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疼得更厉害了。
疼得他好像幻听了。
是程枝的声音。
她在远处喊师尊。
又气又急地喊。
他微微侧头,看到了少女微红的眼睛。
“师尊,揽风师叔,你们误会他了。”
目光里闯入一双白玉做的手,轻轻地把他扶起来。
程枝让云墨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云墨的意识有些模糊。程枝喂给他一枚丹药。
丹药有种淡淡的清香,入口即化,清香也随着药液淌入了心底。他缓了缓,看到白糖的“尸体”被一位打扮极为素净的女修拿着镜子照。
他听到程枝说:“师尊,揽风师叔,这小猫馋嘴,吃了好多灵果,还跑到林烨经常看书的树上玩过。”
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很伤心。
小白猫额头的梅花在镜子的照射下渐渐变了形,变换成一个繁复的图案。
“师兄,这是?”揽风君与拿着镜子的揽音君一齐看向揽空君。
“是傀儡咒。”揽空君的声音里淬了寒冰。
傀儡咒是一种比噬灵咒还要复杂恶毒的咒语,可完全控制人的心神。而且,这种咒语就算在魔界也已经绝迹多时了。若非揽音君手中的镜子是仙器真明镜,可使一切现形,怕是无人会知道。
“幸好林烨那孩子没有对程枝下咒。”揽音君长长叹息,语气里满是庆幸。
幸好白糖还有点良心,知道把祸水东引。
幸好有程枝。
云墨勾勾唇,收到少女一记眼光。
嗯……根据云墨的理解,枝枝师姐大概在说:你还笑!
云墨更想笑了,怎么办?
第8章 没有掉马的第八天
云墨把白糖的尸体要了回去。
他推拒了程枝,借着夜色独自来到了小山山后的林子中。
怀里的小白猫额头的“傀儡”印记被揽空君一剑毁了去,有些丑。
云墨看了一会儿,把小猫放下,用掉落的树叶掩盖。
他借着夜色回去了。
夜风吹过那一堆树叶,哗啦啦作响。
不见了小白猫的“尸体”。
一根洁白的猫毛不知随风飘到了何方。
这所谓的“尸体”本也不过是那小猫身上的一根毛,云墨才懒得好好处置。
不过此次被“冤枉”,他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一个养伤的借口。
云墨在自己的屋子里躲着,躲过要带他去虚拟训练室的程枝,搪塞掉突发奇想逼他修炼的云砚。
这两个人想法倒是不一样。一个要他巩固吸收现在的修为能力,另一个要他尽快提升。
云砚作为大师兄平日里事务忙,又依着云墨不曝光两人的关系,因此也就再没跟云墨提修炼的事。
但是程枝一直惦记着了。
揽风师叔自然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伤云墨性命,纵使他承认当时是真的想给足云墨苦头吃。
揽音师叔后来也给云墨看过,保证了此人日后的活蹦乱跳。
程枝给他放三天假,是留给他时间消化一下白糖死的事实。
小白猫活泼可爱,程枝与她相处不过一两日,却也很为白糖的死而痛心。更何况曾经被白糖照亮过的云墨。
云墨自是不知晓程枝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回归米虫的生活又开始轻松惬意起来。
小小的千纸鹤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一切还都是美好的,阿笑做的饭还是能让人胃口大开。
直到云墨将纸鹤打开——阿笑看到,云墨师兄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又慢慢化开成了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
“六师姐没人性。”云墨哭道。
阿笑夹给他一筷子青菜,酸溜溜道:“管你还不好。别说亲传弟子,别说掌门亲传弟子,要是有个内门师姐管我,我都能乐开花。”
云墨笑眯眯一拍少年的头,道:“笨蛋,制造偶遇,自己争取啊。”
阿笑震惊:“你是故意接近六师姐的?”
云墨看到少年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好笑:“想什么呢!六师姐不傻,我要是那种人,还不被她一剑了断了。”
虽然确实是故意接近的吧……
当初只是很想见见那个被谢姚抢走气运的女孩,如果可以,还想帮帮她。
阿笑“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云墨的鬼话。
云墨兀自笑起来。
他干什么都是漫不经心的,运气却比别人好出一大截。就像这次,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汤彩的注意力。
那个让阿笑脸红心跳的女修,在打败了云墨一次后,毫不掩饰她对云墨的欣赏。
可明明,汤彩说,只喜欢比她强的。
程枝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少女清冷聘婷,抱剑倚树,沐浴在晨光中,仿佛画中仙。
云墨笑起来;“枝枝师姐,你难道是怕我偷溜,特意到门外来堵我的吗?”
