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卫燕燕还是挺喜欢他的卧房的,因为这里比别处凉爽很多,堪称夏日的避暑圣地。
“裴琢年。”卫燕燕吮着手指头上的西瓜汁说,“你别生气啦。你是不是气我没给你留晚膳吃啊,可是戴凌他做的实在太好吃了,我一不小心就都吃完了。你别生气了,下次我一定留着跟你一起吃……”
她声音猛然一停,只见最里面的石台上,裴仙君背对着她坐在那里。他似乎刚刚沐浴过,日常以莲花玉冠高高束起的黑发如水一般披散在肩上,道袍也只是松松垮垮地拢着,衬的那一截后颈越发如冰似玉。
卫燕燕伸在嘴边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九疑仙君好似毫无察觉,他一条腿支在石台上,此时侧过身子来,钩子似的眼梢瞥了她一眼,“何事?”
他道袍前襟也敞开着,露出雪白坚实的胸膛。衣襟浅淡的阴影之下,两点嫩红若隐若现。那双素日凌厉的眼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装束,平白多了几分风流缱绻。
卫燕燕忽然想起来,在很久之前,曾有一个妖族的猫妖试图勾引过她爹爹,每次出现在卫防面前的时候,总是□□半露,眼里含着钩子。
她现在就觉得,九疑仙君和那猫妖的眼神,有那么一丝丝的……神似。
可是后来猫妖被爹爹拉出去处斩了,头还挂在竿子上悬了三日。但是卫燕燕现在看了裴仙君,只觉得美色误人,她只想在他怀里贴贴。
裴仙君伸手拧过滴着水的发梢,看了眼木在原地的小姑娘,只觉得有些好笑。他朝她微微一抬下颌,“过来。”
卫燕燕同手同脚地走过去了。
“坐下,”裴仙君冷着脸说,“愣着干什么。”
卫燕燕呆呆地坐下了,双手整整齐齐地放在膝盖上,好像学堂里犯错挨先生惩罚的小孩子。
裴仙君自顾自地拧去发尖的水,肩上挂着的道袍随着动作摇晃,好像幅度稍微大一点就会全部滑下来。
卫燕燕还是一语不发地呆坐着,好像某个开关被人摁上了。
“这么看我做什么?”
裴琢年压下忍不住勾起来的嘴角,冷肃着一张脸问她道。
“我想……”卫燕燕忽然挪的离他近了一点,朝他的胸口伸过手去。
就在裴仙君肌肉忍不住绷紧的那一刻,卫燕燕乖巧地把他衣服拉上了,抬眸道:“穿的太少了,你不冷吗?”
裴琢年:“……”
他没好气地拍开卫燕燕的手道:“本君不冷。”
卫燕燕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两只手搁在膝头揪着衣摆,小声说:“你又凶我。”
裴琢年看了她一眼道:“本君何曾待你有一分一毫的不好?要什么就给什么。怎么胆子还是这么小。”
卫燕燕攥起来拳头,瞪他一眼道:“我胆子才不小呢。”
裴琢年带笑扫了她一眼,似乎嘲笑她坐在石台上缩成一小团的样子。
卫燕燕急了,往他怀里一倒,直起身子就说:“要亲亲!”
裴琢年方才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僵了,“什么?”
“你不说要什么就给什么嘛。”卫燕燕不服气地说,“那我要亲亲。”
裴琢年静了一下,他撩起自己鬓边湿发,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卫燕燕瞪着眼睛看他,“不是这样的亲亲,是那天那样的亲亲……”
裴琢年不禁失笑道:“好了,别闹了。”
卫燕燕跪坐在他怀里,两手拽着他松开的衣襟坐直了身子,凑近了他的脸。
在她笼下的阴影里,裴琢年的瞳孔微微放大。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住卫燕燕额头,极近的打量着她。
卫燕燕还想凑上来,可是裴琢年用了灵力,让她靠近不了一分一毫。
“小傻子。”他瞧了她半天忽然笑,低声道,“哪天被人骗走卖了都不知道。”
“你耍赖!”卫燕燕气得想破口大骂,裴琢年却已经将她放倒在了石台上。
他长臂一伸,将她圈进怀里,抚着她的鬓发说:“睡吧,不然明天又要赖床了。”
裴琢年的身上有种很好闻的香气,好像久经春日而不化的冰雪,让卫燕燕凑近了想仔细闻。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还想和他说话,却见他垂眸看着她,流苏般的睫毛掩映下,是很深的缱绻温柔。
卫燕燕忽然仰起脸,在他滚动的喉结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裴琢年脸色刹那一变。
然而卫燕燕已经迅速地背过身去,往他怀里一缩,枕在他胳膊上说:“睡觉。”
次日早晨,卫燕燕一睁开眼睛,望见的却是头顶上的湛蓝晴空。
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使劲揉了一下眼睛,不错,的确是天空,而且一只鸟正从她头顶上飞过去。
卫燕燕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七色凤凰的背上。它变大了好几倍,展开的双翼如同天边朝霞,颈上的翎毛为她挡住了高空劲烈的罡风。
她一回头,便看见了坐在七色凤凰尾羽处的裴琢年。
卫燕燕小心翼翼地爬过去道:“我们去哪儿啊?”
