么，就在帘外。
程枝起身相迎，想着先把子汀的想法告诉他，再一起想想办法。
程枝掀开帘子，还未看清孩童模样的寻陌，便觉的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一刹那，她只有一个想法：你死定了。
子汀在屋子里看得目瞪口呆：“你也舍得？”
唐觅瞪大了猫瞳。
寻陌接着程枝软下来的身子，道：“子汀姑姑，您先变出张床，我把她放下。”
子汀把刚才程枝坐的椅子收起来，化成了一张花床：“你自己怎么不变个？”
寻陌抱着她，踮脚把人放到床上，道：“我变得没花香。”
子汀笑道：“这会儿知道疼她了，刚才二话不说把人弄晕的不是你？”
寻陌走到依杳床边，伸手施法：“没想太多，杳杳姐这是怎么了？”
花神边撸猫边睁眼说瞎话：“困了，多睡睡就行。”
寻陌惨白着一张小脸，：“姑姑，杳杳姐要死了。”
子汀摇头，放开怀里的小猫，揉揉寻陌乌黑的脑袋：“杳杳没事，很快就会好了。你还没恢复，也快停下来吧。”
寻陌抬头问她：“您怎么知道杳杳姐没事？”
子汀一敲他脑门：“连我都信不过？”
依杳的气息已经这样了，子汀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出来。
寻陌没说话，接着干自己的事情。
唐觅深觉气氛不妙，揉揉猫猫头，去扒拉子汀的裙角。
子汀也没想到寻陌会是这样一个反应，连生气都忘记了。
寻陌突然收了手，捂嘴咳嗽了两声，又垂下了手，把唐觅也弄晕了，抱到程枝的花床上去，没再动作。
气氛突然寂静下来。
寻陌眼前有些发黑，身子小幅度地晃了晃。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子汀扶住他，用花藤变出一张躺椅来，抱着他坐下。
寻陌低垂着眸子，由着她动作。
子汀对唐觅道：“小白糖，我走了，记得送你主人回去。”
“子汀姑姑，你去哪？”寻陌拉住她的衣袖，问道。
子汀甩开。
寻陌便笑了：“姑姑以前生气可不会躲起来。”
子汀怒极反笑：“自己看大的孩子不信任自己，我留在这干什么？碍你眼？”
寻陌从躺椅上下来，扶着躺椅站好，眼前一阵阵发黑：“姑姑不声不响走了才叫我担心。您去哪？我陪您。”
“姑姑，您一走，谁来护住杳杳姐呢？她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背上谋害您的罪名，惩罚会是剥夺神智多长时间？”
子汀静静立在原地。
寻陌看着她的背影，接着道：“您也挺喜欢枝枝的吧？她一直都不被众神所喜，到时候谁又能偷偷照顾她呢？”
“白糖眉心的梅花还没开，您想要的红梅胜景还没来，就这么被骗走了，您舍得吗？”
“还有承承，他还那么小，什么又都不懂……”
子汀豁然转身，立在寻陌身前。
寻陌仰头看她，笑容无害。
她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寻陌的笑容更无辜了：“猜的，诓您的。”
“……”子汀不住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看大的，不能打死了，打死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面对着一朵艳丽的食人花，寻陌缩了缩脖子：“我们有话好商量，好商量。”
第60章 坦白
寻陌缩成一团，笑道：“姑姑，正事要紧。”
子汀收回食人花，赏了一个高冷不屑的眼神：“说说，都猜到什么了？”
寻陌沉吟：“刚才都说完了。”
“嗯。”子汀微笑。胆子不小，还敢提刚才“子汀姑姑，我猜的，怕是八九不离十吧？”寻陌仰头笑道。
子汀想起来，这娃小时候也是这副样子等她夸奖。
她揉揉眉心：“倒真被你唬住了。”
寻陌笑了下。
子汀叹道：“原是我的错，没看出来你和依杳身上的异常。”
寻陌问：“有什么异常？我自己也没……不对，难道是我恢复得快？”
子汀点头：“若有神珠，你恢复快也不足为奇，只是神珠了还能如此，必然是借着外力了。”
