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君怔怔擦泪，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
有那个大病的鬼神正在与寻陌对视。
面前的小崽子顶着他十万岁那年猫嫌狗厌的脸，干着蛮不讲理的事儿。
寻陌坐在鬼神平日办公的桌子上，一脚踩着桌子，一脚达拉下来慢慢晃悠。
他一手拿书，一手支着脸，慢悠悠翻看手中的生死簿。
鬼神背靠椅子，只等眼前这位皮囊倒退脑袋也倒退的小祖宗闹完了他赶紧干别的事儿。
寻陌看完了，跳下桌子，合上生死簿，想要随手一扔，又想起来这是谁的生死簿，双手捧着放在了桌子上。
“宴幽叔叔，你也太过分了，他们都那么对待枝枝了，你居然还给安排红线！”
鬼神眼皮不抬：“不然呢。安排十全十美的，对程枝全方位好的，把你挤走了？”
寻陌：“必须要给她安排一位？两个女孩子相互救赎不好吗？”
鬼神：“那你觉得两个女娃娃就没可能……”
寻陌：“好的我懂了。”
鬼神欣慰点头。
寻陌双手撑着桌子又道：“叔，枝枝的我看完了，四国的呢？”
鬼神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不是说你看看程枝的就行了吗？”
寻陌纠正他：“没有啊，是说先看程枝的。”
在鬼神冷脸前，寻陌忙又加了一句：“这不怕凡界死的太多，您这里太忙。要是凡人都死绝了，您这里招不开。先前四国有先例，我好帮您参照参照。”
油嘴滑舌。
鬼神叹气，道：“不是不给你看，是之前你自己说过不要再接触这些了。”
寻陌道：“我改主意了。”
鬼神：“那时候你就猜到自己会改主意。”
寻陌眼含水光，楚楚可怜：“反正我不记得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鬼神不为所动。
寻陌又装可怜，道：“叔叔，现在的枝枝不是喜欢我，她是喜欢两万年前的寻陌，而我已经全不记得了。”
鬼神道：“这个理由你刚来就解释过了。”
寻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鬼神偏过头去。
寻陌忽然笑了：“好吧，这确实是我的理由，不过只是一部分。论理，四国神使是师父留给我的力量，却无缘无故被人为干预灭亡，我自然要调查调查。如今凡界大部分也都是处在我的管辖中，如此大规模的瘟疫明显又是冲着我来的，我关心一下，也不为过吧？ ”
鬼神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份早就准备好的竹简，扔在桌子上，待到全部拿完，寻陌抬头已经看不见鬼神了。
入目所及，只有高高摞在一起的竹简。
鬼神道：“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你看完我再给你。”
寻陌从底下抽出一份，打开随意问了一句：“宴幽叔叔，当年的四位神使，都姓什么？”
鬼神道：“东洲沈，西洲林，南朝苏，北朝程。”
寻陌拿竹简的手一顿，很快，他复又笑道：“叔叔，你这就不对了，为什么要把枝枝的姓放在最后一个呢？”
鬼神：“信不信我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寻陌：“别别别，我错了，知道了，您是按照东西南北的顺序说的。”
第63章 第 63 章
皓月当空，曙色未尽，程枝于院中独坐，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一块莹润剔透的玉石。
玄玉君披衣走出，眼睛红肿，想是哭了一夜。
“问枝。”她轻轻唤了一句，声音虽因为哭过有些哑，但确实已然冷静了下来。
程枝回首，道：“玄玉你……”
玄玉君摇摇头，坐在了她的对面，苦笑道：“昨日你说的什么西洲女君，能同我讲讲吗？”
程枝问道：“还记得我曾说过神陨之地的诞生吗？”
玄玉君点头。
“西洲便要追溯到那时候的四国。”
玄玉君问：“其他的三国呢？”
程枝接着道：“西洲对应了一个东洲，南北便是南朝与北朝。”
玄玉君不禁笑了：“倒是简单易记。”
“是啊。”程枝长叹一口气。
“可以具体说说西洲的瘟疫吗？”
程枝摇摇头：“时间太过久远，好多东西都早已不可考了，只知道，西洲因一场疫病而灭亡，同是夜间传播，且瘟疫刚开始传播的时候，亦有书信预警，至于是什么症状，书信里是否也说明了怎么延缓发作，都不得而知。”
玄玉君垂下眸子：“都会过去的，这一次一定都会挺过去。”
