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娘亲知不知道爹爹每个月都会去你的坟前,他在你的坟前浇下了数不清的扶头酒,他到死之前都念着你的名字。我和哥哥去给你烧香烧纸,爹爹说你托梦说你收不到,原来你被带到了这里——
在卫燕燕触及那片衣角的瞬间,她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在空中散去。
第45章 蜡烛
在那阵法撕裂的瞬间,细细的龟裂纹从卫燕燕脚底蔓延开去。
她凭着对危险的本能察觉后退了一步,旋即那裂口扩张开来,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白骨铺叠成路,竟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
妖气从缝隙中蒸腾着涌出来,化为滚滚黑烟升上天空。这里,皆是华纯宗千年所杀妖族的埋骨之地。
明皇和太子等人躲闪不及,那裂缝如同蔓延在地面上的鬼手,瞬间就将其余众人摄入地底,只听见几声零星的惨叫。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琢年伸手掩住卫燕燕口鼻,睨了温忆一眼。
温忆的残魂在青光中消散,她却仍旧抚掌大笑,“我死了,你们都要给我偿命!”
不远处薛心传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呆滞地盯着那纵横到八方的裂缝,握在身侧的拳头渐渐颤抖起来。
裴琢年对温忆死前留下的恶咒充耳不闻,抬步就向薛心传走过去。
很明显他已经腻了,只想解决了最后一个然后离开这里。
薛心传却霍然转过身来,竟是扑通一声朝他们跪下了,“九疑!”
裴琢年眸中涌起不耐,“本君在华纯宗待了千年,最烦的宗主就是你。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薛心传眼里充血,艰难地吞咽着道:“听我说。温忆邀我将你一同击杀,我才与她在这皇宫里布下了这道大阵,原本只是想用幻境将你困住,我等才好借凌云塔登仙,但是……”
卫燕燕朝他吐了吐舌头,“说重点好不好啊?”
薛心传一拳捶在地上,落下惊雷般的一句道:“她将此阵改为了灭世阵法!”
卫燕燕惊奇地耸起了眉毛,裴琢年却淡淡道:“你们既是敢灭了暝域,便也总该料到自己有这么一日。”
“九疑!”
薛心传素日宁静的脸彻底扭曲起来道:“我还有一子在世,你知我绝无灭世之意……”
裴琢年道:“与本君何干?”
薛心传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忽然目眦欲裂道:“这道阵法,要借凌云塔凝聚的灵气杀天下人,对你是无碍。可你别忘了,凌云塔被玄玉峰的法阵控制着,你护不住暝域妖女!”
“要破这阵法,必先毁了凌云塔不可!”
裴琢年任凭他在原地怒吼哭嚎,没有理会他。
卫燕燕窝在裴琢年怀里,原先富丽堂皇的皇宫已被一片黑烟笼罩,在烟雾中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去哪里?”卫燕燕小声问道。
裴琢年抚去她额上乱发,温声道:“想不想回家看看?”
想自然是想的,对卫燕燕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叫“家”。
就是暝域。
京城的乱子过去后的第三日,他们已经快到了暝域。
“这里好像就是我们住过的客栈哎,”卫燕燕路过的时候说,“你在这里买的肉饼很好吃……”
裴琢年这次没否认,他们走进去,却见里面院墙欹斜,夯实的地面布满裂纹。他们明明没离开很久,可是房屋的毁坏程度却像过了几百年。
裴琢年没言语,他知道这里应当是被凌云塔逸散出的灵气攻击过了。
卫燕燕探头向屋内望了一眼,客栈已经荒废了,站在屋门口便能闻到里面隐隐约约的臭气。
很像尸臭。
裴琢年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他们离开客栈,之后卫燕燕一直在七色凤凰背上趴着,再没进过任何他们熟识的地方。
暝域荒郊十里,被华纯宗灵火灼烧过的地方都漆黑如土,空荡荡的不见一只妖的影子。
裴琢年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卫燕燕,他得知的时候,暝域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因为不忍她看到,所以一直没有带她回来过。
但是如今,还是送回来的好,毕竟人是他亲手带出去的。
“开心一点,”他轻声说,“前面给你准备了礼物。”
卫燕燕双眸澄澈地坐在七色凤凰背上,嗯了一声。
这种时候,连裴琢年也拿捏不准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心有一窍不通,到底是注定了她与常人的情感表达不同。彼时在日月会殿中受刑,哭得双眼通红,如今看到自己的家乡变成了这个样子,却又是一脸空白。
她整个人如同清水,看似一望就能到底,可实则怎么也试探不出来情绪的深浅。
卫燕燕望见了暝域妖宫门口站在的人,忍不住叫道:“薇音姐姐……”
站在宫门口的,正是彼时在魏明乔与华纯宗修士混战之际,被护送着逃走的右护法陈薇音。
“公主。”她眼神里显然有细微的颤抖,再见到卫燕燕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薇音姐姐!”
