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失望且冰冷的眼神，体验一次就够了。
花泷永远忘不了，梦魇里父母如冰的神情。
怎么回事，这道题为什么会做错，我花那么多钱给你补习是白花了！
你不是我的小孩，我的小孩怎么会这么笨。
你要是再考这么差，我就把你丢了。
年幼时的花泷，几乎没有一天是不挨打的。
家这个词对他来说，就是地狱。而他唯一可以有片刻歇息的地方，只有他的床底。
是木棍拖地的声音。
好可怕。
床下人影用全身心的瑟瑟发抖，表明他的惧意。
一步、两步，脚步声越来越近，花泷已经十分熟练的抱起头。
不过想象中的棍棒并没有落下，随着脚步声的停止，时间仿佛也被定住，不再流动。
密闭的空间一片死寂，紧接着再次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块宁静。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向他伸出了手，“要不要跟我，跟着我就不会痛了。”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花泷无法判断他说得话到底是真是假。但他就是鬼使神差般的握住了男人的手。
“以后你就是一号了。”
男人淡淡开口，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却是回握了花泷的手。
回忆结束，花泷转头看向身边的陈梦，眼神带着几分迟疑：“如果可以，能帮我带句话吗？”
花泷的目光真挚又透着渴求，让人没法拒绝。
陈梦：“什么话？”
“告诉老大，我从没后悔握住他的手。”
第七十一章
从未后悔吗？
陈梦开始反思。
自己的梦魇是深渊。深渊里，一个无形的影子死死拽着她的脚，她恐慌，她害怕，她试图挣扎，她也曾开口求救。
但至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向她伸出手。
深渊里的水很冷，冷到刺骨，冷到指尖都动弹不得。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比冷更可怕的是无穷无尽的孤独。
孤独感会渐渐将人麻痹，灵魂抽离。
有人自愿将灵魂贡献，有人则是自愿放弃自己的灵魂。所以最后，陈梦放弃了自己。
现在的她，不过是顶着一具空魂，在为灾做事。
后悔…
陈梦的脑海，似乎从来没有想起过后悔这个词。
我想带你回去。
一闪而过的片段，就像一道流星直直划入陈梦的脑海，向沉溺在永夜深渊里的她递出了一串透明橄榄枝。
今天不吓人，那不是很浪费。
吓人可有意思了，保你会喜欢。
下次鬼节，你要再带我玩哦。
回忆不断涌出，就像窗前不停疯长的藤蔓。它们相互交织，相互缠绕，相互连绵不绝的沿着橄榄枝向深渊蔓延。
“烫、好烫…”
昏死的奚宁感觉胸口没来由传来一阵灼烧感，如同火烧一般，烫的他直皱眉头。
“哈！”
剧烈的灼烧感将奚宁唤醒，汗水瞬息浸湿了他的脸庞。
“姚姐…”
被灼烧感痛醒的奚宁，第一反应便是巡顾四周。
饶是胸口的灼烧感还在继续，奚宁也无暇顾及。只捂着胸口，一味追寻姚瑶也的身影。
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没有任何鹿的踪迹。
奚宁起了一丝期许。
“或许…”
奚宁抬头直视陈梦，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带着些许渴求的问着，“姚姐她…还活着，对吗？”
因着回忆的缘故，陈梦难得不自在的别开脸，“反正没死。”
“那就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奚宁便再也支撑不住，轻笑着再次昏了过去。
花泷：“…”
陈梦：“…”
“不是吧？又来？！”
花泷走上前，毫不客气的踢了踢地上的‘死尸’，转而调侃陈梦，“喂，溺死鬼，你这出手有点重啊。”
溺死鬼？
陈梦白了花泷一眼，暂时先不跟他计较。
不过自己刚刚貌似只用了三分力气吧。陈梦看着自己的手，陷入自我怀疑。
看来这家伙有亿点点弱啊。
陈梦嘴里啧啧两声，手下使了个术法。一串水流凭空荡出，稳稳将奚宁拱起，让他可以悬浮在半空。
“起风了。”
一阵不太寻常的风。
花泷眉角微微蹙起。他就那样站在绿意中央，似乎快要被摇曳的绿意吞没。
花泷知道这是灾放出的信号，灾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走吧，老大在催我们了。”
——
幻境，实际就是灾的梦魇所在。