程枝反问:“你不会溜?”
云墨走到她身边,理直气壮:“怎么可能!”
“哦,怎么可能不会溜。”程枝淡定接道。
“虽然挺疼,但是真没你师叔的法术疼。”云墨走到她身边,摇头笑道,“走吧。”
“六师姐!云墨师兄,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少年站在院门口,眼里满是希冀的光。
云墨转头看向程枝。
程枝微微颔首。
“还不快来!”云墨对阿笑笑道。
阿笑三步作两步跑过来,落后他们一小半步,拘谨道:“谢谢六师姐!”
程枝向后微微错了半步,道:“算是对你那顿饭的回报。”
云墨走在他俩中间,却是往后错了一步。
他左瞧瞧,右瞧瞧。
右边的少年拘谨,左边的少女淡漠。
都是最自在的年纪。
他抬头看看天,白云如絮,晴空万里。
挺好的。
但是真到了虚拟训练室,看到程枝选择的模式,云墨整个人又都不好了。
秘境模式……
还是没逃过!
程枝问了一下阿笑的修为,是练气后期。
她心中了然,照着阿笑的修为选了练气后期的难度。
阿笑羞赧一笑,去看云墨的脸色。
云墨的表情果然不太妙。
程枝一瞪他,道:“你别拖后腿。”
云墨掩面,长叹一口气:“唉,好吧,我尽力。”
在虚拟练习室里,秘境模式其实是最受欢迎的模式。这个模仿了实际中陨落的大佬创建的秘境,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自由组队;可以抢积分,运气好的话甚至还可以找到一两件亲传弟子友情提供的法器。
云墨不缺积分,他目前的水平也驾驭不了好一点的法器。如果需要,程枝可以带来更好的。
但是他实在太缺实战经验了。没有实战经验,云墨的这个练气中期甚至还比不过经验丰富的炼气初期弟子。
程枝目不转睛盯着观影石。
只见青年与阿笑被传进了一片沙漠中。
她放大了视角,云墨与阿笑变成了两个小黑点。
烈日炎炎,静态的沙漠中,只有小黑点以极其缓慢地速度移动着——是沙鼠。
视角的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正像两个小黑点的方向袭来。
程枝看到两个人顿住了,不知在干什么。
她又缩小视角,看到云墨蹲下身来,细沙从他的指尖倾泄而下,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旁边的阿笑一脸好奇。
云墨不知同阿笑说了什么,两个人开始掉头狂奔。
程枝:“……”
无风的沙漠,就好像一副静态的黄金绘制而成的画。
但是在两人狂奔之际,风沙骤起。
程枝尝过那种感受。天昏地暗,铺天盖地的粗粝沙石打在脸上,让人分辨不清方向。
当时他们师兄妹七人,选择的破局之法是——水攻。而且经水浇灌后,沙漠深处藏着的生灵会破土而出,制造绿洲的假象来迷惑沙鼠。
只是需要控制一个度。因为当时的程枝可以察觉到地底隐藏的剧毒植株的种子,若是那剧毒的植株刚好在脚下……
这项任务交给了极品水灵根的小师妹来完成。
云墨是五灵根,可以选择这一招,只是不知他的水系法术怎么样。
云墨对身侧的阿笑说了句什么,然后他使出了火系法术。
炽热的火焰非但没有阻挡住沙石,反而会造成更加难挨的酷热。
程枝在心里默默打了一个叉。
阿笑跳到一边去,用出了水系法术。
水帘粘连着沙土落下,又因为火焰与骄阳的炙烤消失无踪。
风沙渐息,几近虚脱的云墨停止了施法。阿笑向身后远远抛出一颗水弹。
水浸湿的地方细沙晃动,钻出嫩芽。水不算多,只能长成这个样子。
是清浅泛黄的绿色。
纤细瘦弱,但是长在沙漠中央,傲气极了。
远处黑压压一片的成群的沙鼠也停了下来。
恰到好处。嫩芽离得远毒性也弱,并无威慑力,绿色又会让沙鼠觉得那不是它们的地盘。
程枝把心里的叉叉抹掉,又给云墨记上一笔,之前果然是不认真!
***
周遭的空气有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在一声齐齐的“哇”之后,又变得更为嘈杂,甚至有人发出尖叫。
程枝皱眉不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向她走来。
是谢姚,她见程枝看见了她,很开心地挥了挥手:“六师姐!”
周围的尖叫声音更大了。
程枝听到有弟子在喊:“惊爆惊爆,首阳双姝同台现身虚拟训练室,两大女神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快来快来!”