“去抓跑了的那个章铤。”
卫燕燕噘着嘴说:“可是我还没吃饭呢。要是戴凌还来给我送饭的话……”
提到戴凌,裴琢年的脸色显而易见地臭了几分。他拿卫燕燕没办法,伸手拽下来了七色凤凰的一根尾羽道:“从这儿降下去。”
七色凤凰又肉疼,又不敢反抗,飞快地俯冲下去。
卫燕燕慌忙八爪章鱼般往裴琢年身上一贴,她不敢往下看,就把脸埋在他怀里,琢磨了半天,觉得好像裴琢年一碰到戴凌的事,好像就特别容易生气。
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你昨天说怕别人把我骗走……”
裴琢年顺手从储物袋里掏出来细发带,将她散乱的头发编成小辫,“嗯?”
“你该不会是在嫉妒戴凌吧?”
裴琢年冷笑一声:“空口无凭。本君嫉妒一只熊做什么?”
“熊怎么了?”卫燕燕不乐意地说,“熊熊多可爱啊,毛软软的……”
裴琢年手上的力气重了点儿,编着她的头发说:“本君难道不软么?你昨天晚上枕的是谁的胳膊?”
卫燕燕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说不是。你就是嫉妒他!”
一直嘲笑裴仙君的后果就是,卫燕燕从七色凤凰背上跳下来时,顶着一头凌乱无比的小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然而卫燕燕很快就发现,这儿的“路人”好像品种比较单一,全都是浓妆艳抹,锦衣华服的女子,三五成群的停步看着她。
卫燕燕被她们身上的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这是哪儿啊?”
裴琢年扼要道:“京都皇城后宫。”
卫燕燕没听过“后宫”这个词,她犹豫了一瞬道:“所以后宫是干什么用的?”
裴琢年说:“用饭的地方。”
他领着卫燕燕穿堂过院,直步上金銮殿。卫燕燕只觉得自己走进一座简直是金银叠成的屋子里,大殿里有很多人,顶上高坐着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底下是穿着差不多服饰的一堆老头。
龙椅上的正是当今明皇。
如今人世朝代,为君者一律统称“明皇”。凡人寿命短暂,这一模一样的称呼,意为万世君王如同一人,也算是永世长存的另一种表现。所有的明皇不同之处仅有世代的差异,眼前这位便是第一百二十八世。
他见有人堂而皇之地闯进朝会之中,面上已有了隐约的怒色。自从朝廷也开始培养修士之后,便基本能与仙宗分庭抗礼。哪怕是华纯宗的使者来了,也得按程序通报。
他当下怒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朝廷!”
裴琢年毫无顾忌地释放出了踏天阶的威压,殿上有修为的护卫尽数变色,连忙上去护驾。但他们自己尚且动弹不得,哪里还能护得住别人?
放眼天下,踏天阶境的只有一人,便是华纯宗的九疑仙君。
于是满朝官员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从龙椅上摔下来,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裴琢年漠然看着大乱的众人,走到明皇面前俯视着他说:“认得薄昭吗?”