程枝的笑容颇有些无奈：“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们与她们又一样。”玄玉君笑道，“昨天对不起啊，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程枝正欲说什么，忽见一只雪白的小猫跑过来。
她站起来，道：“消息来了。”
玄玉君下意识掩面，便见小白猫落地化为人形，白发蓝眸，铃铛清脆，正是妖界的妖皇。
唐觅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先礼貌性同程枝身边的玄玉君问了好，又看向程枝：“枝枝，主人要把我笑死了！”
程枝问她：“怎么了？”
唐觅看向玄玉君，道：“神使的事。”
玄玉君会意，想要告退。
程枝道：“无妨。”
唐觅便道：“东洲沈，西洲林，南朝苏，北朝程，这个你知道吗？”
程枝点头：“我知道。”
唐觅迷蒙一眨眼，忽而笑了：“我知道了，回去就嘲笑主人去！”
程枝示意她继续说。
唐觅更气了：“千算万算，我是真没算到，这个西洲林是林烨，东洲沈是魔尊。”
程枝与玄玉君皆是吃了一惊：“魔尊？”
唐觅点头：“他原是底层无名无姓的魔族摸爬滚打上来的，世人皆以魔尊称之，可谁知道他原本该是姓沈。”
程枝戳了戳她眉心的梅花花钿，恨铁不成钢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觅听闻更委屈了：“哎呀，主人都嘲笑过我了。”
玄玉君与妖皇接触不多，只见过她含笑与修真界交涉时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样的娇憨还从未见识过，因此忍不住笑了下。
唐觅听到这一声笑，感觉自己更没脸见人了。
天刚蒙蒙亮。
简单用过早膳，程枝没有按计划离开，而是留在了这里诊治病人。
唐觅寻得与她独处的机会，方将寻陌所查到的全盘托出。
明渊神陨，继承了神使传承的四国自然也要被清算。
寻陌据理力争，仍是不可逆转这样的结局。
为避免神使血脉全部覆灭，魔神谷携将东洲子弟沈知淼与西洲后人林烨变为魔族，护在羽翼之下，是为现在的魔尊与林烨。
程枝得知真相，叹道：“难怪小魔神会对魔尊和林烨产生特别的依恋，原是他俩身上有魔神的气息。”
提起小魔神风承，唐觅也是恍惚一下：“原来是这样。”
“凡界得此大乱，妖界还需要你去维持，月神还需要你照顾，先回去吧，我无事。”
唐觅点头道：“出什么事，及时联系。”
转角刹那，唐觅见到了在患者中忙碌的林烨。
按理说，穿梭在患者之间的医修多戴着口罩，穿一件护体的法衣。林烨却穿着常服，一丝防护措施也无。
唐觅还不知林烨也易感染，只是觉得林烨好歹是自己的属下，便在凡人面前隐了身形径直走进去，对他道：“治病救人，自己的身体是本钱，你若无端寻死，本尊能搅得你灵魂都不得安息。”
圆滚滚的丹药落入怀中，正在替病人把脉的林烨微微抬眸，难掩眉间的倦色。
妖皇已经走远了。
***
从鬼神那里离开，寻陌仍未闲着，他又去了一趟凌云岛。
与上一次魂体状态陪程枝前来不同，寻陌刚一上岛，便感觉到磅礴的灵气朝自己用来。
既亲昵又嫌弃，争先恐后往他身体里钻，又推得他往后去，寻陌一个没站稳，跌进了海里。
在海里，这些天地灵气也不放过他，把海面搅个天翻地覆，留他在海里沉浮翻滚。
海浪汹涌澎湃，怒拍长天，寻陌裹挟其中，仿佛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被折腾地呛进去好几口海水，无奈苦笑道：“非把我淹死你才罢休？”
海浪不依不挠又闹了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托着寻陌送到了岸上。
寻陌咳出好几口海水，自己站了起来。
阵法自脚底亮起，寻陌抬头，只见几个峨冠博带的仙尊将他团团围住。
一边是高高在上，一边是狼狈不堪。
其实这样的情况寻陌早在轮回中体会了不知道多少次，很多时候，他都只是一笑而过。
其实现在的情况也不是不能像以前一样笑一笑就过去，无知者无罪，对他这个天神不敬的多了去了。
可此刻，寻陌才发现，不是不能一笑而过，而是他心偏。
心偏凡人，心偏妖族，心偏魔族，唯独对仙人，他是不允许的。
千万年来，世人对飞升成仙趋之若鹜，只看到成仙后的无上尊荣，却忘了与之俱来的责任。
尤其是在凡界遭难，瘟疫横行，不论凡人修士都在自救救人的时候，这些本该入世的仙尊，高高在上，还只管护着凌云岛上的天地灵气。
“各位仙尊，成了仙一定很风光吧。”寻陌慢慢站起来，笑道，“一朝飞升，天路通途，除却神界，其余四界生灵皆为之俯首，享万千尊荣。”