对亲传弟子来说,在此训练倒不如多出几个任务,因此他们很少来此。这次一下子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全门派人人都爱的小师姐。一时间,人潮攒动,大厅里面的人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程枝放下手中的观影石,一脸黑线。
谢姚脸庞微红,眼疾手快扶起一个快要被绊倒的小弟子,说道:“大家冷静一点,不要伤到人。”
还是有一些乱。
程枝的眸光扫过大厅,声线清冷:“伤人的,交一万积分。”
这是外门弟子三年换取资源的口粮、内门弟子三个月的口粮。一时间,人群总算安静下来。
谢姚长舒一口气,拿眼偷偷看程枝,见她目光尚且平静,知道师姐不过是装出来的生气。
唔……六师姐好酷呀。
小姑娘对大家柔柔笑了下:“大家好好修炼,外门弟子争取在下一次宗门中晋级内门,内门弟子被几位峰主收入门下。我和六师姐就不打扰大家啦。”
人群整整齐齐答“是”,颇有震慑力。
带人群散开,程枝才问谢姚:“怎么想起来来这了?”
谢姚红着脸,小声道:“六师姐,你是不是在陪那个叫云墨的弟子训练呀?”
“嗯。”程枝不明所以淡淡点头。
谢姚好奇凑过来,看见观影石里的青年背影,嗫嚅道:“他与大师兄还挺像的。”
程枝再次点头。
“一定是因为他与大师兄有点像。”谢姚像是在说服自己,肯定道。
程枝被她弄得有点懵,问道:“怎么了?”
谢姚“哎呀”一声,紧锁着眉头,摇摇头,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他。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又想不起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现在的他,就心疼地想哭。
第9章 没有掉马的第九天
程枝忽然有些气闷。
就好像独属于自己的唯一也被人抢去了一样。
这实在是一个很糟糕的认知。
面对这样无意中抢走她身边所有东西的小师妹,她总是一败涂地,甚至连怪罪的资格都没有。
小师妹不曾做错什么,她又曾做错什么呢?
原以为经过轻云台与妄言台的事,那些人事她已经放下了。
就算再遇到心中也不会有波澜了。
只是这次是云墨。陪伴了她一年的云墨,从轻云台陪到妄言台的云墨啊。
是她很不愿放手的人。
极不愿放手。
放不了手。
她摆过头去,轻轻“哦”了一声,将手中的观影石交给谢姚,道:“等他出来你自己问一下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在谢姚诧异的目光中狼狈逃跑。
其实最痛苦的不是输,而是对方无意比,就在不经意间赢了你,让你输的体无完肤。
她逃回自己的花园里,倚靠着那棵林烨躺过、白糖玩过的梧桐树,潸然泪下。身侧的青襄剑察觉到主人的情绪,发出一丝悲鸣。
小师妹为什么还要与她争呢?她的身边只剩下云墨了啊。
少女怔怔地抬头看天,泪珠顺着脸颊划过,打湿了衣襟。
原来那些所谓的不在意都是骗自己的啊。
恍惚间,歌声又起。是那日在妄言台听到的调子,清冷幽寂,洒了悲伤满怀。
叹不公。楚河畔,妄言台,梧桐树。
唱歌的人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枝枝,又相遇了呀。”
她唱起《九歌》【1】来,歌声清越,穿透云霄,也穿透了时光,与男童稚嫩的声音相伴。
本是晴空万里,却忽然乌云聚集,狂风大作。紫电在云层中翻腾不止,天公也要垂泪。
楚河畔,男孩女孩的哭声回荡在水面上,淹没在湍急的水流、轰隆的雷声中。
那个最大的男孩穿着王族的服饰,唱完了最后一曲《礼魂》,安慰着每一个哭泣的孩子。
他说呀,弟弟妹妹们不要哭,爹娘很快就回来找他们了。不远处的女巫还在跳着通神的舞,祭台上的火光染红了每一个人的眼。
河神震怒,天灾降至,女巫说,他们被献祭给神明,祈求神明放过自己的国,是无上的荣耀。
身为王上最“宠爱”的公子,那个男孩是第一个被献祭的。
他在其中一个女巫的带领下,义无反顾地走上祭台,哭着笑,笑着哭,声音颤抖嘱咐小程枝:“枝枝,不要怕,安慰好他们。父王说,或许我一个人的血脉就可以让神明同意楚国长长久久地繁荣下去呢。”
他年龄最大,可也不过是个八岁的男孩。
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在学堂读书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