卫燕燕脸上带着笑从七色凤凰背上跳下来,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你找到我哥哥了吗?”
陈薇音抿了抿唇,打开了怀里的盒子——盒子里是一层平静的浮土。
“大殿下应该是被华纯宗修士追杀,不得以才陷入了沉眠。”陈薇音说着声音有几分呜咽,“都是我护他不力,没能及时赶到。”
卫燕燕伸手戳了戳,歪着头道:“哥哥变成这样子啦?他以后会醒的。”
蚀川妖之间存在的血脉联系最是神秘,陈薇音勉强扯了扯嘴角,“可是……”
“先不说这些了。”卫燕燕欢快地挽起她的手臂道,“我早就饿了,我们吃饭去好不好?”
陈薇音连忙擦干净眼里含着的泪,叫小公主来安慰她,像什么样子。
她抿唇说:“小妖已经准备好饭食了,都是公主爱吃的。”
说着她不经意似的回过身去,看向裴琢年,微微颔首一礼,做了个口型道,“九疑仙君。”
裴琢年没有说话,任由卫燕燕拉着他进去了。
吃过晚饭,卫燕燕便在陈薇音一脸震惊的表情中拉着裴琢年进了自己的房间。
开始她以为,公主定是为了暝域,才主动献身给了九疑仙君,故而席上都没多提及他们的关系,但是现在看来,裴仙君倒像是……公主养的面首?
卫燕燕坐在镜子前面,看着裴琢年在她身后拆开白日扎起来的发辫。
他们来得很急,陈薇音只来得及叫几个小妖把常用的东西打扫了一遍,难免有些照顾不到的细节,比如蒙尘的镜子。
卫燕燕伸手把镜子上的积灰擦掉,结果不小心拽着了自己的头发。
她哎哟一声,裴琢年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后颈道:“乖乖坐好了。”
“我想在镜子里看见你嘛。”卫燕燕嘟起了嘴。
裴琢年手上的动作似是一顿,然而他很快就接着拆她的辫子,敛眉没有说话。
“裴琢年。”卫燕燕手肘撑在梳妆台上,托着腮说,“我们以后住在暝域好不好?我不想回华纯宗了。”
“好。”裴琢年道。
“明天起来。”卫燕燕说,“我想先把这宫殿打扫一下,都太久没人住了。然后把我哥哥丢回蚀川河里去,过两年估计他就能醒了。”
“外面的紫花藤都枯死了。也只能先换一个种上去,不过等到她成精可能要几十年……”
“藤花的架子有点高,我好像够不太到,裴琢年你要帮我把它装好啊……”
卫燕燕碎碎念了大半天,后面裴琢年也没应一声。她有点不高兴了,就伸手去揪他的道袍,“你听见没有了呀?”
“嗯。”他说,“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卫燕燕拧过脸看他,裴琢年深黑的眸子里映照出她的脸。
这里不比华纯宗,夜夜灯火通明,偌大的宫殿里只点了一根蜡烛。
裴琢年刚想笑着拎她到床上去睡觉,却见卫燕燕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口,小声说:“九疑仙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卫燕燕叫了一声没反应,干脆坐到他怀里叫,“仙君明天帮我把紫藤花挂上好不好?”
她澄澈的大眼睛眨着,正是因为纯然不含任何杂念,这眼神才显得格外撩人。
裴琢年没吭声,看了她良久。
就在卫燕燕打算换个办法的时候,他却捏着鼻梁,偏过脸去微微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他无奈地说:“下来吧,乖乖睡觉去。明天帮你把花架装好。”
第46章 白塔
次日清晨,卫燕燕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吵醒的。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只见窗外一片盎然绿意笼罩进了房间里,照的地面一片翠色,如同碧玉铺就。
卫燕燕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翻身下床,赤着脚慢慢走到窗边。
不同于昨日的一片荒芜,裴琢年已用灵力复苏了妖宫附近的所有草木。纵然此刻已临深冬,窗外却是一片碧色如洗。
七色凤凰栖在紫花藤架上,正追着一只白羽小鸟叫个不停。
自从上次被一只母鸡打击到,它终于承认自己再不努力就真的找不到夫人了。
有人推门进来,卫燕燕慌忙跑回床上,把两只脚缩进被子里说:“我没有赤脚下地哦!”
但是进来的却是陈薇音。
陈薇音脸上带着笑,一边念叨着今天是个晴天,一边问卫燕燕早晨想吃什么。
卫燕燕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瞬间,半晌道:“裴琢年呢?”
“九疑仙君?”陈薇音诧异道,“他走了,没跟你说么?”