水滴顺着下巴滴落。
第64章 第 64 章
程枝坐在檐下边翻看典籍边听雨，雨打芭蕉，打湿了她的衣衫一角。
林烨不是第一个因为救人而感染的医修，也不是最后一个。而在昨天，第一个死于风寒的医修出现了。
虽然会有体质不好的凡人会因为风寒而丧命，但修士就算是感染风寒也是很轻的，基本休息一会儿，或者服一颗低阶丹药就能很快痊愈。
修士因为感染风寒而死的情况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只有这一次。
消息一传出来，有些人趁着自己还未感染，退缩了，郎中医修本就不够，他们一退出更是雪上加霜。
祸不单行，四处冒出的流言蜚语也在敲击着人们的心智。
说是修士对神陨之地的辖制损害了神明的利益，天神震怒，降罚人间。
灾至头顶，再顾不得对神明敬不敬，一时之间，各地都是对天神的埋怨。
三人成虎，从未在凡界亮相的天神就这样在人们心中落下神坛。
程枝在一次救治病人时，被问到神陨之地流星所化的孩子在哪，能不能问问他天神为什么会这样。
少女哑口无言。
自寻陌借唐觅之口告诉她神使后人的消息后就再无任何信息。唐觅联系不到，程枝也无法与他取得联系。
说来讽刺，程枝没有成为众矢之的，还多亏了上面有一个揽音君顶着。
这位素来深受爱戴的修真界元老级医修关键时刻闭关不出，惹得了无数闲话。至于她是不是在瘟疫来临之前闭关的倒是没有人在意。
雨势渐大，滴滴答答将她繁杂的心事带走，程枝静下心来，耐心翻看典籍，寻找那一丝一毫的记录。
一卷终了，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找到。
她叹一口气，伸手接下檐下的水帘，余光忽见拱门处的青衣身影。
林烨举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隔着雨帘看着这边。
程枝回头，看到窗纸上映出的四个小揪揪。
荧光聚拢在他们身侧，瑰丽漂亮——两个小家伙在修炼。
发觉程枝的目光，林烨颔首一礼，缓缓转身，终究没有踏入。
程枝追上去，丝毫不顾及落在脸上身上的雨水，也不顾及自己是否会被传染。
林烨将纸伞递给她，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半边身子都淋在雨中。
程枝没接，反而将伞推回去道：“西洲瘟疫的事，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这样托着，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你今日尚且可以站在雨中偷偷来看阮瓒阮璋，日后呢？”
握着伞柄的手青筋凸起。
林烨无甚表情道：“与我多待无益，六师妹还是赶快回去吧。”
程枝不依不挠：“我的程，是北朝王室的程。”
林烨道：“嗯。”
程枝气结：“那好，给我一个理由。”
林烨微微一笑：“我是魔族。”
程枝道：“你是神使后人。”
少女的眸光灼灼，直射入他的心中：“你是神使后人，自幼学的便是为生民立命。但是当西洲横遭瘟疫之时，百姓忘却往日恩情，只怪罪西洲王室的不作为，对吗？”
“揽音君素日为民，如今不过只是闭关不出却惨遭辱骂，你觉得他们活该，对吗？”
“神使为天神效命，四国灭亡时刻，天神全无作为，如今有这些流言蜚语，他更活该，对吗？”
少女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林烨惨然一笑：“随你怎么想。”
程枝展颜笑了：“那好，最坏的情况已经排除了。”
态度变化之快，叫林烨反应不过来。
程枝的思绪变化的极快：“当初若不是你说出囚心丹，我也不会注意到此，说明你原本并没有如此坚定，之后拒绝我也只是想整理一下思绪。如今却改了主意守口如瓶……所以是有一股你无法抗衡的力量威胁了你，这回，对了吗？”
林烨没有回答。
几乎是分毫不差。
他长叹一口气，道：“几日前，天神告诉我，西洲王室中人，除我之外，亦有人处在轮回之中。”
“几日前？”程枝问。
林烨道：“我与阮玉争吵当夜。”
“不对，那不是天神。”程枝笃定道。
“正巧魔尊是东洲王室，不若现在我们去找他谈谈？”
雨更大了，林烨已经看不清程枝的面容。
程枝与林烨都没有出入魔界如无人之地的能力，只能等通传。
林烨还好，程枝因自己的修士身份还被阻挠了好一会儿，不过当她拿出妖皇的专用令牌时，进入魔界便也不成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