这里的一草一木，曾经也都真实存在，并炙热生长着。
绿意、花香、鸟语、溪水，一切的一切在夜晚到来前，都显得那样美好又平和。
陈梦在走的路上，也会尽量避免踩到正在外出找食的黑蚁群。蚁群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人的善意，纷纷跟在身后，大有跟屁虫的架势。
陈梦发觉，便也放慢步划，任由它们跟行。
“老大。”
陈梦乐呵着，朝不远处的灾摆了摆手。
当然，灾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神情。
几乎是陈梦摆手的一瞬间，灾即转过身，抬步，继续往山头伫立的那棵银杏树走去。
贵客已经等久了。
人影？
好像真的是人影！
非离赶忙摆弄自己的枝叶，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是了。
所谓的贵客，便是银杏树本树，非离。
“又见面了，我们的小殿下。”
灾走到银杏树前，透过树身凝视着非离。他的嘴角带笑，却笑不在眼底。
怎么是他啊。
看清来人是灾。非离一下变得焉了吧唧的，连带枝叶都跟着掉了几片。
“怎么？小殿下不欢迎我吗？”
灾冷哼一声，拾起掉落的枝叶捻了捻，枝叶瞬间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也是，谁会欢迎一个入侵者。”
灾说着，目光移向枝干上即将开花的银杏果子。他的眼神冷漠，却又带着一丝隐忍，隐忍中又藏着几丝温存。
有那么一瞬间，灾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令人胆颤的噩梦。
噩梦醒来，他依然是那颗窝在娘亲身后，天真不谙世事的小果子。
只可惜，他脸上残留下来的灼痕告诉他，噩梦才是真实的！而他的家人早就在千年前的那场森林大火中，被迫消亡。
历历在目的大火、动物们的痛苦嘶吼，一下倒映在灾的眼帘之中。
灾压制的闭了闭眼。
一刹那，周遭响起剧烈的沙沙声，时间渐渐扭曲，飞速而过。银杏枝叶也被风吹的梭梭作响，枝叶随之疯狂掉落。
紧接着沙沙声好像慢了下来，连带小草摇晃的动作也被拉的异常漫长。
非离就这样看着天空快速变暗，最终被黑夜全然侵蚀。
“也是时候该还债了。”
再次睁眼，灾的眼里仅剩滔天的恨意。
他冷冷丢下这么一句后，身子一隐，从银杏树前消失。花泷和陈梦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也跟着化为虚无。
夜一下沉寂下来，只剩枝叶上的银杏果子还发着淡淡星光。
微风徐徐，带来一小股凉意，凉意里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烧气息。
一道异乎寻常的火光吸引了非离的注意。
那是…火？！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同时，脚下猛然传来震感。
震感由弱变强，那抹灼烧的气息也变得愈加浓烈起来。
一头野猪出现，它近乎疯狂的逃窜，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是单纯想逃，能逃多远逃多远。
可惜野猪想不到，拼上全部气力逃窜的自己，下一秒却没能逃脱撞树死亡的命运。
同样，非离也不曾想过会有一头野猪撞向自己。
冲击力抖落了不少还未成熟的银杏果子，果子掉落在地即化为灰烬，隐入土里。
只一颗果子掉落后，幻化出人形。
来不及惊呼，另一头野猪再次闪现，野猪撞倒人形果子后，开始四处乱窜。
继而，越来越多的动物朝山头奔来。
原先那道火光已经蔓延到半山腰，看着是要朝山头的方向强攻而来。
第七十二章
非离感受着从脚下树根传来的凄惨叫声。
不知为何，非离似乎可以感触到动物们的心声。它们告诉她，火是狩猎者放的，狩猎者来势汹汹，正大肆侵犯它们的家园，捕捉它们的同类。
先前猎杀到麋鹿的那几位狩猎者，将他们轻易得来的战利品带回村里。
十分罕见的白色麋鹿，一下就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矮个狩猎者顺势教唆村民们一起上山。
发大财的机会，没有人会想错过，所以村民们轻而易举的就被煽动。
他们右手高举火把，左手则摸向后背羽箭，随时做好射猎姿势。对于动物，值钱的就捕，不值钱的就烧。
人人都收获的满满当当。
但村民们还是不满足，他们总觉得山上还会有更好的、更值钱的。
“嘘~”
矮个狩猎者又发现了新猎物，是两只成年野兔。红烧野兔，美味至极。
