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如今你能成长到这个地步,”长情斟酌了一下,“为师骄傲。”
终究还是这个跨越不过去的师徒关系。
嵩长书苦笑。
“师父打算何时回位?”
“我如今这般模样,还没有资格。”在她印象中身居高位之人,必需有上位者的能力与胆识。
如今的她,还不够格。
“没有什么资格不资格,我……大家都很想念你,”嵩长书有些难以启齿,“你回来了,徒儿定然双手将长老位供上。”
“规矩便是规矩,”长情斩钉截铁拒绝,“不可为了一人打破。”
她站在自己的寝门前,“天色不早,为师先歇息了,你也回去吧。”
“师父,”他垂下长睫,看不清什么神色,只是恭敬朝她鞠了一躬,是拜见师父时的礼仪。
“徒儿,先走一步。”
他没有回寝殿,弯弯绕绕,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哟,这不是师侄,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于束光躺在树干上,漫不经心的朝他撇了一眼。
是师父的二师兄,嵩长书喊:“二师叔。”
“怎么了?”于束光询问。
嵩长书不知如何开口,“我记得师叔这儿的酒可是佳品,连师父……也经常跑来你这儿喝酒。”
于束光福至心灵,这是想师父了。
也对,一个长得和长情八九不离十,就连名字都一模一样的人,天天在你面前晃悠,怎么可能不想念。
“走,师叔带你喝酒去。”
长情没想到的是,花满月刚喝完酒被送回去,这嵩长书也满身酒味的给送过来了。
将嵩长书送回来的时候,于束光眼神晦暗的打量着她。
长情道:“有话不妨直说。”
于束光话一卡壳,断断续续的说:“你,真的是我的长情小师妹?”
长情失笑,“师兄,千真万确,我活过来了。”
于束光只觉眼眶一热,扯出一个笑,“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天知道那日听见长情于魔尊同归于尽的消息他怎么熬过来的,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小师妹,明明魔尊死了是好事,但整个师门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色彩。
他觉得再呆下去眼泪就要压不住了。
“师妹回来是件好事,我这就,这就告诉、呜、”他压着一缕声音,随便擦了一把脸,风风火火的跑掉了,“师兄先走一步,定然让师妹风风光光回家。”
“师兄,”一句倒也不必卡在喉咙,人已经没影了。
长情头疼,她本来不想大肆张扬的。
但是眼下嵩长书跟个没有骨头似的挂在她身上,“师父,师父。”
长情装成严厉的模样,“长情,站好。”
嵩长书下意识听从她的话,但是刚站正,身子就歪歪扭扭的前摇后晃。
这是真醉了。
于束光也没想到嵩长书是个沾酒就倒的。
嵩长书委委屈屈的,潋滟的眼眸下有着毫不潜藏的情意,“师父,我想你了。”
醉的很了,语气都带着亲昵,连藏都不会藏了。
长情拉他的手一顿,温柔的叮嘱,“以后万不可再说这种话。”
嵩长书不明白:“为什么?”
长情没有回答,这是拉着他往寝殿走去。
她发现他在这儿下了禁制,除了自己破开,其他人都进不去。
长情对他说:“你自己进屋,为师进不去。”
嵩长书瞳仁些微滞散,听了她的话,也不肯放开抓着她白皙的皓腕。
他嘟囔,“师父,别走。”
“乖。”
第二十八章
嵩长书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了她,无奈之下,只能将她拉回自己寝殿。
她准备让嵩长书睡自己寝殿,自己去其他地方将就一晚。
哪知她刚推开门,嵩长书就立马低下头,脚宛如被钉在地上了一般,不肯在前进一步。
长情不明所以:“怎么了?”
嵩长书不吭声,他身子摇晃了下,长情眼疾手快扶稳,嘟囔似的:“不可以进去,师父会,生气的。”
这孩子,她哪里会这么容易生气。
她正准备开口。
“师父生气了,就会罚我去思过崖,”他这样说着,脆弱的神色,仿若风一吹就会碎掉,“我就会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师父了。”
她的话卡在喉中,心中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涩然感。
是那时候?他杀了个人,她心下失望便让他去反思三月。
他将自己的心思赤条条的摆在了她面前。
越是这样,她就越愧疚。
“师父……”
他晕乎乎的靠在长情身上,长情扔也不是,抱也不是。
“徒儿,好爱慕你。”
她徒然怔愣,看着远处的昏黄和这一片白雪,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错了!她错了!
