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大步流星,黑红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她:“你收徒了。”
一道更强大的结界困住了他。
长情抬手捏了个咒打在结界上,目光带着星点的失望。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欲要斩断他做法的手。
魔尊看着她,冷冷道:“晚了。”
远在雪峰的嵩长书忽然感觉后背一凉,一股邪恶的气息化作了雾手一把抓住了他,直接拽入黑色的空洞里面。
速度太快,来不及反应。
眼前一晃,就连呼吸都困难。
嵩长书的脖此时被魔尊握在手里,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他脸色涨红,不知所措,“师、师父。”
长情脸色冷下来,她眼里暗晦不明,九年不见,魔尊居然当着她面都不能察觉。
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吗?
雪白的剑凝聚在她掌心,剑柄前一片六角的雪花在那儿,那是她的本命法宝,雪剑。
“九年前心软且放你一条生路,”那雪剑出鞘,顿时寒风呼啸,似要将这明媚的阳光带走,呼来极寒的暴雪。
她长睫轻轻颤抖,好似禁不住寒的蝶翼,只是目光由温润变得坚定。
“如今,不知悔改。”她站在这风中,衣角都没摆动一下,冷冷的道:“松手。”
声音不怒自威,似乎有千万人同时喊出,看不见的语言如水波荡漾,金色的字凭空而现,一缕缕的,风一吹就散的样子。
魔尊不受控制一松,嵩长书已出现在她背后。
“师父。”他捂着喉咙痛苦咳嗽,轻轻拉住她的衣摆,声音沙哑。
魔尊看着他,神色沉沉阴翳,要将他挫骨扬灰一样。
嵩长书警惕的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眼熟。
忽然,魔尊露出了一丝悟透的神色。
他见过这个孩子。
就在九年前,还是他将青遥的情魄塞入他体内的。
“原来是这样,”他勾起一抹不屑的笑,看着嵩长书的眼中意味深长,“本想杀了你,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暂时便不了。”
“够了魔头,”长情挥动冰冷刺骨的雪剑略先刺向他心脏。
动作太快,头发纷纷向后飞,露出带着杀意的眼。
他什么都知道,情魄,青遥,以及嵩长书。
“他还不知道?也对,”他没有动,对她的称呼闪过一丝畅意,任由她刺穿自己心脏,毕竟这只是一个虚体。
“毕竟本座当年,也不知道。”
身体从下方开始消散成黑雾,将他笼罩在里面,最后还剩下一个脑袋,他转过头,对着嵩长书一笑。
这是那笑,耐人寻味。
……
嵩长书病了一场,一直高烧不退。
刚入门的弟子生病时不能用丹药,每一种丹药都带有去除污秽的功能,怕是现在吃了得雪上加霜。
魔尊蓦然闯入,虽未伤人,但那魔气却自然肆意,被不少人吸入,空暇的大夫几乎没有了。
她从门外拾了冰雪,装入白袋中,直接放在嵩长书额头上。
徒弟冷的打了一个哆嗦。
“冷,”嵩长书迷迷糊糊难受道,头上的温度忽冷忽热。
长情又将雪袋拿走。
“热……”
长情又放了上去。
嵩长书头痛欲裂,紧闭的眼使力睁开一条缝。
很多记忆在脑海中荡,走马观灯一样,私自跑出来玩被魔界的人抓走的记忆,少女握着剑划破捆绑他枷锁的记忆,离开他追赶坏人的记忆。
女子担忧的看着他,“如何了?”
“师父,”他眼里微微一亮,挣扎着要起身,被长情摁了回去。
“你好好休息,不会有人打扰你。”长情起身,准备去给他端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浅浅的苦味,大抵就是她熬药时沾染上的。
嵩长书看着少女想要离开,一个翻身下床,结果腿一软,险些扑到地上。
长情将他扶稳,“你做什么?”
因生病而眼尾微微泛着的红,连心理都脆弱了几分。虚弱的问:“师父去哪儿?”
他眼睛水润润的,呼吸滚烫,垂首靠着手臂,洒在她雪白的皓腕,她不自然轻蹙眉头,但仍温和解释。
“为师替你端药。”
他自幼娇生惯养,从来不喜欢苦涩的东西,看到这么一碗黑乎乎的药端到眼前来,他犹犹豫豫端起来,做了片刻心理斗争,喝了下去。
手中忽然多了一块油纸包着的蜜饯。
只见长情微微朝他笑,眉眼弯弯的,温和动人,安慰的对他说:“今日魔尊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嵩长书只觉心脏漏了一拍,什么蛊惑着他,他握着蜜饯,用力点头道:“弟子知晓。”
长情满意的看着他。
同时也有愧疚。
……
“青遥,你可知错?”