寻陌收起笑脸：“所以代价是杳杳姐？”
子汀不答，无声之中却已默认了。
“呵。”寻陌戏谑地笑了一声，“倒是打的好主意。”
子汀道：“若是真的按照计划来，你同杳杳只能二存其一。”
“二存其一……所以，您是想替了我俩？”
“不是……”子汀下意识想要否认，但是看到寻陌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索性坦率一笑，“对呀，然后还被你气到了。”
寻陌也是笑：“还没气够，您不许走。”
瞳孔深处，殊无笑意。
子汀叹了口气：“不气气我你就浑身不舒服。”
“不敢不敢。”
“小陌，你心里有了主意了吧？”
“嗯。”寻陌笑道，“还是姑姑懂我。”
子汀却是面无笑意的，她知道自己很难动摇寻陌的决心，但是……
“小陌，程枝这孩子等你很久很久了。”
寻陌看向程枝，温柔的神色落入了子汀的眼睛里：“我知道，这近百年来，我一直在天空远远看着她。”
子汀摇头：“不是百年，是万年。”
寻陌愕然：“您说什么？”
子汀含着泪，笑容温柔：“遭在你遗忘的那段时光里，她就已经闯进你的世界了。就连小白糖的灵智，也是因此才被点开的。”
寻陌恍然想起，原本白糖作为神界的灵宠，是不可以开灵智的。
***
程枝睡了一夜，醒来时面色有点不太好看。
小寻陌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弯着眉眼：“枝枝师父你醒啦。”
阳光里旋着的细小灰尘擦过他的肩头发顶，无辜无害。
程枝气闷，抓着被子往他头上一蒙。
“唔……”
程枝把被子拿开，气闷道：“都说了我不喜欢被欺着瞒着，你怎么还不走？”
寻陌歪头：“没有，枝枝你听我解释！”
程枝：“我不想听你狡辩。”
寻陌强行狡辩：“枝枝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的来历嘛……”
程枝：“忘了。”
寻陌：“就是我来自一个很古老的家族，原来也是很厉害的，后来出了点事，也就成了之前的样子。”
程枝面无表情：“好了，你走吧。”
寻陌扒拉着床不肯走：“我不走。”
程枝有一种欺负小孩的错觉。
她想着，觉得把这个错觉坐实比较好，于是笑了下：“那你乖乖的，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瞒着我的地方，能做到吗？”
寻陌自然答没问题。
程枝把他抱上床，把他的两只爪子箍在身后。
寻陌回头，只能看到少女光洁白皙的下巴。
程枝：“第一个问题，昨天为什么弄晕我？”
寻陌小声道：“跟你学的……”
程枝一噎。
寻陌接着道，表示自己和她不一样：“而且你有什么事不想让我听到，都是直接把我打晕。”
好像确有其事。当是她与寻陌各自瞒着各自的身份，有一次父皇派人来找她，她一心急，就把寻陌打晕了。
虽然作为天神的寻陌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就是了。
寻陌这样说，是恢复了记忆吗？
他记起了梧桐，记起了真正的程枝？
程枝感到有只小鹿在心头跳舞，她静默了一下，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寻陌不明所以，答：“寻陌。”
小鹿欢欢喜喜，好想要从胸腔里跑出来。
她松开他的双手，兀自下了床。
“寻陌。”她喃喃重复。
迎着晨光，寻陌只能看清少女的轮廓但是她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嗯。”他说，“是我。”
程枝转了身，目光灼灼：“我以为你不会承认。”
寻陌笑笑，张开了双臂：“小梧桐，很抱歉，让你苦了那么久。”
程枝怔怔立着。
久吗？好像也没有很久。
苦吗？
不知是谁的恶趣味，她的每一世的轨迹都相似极了。
从骄傲明媚的小公主，到失去笑的资本。每一世都曾彷徨不止，自苦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