她真的知道错了!
她不该为了私欲去破坏这么好的孩子。
她枉为人师!
长情丢下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后方,倒地的嵩长书悠悠转醒,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露出一抹苦笑。
长情一鼓作气跑到了于束光那儿。
要说师兄几个,她最熟悉的就是于束光,她喘着气,好久没这么用力奔跑过,呼吸之间都是滚烫的。
“师妹怎么来了?”于束光眼眶红红的,从屋内探出头来,手上还握着纸笔。
她忽然清醒,这种事情是能到处说的么?
她心里产生抗拒,又有一个声音在说。
他是师兄,她可以告诉他,可以信任他。
“是出什么事情了?”于束光见她不吭声,纸笔一丢着急询问。
“我没事,师兄,”她感受到他的关心,启齿,“只是我需要一颗,绝情丹。”
于束光眉头一挑眉,“给你徒儿用的?”
长情微微诧异,“师兄怎知?”
“你陨落的之后,大家几乎都知道了。其中几个长老虽气,但是也舍不得将他逐出师门,况且你人也没了……于是狠狠罚了他一百鞭,紧接着全宗上下闭口不谈这件事,”他虽然第一次见到嵩长书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
长情沉默了一瞬间,“师兄,师徒之间有违伦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师妹,从小你就是这股倔劲,”他苦恼的摇了摇额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规矩就是……”
“好了师妹,绝情丹就在这儿,”他将白瓷瓶子郑重的交给她,“要不要用就给你了,师兄还要给大家写信呢,就不陪师妹了。”
于束光严肃的模样,让她意识到千年的时光,她对这少年了解浅薄。
她握紧了白瓷瓶子,点点头,“师兄,我走了。”
站在风雪中,瓷白瓶子仿有千斤重,那人不知何醒的,守在门口,看着她,然后心满意足的绽出一个笑容。
“师父。”
她在倒数第三个抬头,他的眼睛灿若繁星。
长情发现他很瘦,又瘦又高,肩膀宽阔,站在雪中好像一个雪堆成的人。
“你醒酒了?”
“刚醒的,”嵩长书跟在她背后。
长情往梅林走,走到的时候才想起来,眉眼盈盈处都是笑意,“这次没有结界了?”
嵩长书见她朝自己笑,又听她提起这件事,耳根发红,“师父回来了,自然没有了。”
他当时只是,不想其他人来师父的梅林而已。
对了,雪剑!
“师父,”他认错,“师父的雪剑在前几日从梅林不翼而飞,请师父责罚。”
“你说雪剑?”长情甩了个漂亮的剑花,雪剑在她手心耀武扬威发出光芒,她开心的笑:“在这儿呢。”
原来是感觉到主人然后自己跑掉了吗?
随即她眉心一弯,“长书,把这个吃了。”
嵩长书看着莹白手心中的药瓶,他问:“这是什么?”
“对修为有益处的,”长情眼也不眨,只是笑看着他。
不在沉迷情爱,可不是对修为有益处吗?
“师父对徒儿真好,”嵩长书取来白瓷瓶子,指尖不经意的划过她的掌心,如轻盈的羽毛,长情不知怎的,心轻轻一颤。
“徒儿谢谢师父好意,”嵩长书笑道,“不过长书这个修为,这些丹药已经不起效果了。不如留给其他弟子吧。”
“没关系,吃了就吃了吧。”
“……”
“怎么了?”