青遥懒洋洋涂完红色的蔻丹,吹了吹,对着燃烧的蜡烛摆手照了照,长睫垂下漫不经心道:“我错哪儿了?”
“不可伤旁人,无可伤无辜。”
“他无辜?”青遥气愤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顿时从中断成两截,漂亮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我又何其无辜!”
“我只想拿回我那魂魄我错了吗!”
长情无言以对。
自从她情魄没有了,青遥的脾气越发古怪,到现在几乎是胀到了极点的泡沫,针尖麦芒扎上一扎就会爆炸。
她往前走,极力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遥满眼厌恶蔓延,后退了一步,“你滚,我不想看见你。恶心人的玩意。”
她步子一顿,眼里似乎有什么破碎,眸光暗淡了下来。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离开。
第三章
神仙是不会做梦的,她们只会看到发生过去与无法改变的未来。
当她在一片昏暗中清醒,便知道自己身处过去之事当中。
她握了握手中轻盈的雪剑,那时她还露不出极度寒凉的神情,发挥不出雪剑最大的威力。
雪峰的枯树下,坐着一个黑衣少年郎,他身上有着浅浅的魔气围绕着他。
长情踩在软软的雪上,落下一个个鞋印。
她脚步很轻,也很慢,不知是真如此,还是不想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少年回过头,满眼邪气,他微微笑着,桀骜不驯,“师父终于来杀我了?”
“我早已不是你师尊。”
她定定看着她,这个少年,俨然入了魔。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纤细的剑指向他的喉咙,目光寒寒,“将青遥还来。”
他没有怕的情绪,忧郁的坐在那儿,白雪落了他厚厚一层,似乎在想着什么,抬起头直直的看她,“师父,我可有青遥万分之一重要?”
她那时候怎么说来着?
九年前,她道心未稳,一心为取回青遥的情魄,几十年假意也早已变成了真意。
她平静与之对视,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青遥与你不同。”
他微微笑了,叹世间情之一字千万般苦难,终不得善果。
少年站起身,佛了佛身上的雪,下一瞬站在千里高空的云上。
手中挟持着一个晕过去的少女,下方无数空灵弟子被困在一个魔气编织的牢笼,他们哀嚎着,痛哭着,痛不欲生着。
“你自诩公正,公平,生命平等,强者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更为弱小的存在。”他眼底尽是嘲弄,手心慢慢收紧,少女痛苦的扭曲了小脸,喉咙发出了幼兽般的鸣叫。
长情瞳孔一缩。
少年恶狠狠威胁,“不准上前来,否则掐死她。”
她身体僵硬在了原地。
“当年把我捡回来,收我为徒时,我真以为你是真心想要对我好的,”他笑了两声,眼底冰冷,“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为了我体内的情魄啊。”
他自幼缺少一魄,痴傻到七岁,直到无意间青遥的情魄被他融入体内,那一天,长情如救世的仙女一般从天而降,将他带了回去。
教他习武练字,为他取名七安。
他当真以为,她是真心的。
她不愿杀了他,不愿再让他回到痴傻的时候,引魂灯隐世百年,其实还有一种办法。
只要彻底爱上一个人,不属于自己的情魄就会跟在爱人身上,再用补魂草修复魂魄就可以了。
她费尽心思一边为他寻找爱人,一边寻找补魂草。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想欺如此大逆不道,离经叛道。
徒弟爱上师父,这可是千年来的不齿之事。
她抽了情魄,让他服用补魂草,几十年的爱早已刻如骨子里,下一秒,他依旧无可救药爱上了她。
无法接受几十年的好都是假的,他倒是要看看,那些话,那些好,真的是为了一个青遥可以演出来的吗?
空七安缓缓咧嘴笑了,“师父,我真该谢你对我毫无防备,才让徒儿有了机会得手。”
昔日空灵首徒弟,握着漆黑的铁剑,早日入了魔。
“青遥和空灵的弟子,师父只能要一个。”
什么?