陈薇音还要往下说什么,却见卫燕燕跳下床去,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怎么了?”
卫燕燕回过头去,她脸上仍带着夸张的笑意,陈薇音却从那笑脸下面看出了难以抑制的慌张。
“没事。”卫燕燕笑着说,“我、我去找裴琢年。”
来不及再等陈薇音说一句,她一把抓过还在调情的七色凤凰就飞上了天。
七色凤凰飞得很快很快,卫燕燕觉得自己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了。
不是说要住在暝域的吗?为什么他又自己跑回华纯宗去了?
卫燕燕觉得眼眶发酸,她慌忙拭了一把,睁大眼睛看着天边浓重的云层。
裴琢年是坏人,她想着,他骗我。
一定要把他带回来,他不回来就哭给他看。
七色凤凰仿佛也察觉到不对,原先灵山雾罩的华纯仙宗,如今周围充满了阴森肃杀之气。方圆百里杳无人烟,那些宽阔平整的街道上,竟然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惨烈的灵气扑面拂来,气流没有形体,却如同刀割,七色凤凰所过之处,斑斓的羽毛飞雪一般落下,飘摇在暗灰色的天地之间。
它尾羽划破长空,厉啸一声在华纯宗山间俯冲下去。
温忆的灭世阵法造得极为诡谲,阵身在京城,阵眼却在华纯宗的凌云塔,阴阳易位,一阵二体,灵气如刀如剑,收割的是天下生灵的性命。
七色凤凰降落在玄玉峰山坡上,化成小麻雀大小,奄奄一息地歪在卫燕燕掌心,“啾”的叫了一声。
卫燕燕揉了揉秃顶的七色凤凰,把它攥在手里跑上山去。
乱七八糟的灵气流刮得她面颊生疼,卫燕燕气喘吁吁地跑到半路,撑着膝盖喘口气,努力抬头向山巅望去。
凌云塔如同一柄雪白的利剑刺入苍天,在这阴沉死寂的天地间,焕发着白玉般不刺目却绝对引人注目的光辉。
那传闻中的登仙之塔,这尘世中最接近永恒的地方,裴琢年就站在顶端。
七色凤凰“啾”的一声,头顶仅剩的一根毛竖了起来。
卫燕燕掩下面上的慌张,朝上面招手喊道:“裴琢年!你不要站那么高。”
她努力挤出笑容来,仿佛要掩盖惨淡的一切,“那么高很危险,你快下来。”
雪白的凌云塔,高耸入云的凌云塔。
她心口有什么突突地跳着,仿佛一个笑吟吟带着恶意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低语,残忍地揭开一切被她潜意识掩埋下的真相。
你的爹爹死了,你的家没了,你的哥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而如今这世上最后一个你可以信任的人,他站在了高塔之上,他是要干什么?
卫燕燕竭力忽略心底的声音,脸上一如往常地扯开笑容,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然而她却不知那笑容僵硬得七零八落。
在那一刹那间,卫燕燕似乎看见他回了一下头,当然也可能是她看错了,也可能是他确实回了一下头。
他说,燕燕啊。
在那一瞬间,卫燕燕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裂开了,像被一刀劈开的西瓜那样。可是西瓜起码还是甜滋滋的,她的心是苦的。
裴琢年不是答应了要和她一起住在暝域的吗?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卫燕燕手里捧着秃毛的小鸟,仰起脸看着他从高塔上一跃而下。
伴随着他猎猎的袍摆,那座高不可攀的塔如沙子一般崩塌下来,激荡起了漫天光点。灵气漩涡轰然而落,七色凤凰啾一声用双翅护住了自己的脸。
卫燕燕站在塔下,四顾无人,茫然不知仙人所踪。
七色凤凰一边护着脸一边在卫燕燕手心蹦迪,气愤地尖叫着。
小傻子还不快跑!凌云塔塌了啊!那么高一座塔砸下来,你不跑等着被埋里面吗?
然而卫燕燕没动,凌云塔在向她欹斜的瞬间,在她头顶一分为二,如流沙落花般向两侧纷纷而落,为她露出头顶一线天光。
往前看去,是华纯宗千座青峰,窈秀深林。
不知道是一下子吸收了太多灵气,还是怎么的,好几千年没学会说话的七色凤凰径直开口了。
“其实你不用难过,你看我这么漂亮,你丧夫我没妻,不如我们……”
就在七色凤凰怔住的那一刹那,它看见卫燕燕微微阖上了眼睛。
转瞬之间犹如时光倒转,落下的叶子退回树上,山间的流水倒流而上,那已经向四面八方氤氲开的灵气霍然方向一转,径直涌进了卫燕燕身体!
她长睫如扇子般低垂,小脸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一颗流转着光华的小球逐渐从胸口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