“师父的话,徒儿不敢不听。”他将绝情丹倒出来,毫不犹豫当着长情的面吞了。
入口即化,又苦又涩,像眼泪的味道。委屈,愤怒,不甘涌上心头,他笑着,将情绪和没有理智的话语一起吞入腹中。
不可以对师父生气,不可以,师父会伤心的。
他死死咬紧牙关,面上风轻云淡。
他藏的很好,就连长情都没有看出来。
好苦啊,他最讨厌苦味了。
“咳、咳咳咳,”嵩长书弯着腰,咳的仿佛要将心肺咳出来一般,他用了拍着,只觉得心都要被撕裂了。
梅花枝头落,长情愧疚的拍拍他的背。
他抬起头,长情却愣住了。
他满脸都是泪,那双眼中哪儿还有星辰,因为她熄灭了,只剩下绝望和痛苦。
她见他想扯出一个笑,怎么努力也不见好。
“师父,”他看着长情,似哭似笑,连话都是抖的,“蜜饯呢。”
他想起了那一年。
一百鞭鞭子抽下。
事后无数人想要给他喂绝情丹,他不肯吃,就捆住他的手脚,撬开他的牙,强塞给他。
但是一晚过去,他依然会在怀念记忆时,在那个她御剑飞行,再次无法自拔的爱上她。
次数多了,他们也就不给自己喂绝情丹了。
但这次。
嵩长书看着眼前担忧的人,他心疼到在颤抖。
她就在眼前,只消一眼,就爱上了。
“为师今日没带。”长情回过神来,连忙安慰,“别哭了。”
“师父,其实我一直在悔。”他泣道:“我那日,如果没遇到你就好了。”
“我爱了您千年之久,你怎的一回来,就要了我半条命?”
“我好悔啊……”
那日之后,长情就再没见到嵩长书的身影。
她问花满月,“可有看到长书?”
“诶?师叔吗?我不知道呀,我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了。哦不对,前些日子收徒的时候我还去过他呢,虽然很快就走了。”
她又问于束光,“师兄,你可有看到我弟子?”
于束光虽然疼爱这个小师妹,但是也是个爱热闹的,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你找他干嘛?他前日对我说,他不想当你徒弟了,然后就离开了。”
“你说什么?”长情诧异,脸色染上了雪白。
“嗯哼,”他手上还拿着正准备发出去的信,看样子是写完了,厚厚的一层。
“怎么?你要去找他。”
长情心想,好不容易斩断了这份孽缘,不如就这样吧,从此以后,反正她也吃了绝情丹,他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
可就算是这样想,内心的愧疚也猛若海啸山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于束光悠悠叹气,“他在蓬莱。”
“谢谢师兄,”长情转身,准备去蓬莱,“对了师兄,你的绝情丹,”她内心的不安,终究还是问出来了,“真的有用吗?”
于束光似笑非笑,迎上她的目光,“师兄的绝情丹,那可是响当当的。”
长情一言不发离开了。
空灵和蓬莱相隔千里,中间一片汪洋大海,还有无数岛屿。
她修为弱,去到蓬莱,跨不过汪洋,只能绕路,免不了日夜兼程,她有些想念当年千里化方圆的时候了。
在人间一座破烂神庙坐落,盘膝在脏兮兮的枯草堆成的床上,好在她如今辟谷,不用填饱肚子。
休息一番之后,她正准备继续上路,忽然瞧见一只受伤的蛇,黑色的竖瞳哀求的看着她,长情走过去,使用法术替它疗伤。
他嘶鸣几下,舒适的躺在她手心。
长情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却在乘她不背之时狠狠咬了她一口。
长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七寸。
有了前车之鉴,长情这次不敢大意,连忙查看身体的毒素。
什么都没有。
看来是条无毒蛇。
“下次再这有这种心思,这法术就会让你的牙齿断掉了,”长情的手覆盖的鳞片发出阵阵白光,起身离开。
黑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歪了歪脑袋。
四日披星戴月的赶路,她终于窥见了一角。
氤氲的雾气笼罩着广阔的岛屿,它静静的悬浮在水面上,远远望去,好像在云中的海市蜃楼。
灵力铺天盖地,不要钱似的充盈着岛上某一个角落,蓬莱的周边种满了桃树,一片粉红。
岛屿的入口处,上面刻画了逍遥自在的字体。
蓬莱。
她从剑上跳下来,眼前景象摇晃了一下,有了重影。
赶来的时候灵力用多了吧,看来自己还是太虚弱了。
长情不在意的往里面走。
[锁]
第三十章
高峰从未刮过如此狂乱的暴雪,红梅屹立在寒风萧瑟,花瓣凄凉的落在白雪中,画下红白相间美景。
幽暗的祀堂,摆放着的已经仙逝的长老灵牌,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有交付真心的,也有点头之交的。
无数的暗金条缕悬挂在头上,无风自动,飘飘扬扬,挡住了高壁上摇曳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