羽箭毫不犹豫就对准它们，满弓、放箭一气呵成。
“呲——”
羽箭破空，向着野兔飞驰而去。紧接着又一道羽箭飞出，从侧盘将前箭击落。
“你懂不懂规矩，凡事都讲先来后到的懂不懂？”矮个有些气极败坏。
“先来后到？”后者再次拉开弓，对准野兔，“我只听过技高者得。”
“你…”
好。
技高者得是吗，我让你得。
矮个也执起箭，打算先发制人。
“是白鹿。快看，有白鹿。”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口喊了一声，两人羽箭双双放空。
跟白鹿相比，野兔简直就是路边杂草。
矮个狩猎者：“你不是想要吗，让给你了。”
说着，矮个开始寻找白鹿的身影。
后者也不示弱，“让给你还差不多。那只白鹿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村民们各个都想争得白鹿，队伍有了分歧，一下便分崩瓦解。
这样的结果，白鹿喜闻乐见。
姚瑶也一边回头看狩猎者有没有追上来，一边低头询问野兔，“臭学生会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文和当然也不清楚。
晕乎乎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和萌星星两个都变成了一只兔子。而他的那些成员则千奇百怪：有变成松鼠的、有变成狐狸的，也有变成蛇的…
唯一可以肯定是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只是要怎么破解就无从得知了。
毕竟他们连始作俑者的面都没有见着。
“啊啊啊，真是的。”姚瑶也宁愿自己是一只野猪，也不要是一只白鹿。
一路上只要有碰到人都想追杀自己，仅仅因为她比较值钱。
“是白鹿！”
又来了…
姚瑶也叹出一口气，“我们还是分开走吧，这样你们也安全些。”
正有此意。
赵文和跟姚瑶也点了下头，便带着萌星星往反方向蹦走，迎来短暂安全。
为什么是短暂。
只因为他们腿比较短，根本跑不过以横扫速度弥漫的大火。
与姚瑶也分开不过片刻，两人就已无路可跑，大火开始小范围缩圈，不一会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会长…”
头顶传来声音。
两人来不及抬头，便被蛇尾缠住腰部，高高吊起。
可蛇也是自身难逃。
大火急速向树上伸延，赵文和甚至能闻到皮毛烧焦的气味，以及焦香的蛇肉味。
“会长，我快受不住了…”
蛇尾渐渐不受控制，慢慢松解开来。
就在三人即将落入大火的一瞬间，一道身影扑过，一把捞起三人，迅速跳离这棵火树。
救他们是一只长臂猿。
长臂猿带着他们连续跳跃到安全地带才停下，将他们安置好后，又再次返回火场。
一趟、两趟…全然不畏惧被火烧的危险，而动物们也从最初的几只，到最后连洞都装不下。
反观姚瑶也。
因为腿长速度快，很容易就能避开火势，一路往山上窜。
只可惜，火是避开了，但姚瑶也却没能避开狩猎者。
“我们这样也不是办法。”矮个戒备的看着其他几名狩猎者，“不如我们干脆点，卖掉的钱平分，怎样？”
几名狩猎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利益面前达成妥协。
他们同时拉起弓对准白鹿，四面对敌，姚瑶也根本无处可逃。
突然，周遭响起嘶嘶声，嘶嘶声越来越大。
其中一名狩猎者脸色一变，吓得连连后退，“你…你头上…”
“头上？”
几人抬起头。
密密麻麻的黑点从天而降，天空莫名下起了蜘蛛雨。
狩猎者哪里见过这种情况，惊慌失措转身就想逃，可他们刚一抬脚便瞬间顿住，世界一下停止。
透明空间里，灾伸手一把掐住花泷的喉咙将他硬生生提起，眼神全是怒意，“你在找死！”
“咳…”
花泷一下便感受到窒息感，他知道这次灾是真的生气了。
“收回去。”灾不可商量的命令着。
“不…咳咳…”
花泷剧烈咳嗽着，手下没有任何要收回的动作。
“不自量力。”
灾一个甩手，花泷便重重飞出，猛烈撞击透明界线后缓缓滑落在地，无力喘息着。
另一边，世界再次开始转动。
那场蜘蛛雨也随之消失无余，只零零散散滴答着几滴毛毛细雨。
“哈…哈…刚刚是幻觉吗？”
矮个感受着细雨滴落的触感，脸色稍稍恢复自然，“看来是中了迷障，虚惊一场。糟了！白鹿。”
其他狩猎者哪还管白鹿跑不跑，全都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自我安抚着。
一想起刚刚那场蜘蛛雨，就不免心中一寒，差点以为命都要搭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