长情不可置信撑大了眼睛,满脸错愕。
她第一次觉得,她的弟子是那么陌生。
“不选吗?那我来帮你吧。”
他第一次看到长情这样的表情,真实的,因他而起的,简直兴奋到发抖。
他手开始缩紧,青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紫,她痛苦的眯开了眼,“长、长情。”
空七安道:“别想杀了我,我可是可以在那之前先杀了她。”
他哪里还有曾经得到了夸奖就羞涩的朝她笑的样子,满眼都是邪恶的戾气,“以一人之命,换千人之命,在师父眼里,一定很值得吧。”
长情在这个瞬间从未这么清楚的明白,自己毁了他。
雪剑要握不紧了,她思考着,挣扎着,绝望着,最终——
妥协了。
“我要青遥——”
“好!”空七安朗朗大笑,犹如那拜师的十二钟声,震的他胸膛发颤,要传遍空灵派,他眼中水润有光,“不愧是我的好师父,我就知道。”
原来不是他比不过青遥啊——
所有人,所有人都比不过青遥。
他想要哭泣。
青遥痛苦的、哀求的看着她,溢出了泪花,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痴痴看着那人,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不、不要,长情。”
一滴泪划过脸颊,“我,不会死。救、她们。”
还记得吗?还记得吧,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如果以后我有危险了,记得,用雪剑杀死我,然后瞬间冰封我的身躯与魂魄,只要速度够快,我就可以活过来。
青遥,我记得的。
一直都记得。
她的仙力化作了无形的弓,雪剑变成了蓄势待发的箭,搭在弦上。
雪剑贯穿了她的心脏,寒意爆发开来,将她冰封在里面。
空七安本以为是冲自己来的,谁知不是,瞬间将她丢开,手却还是染上了长情的碎冰,那被他抓住的地方慢了一秒被冻上,一缕幽幽的魂魄飞了出来。
空七安得意一笑,随手勾了过来,好歹也当了情魄几十年的主人,早已能掌握自如。
她的情魄还未物归原主几日,便又回到了他手里。
“放下!”她怒吼,召回了雪剑,死死盯着那情魄,“念你未犯大错,只要你将情魄交还我,我定保你平安。”
情魄情魄还是情魄!
“好啊——”他看青遥已死,情魄往上掷了掷,微微一笑,“才怪。”
说完便化作了一到黑光,往魔界的方向飞去。
他来到事先准备好的地方,里面是他寻来的一个缺了情魄的人。
听说是蓬莱嵩家的长子,不过也不重要了,长情找到他不会需要太久。
他将青遥的情魄送入嵩长书体内,那情魄如同不舍离去的初恋姑娘羞答答缠绕在他手指上。
看着小孩的眼睛逐渐从婴儿般的害怕和哭啼渐渐清明,以及背后越来越近的长情,他拍拍小孩的脸,转身走了。
长情飞下来,只当是他拖住她脚步的人质,直直斩断了捆缚他的枷锁,又追了上去。
嵩长书无辜抬头,便看到了长情御剑飞行的身影。
她如一缕肆意的风,漆黑的发如飘飞的绸布,眼里的坚定与执着是那么浓。天地之间束缚不住她,就这样的长情,划过他的眼中,深深烙下了一个印。
空七安很快被她抓住了,他也不恼,只是笑着指了指嵩长书的位置,笑的洋洋得意,眼睛弯的像个月牙儿,“情魄,在那边哦。”
她顿时知道了他想的什么。
到底愧疚他,没有取他性命,只是废了他修为。
等她折返回去的时候,嵩长书早已没有了影子。
原来空七安早已算好了时间,等他和长情一离开,嵩家的人就差不多赶来了,救走了嵩长书。
这一次的失败让她妥协了,她不打算再插手了。她只默默等候一个时间,等那人身死的那一天。
青遥的上古神兽,失去情魄只会性情大变,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再也不想培育出一个魔头了。
……
她从梦中惊醒,喘着轻气,慢慢坐正。
眼神逐渐清明,她已经好久没有做过梦了。
长情披上一件外衣,打开门,看见嵩长书站在外面。
少年握着柔软的羊皮卷,注视着上面的剑法,一边演练一边巩固,便是那桃木做的木剑也能挥出凛冽的状态。
见她出现,他眸光亮了亮,收了剑嘴角弯弯,道:“师父。”
“嗯,”她做好一个正确的师父,关心问:“身体可好些了?”
“好的差不多了,”嵩长书见她关心自己,眉眼之间快乐更甚,“师父可是要出门吗?”
长情摇摇头,道:“我找雪鸟。”
雪鸟是天地稀鸟,可以嗅到人体内魂魄的力量,是她曾经费尽心思,翻山越岭找来的。
如今她要用雪鸟来找嵩长书本来的情魄。
他摸了摸雪鸟的羽毛,柔软的触感,比他摸过上好的绸缎还要柔软。
雪鸟抖了抖杂雪,觉得这样被摸起来格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