第40章 玉石
御膳房里的御厨们尽数出动,手捧一道道精美菜肴,流水一般地捧到了王位之上。
那君临天下的明皇早已被从王位上赶了下来——起因只是卫燕燕一句“他那个座位好有趣”。
裴琢年坐在龙椅上,卫燕燕坐在裴琢年身上,正对皇宫里的精美菜肴大快朵颐。
御厨们本以为仙宗来的人定是极难伺候的,没有一个不小心翼翼地摆正了脸色,生怕下一刻人头不保。
只是没想到卫燕燕极好说话,来者不拒,什么都吃,吃完了还对御厨的手艺大加赞赏,气氛极为融洽。
另一边就远非如此了。
明皇同自己的臣子一样站在地下。这还是他登基几十年以来,头一次受这样的屈辱。但是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眼下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能否保命的问题。
明皇掐进掌心的指甲紧了紧,底下的一名大臣开口代答道:“薄昭乃是本朝原中书省薄烨大人家的子弟,年少入华纯宗修习。薄烨数月之前违抗上命,已经按律处斩了。”
“多嘴多舌。”裴琢年指骨缓缓叩着椅子上的龙头扶手,抬眸看了明皇一眼,“你若是不会说话,这舌头也不必要了。”
明皇慌忙摇头,他看出来人恐怕与薄家关系匪浅,急忙推卸道:“仙君恕罪,实在是朕日理万机,此事竟从未听说过……”
“中书省是天子近臣,你连自己的臣子死了都没听说过,看来这耳朵也没什么用了。”
冷汗顺着明皇灰白的鬓发涔涔而下,他刚要咬牙辩白,忽然听裴琢年出声道:“数十年之前,本君在华纯宗凌云塔上待的累了,便魂魄出体,下凡投入薄家胎儿之中。没想到走这一遭,你们可真是给了本君好大一个惊喜啊。”
他敲着龙头的手指一停,空气中仿佛有一根弦骤然绷紧。明皇呼吸困难,双眸血丝密布,浑身骨骼都在极端威压之下咔咔作响。
他两只手握在身侧簌簌发抖,终于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当下臣子中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呼,自家皇上当众给别人下跪,这是足以蒙羞百年千年的耻辱。
然而上首的人只是不言不语,手背撑着下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灭门之仇,明皇,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朕……我……”明皇哆嗦着嘴唇,“实在不知那是仙君化身……”
“是不是本君的化身倒不重要。”裴琢年睨视着他道,“本君既是自愿下界化成凡胎,肯定要牵扯上这红尘种种俗务。仇家不少,你怎么不想想,本君为何单单就找上了你?”
明皇低垂着头颅,撑在地上的手背青筋暴露。
裴琢年眸色中闪过一抹厌烦,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刹那间惊得下面的群臣一阵骚动,几乎以为他要出手。
就在此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却搀和进来,卫燕燕在裴琢年怀里蹭了蹭,似乎是有点坐的不舒服了。这龙椅本就是一个人的位置,两人坐上去,确实有些挤。
方才还一身杀气的仙君眉宇霎时软化下来,他懒散地瞥了一眼怀里的小姑娘,将她往身上圈了圈说:“不想坐在这儿了?我们很快就走。”
“不是。”卫燕燕仰着脸看他,头顶柔顺的黑发蹭着他的下颌有些发痒。
“我想给你尝尝这个。”她认真地说,“我吃了好多,就数这个最好吃啦。”
裴琢年眼帘低垂下去,正见她揉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猫儿似的朝他笑。
“少吃点。”他说着,低下头去,从她手里咬过了那块点心,舌尖不经意似的在她手上一卷。
卫燕燕怕痒似的缩回了手,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裴琢年咬碎了点心,对他来说有点太甜了,但是他看着卫燕燕撑得鼓起来的肚子,仍勾了嘴唇道:“好吃。”
卫燕燕满意地笑起来,伸手招呼上来另一个御厨,拿糕点又填进他嘴里说:“这个呢?”
“也好吃。”
“那这个呢?”
“很好。”
卫燕燕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往他怀里一仰说:“你怎么什么都说好吃啊?”
裴仙君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提起来,低头在她耳边说话,唇角落在卫燕燕耳廓上,好像一个轻柔又漫不经心的吻。
“燕燕给的都好吃。”
众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两个人在龙椅上窃窃私语,一时间都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原来这竟是华纯宗如今的作风?
简直腐败、可耻、下流、令人不忍直视!
裴琢年似乎完全忘了还跪在地上的明皇,他抱着卫燕燕施施然站起身来,问身边的宫廷侍卫道:“这皇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适合小姑娘的。”
“有……”那侍卫战战兢兢地说,“北静寺、珍宝阁……”
裴琢年听他说完了,便抱着卫燕燕径直走了出去。卫燕燕挣扎着抗议,“我要自己下来走。”
“乖。”他说,“不沾这里的地,脏。”
卫燕燕看了看光可鉴人的玉石地砖,气愤地想,裴琢年又骗人了,睁眼说瞎话,这里哪儿脏了?
高山冰雪一般的仙君刚刚迈出宫殿去,殿中众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裴琢年一只脚跨在门槛外,顿住了步子,回头笑道:“把你给忘了。”
随着那一语落地,一道霸道强悍至极的剑光从顶而降,将跪在地上的明皇一剑穿胸!
殿中顿时乱作一团,大叫“皇上”和喊太医的声音乱成一团,裴琢年已经带着卫燕燕走出门去,丝毫没理会身后的骚乱。
明皇驾崩的消息当天便传了出去,金碧辉煌的宫殿遍挂缟素。
最气人的是,匆忙接手这一切动乱的太子接到消息,那九疑仙君傍晚时分,又带着怀里那小姑娘回来了。而且张口便要了宫里最好的一间寝殿歇下,全然不顾满朝风雨。
太子简直要浑身气血逆流,线人打听来的消息里,说是九疑仙君素居高山覆雪之巅,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在世真仙——结果他怀里一天到晚抱着个女人,给她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八珍玉食,这就是传说中的“不食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