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天,厨娘来了地府,去找阎王说了些事,临走时看见正帮孟婆舀汤的流离,过来问道:“你怎么不回去啊?”
流离忙着手头里的事,说道:“天帝说我是天煞孤星,在师父身边会损了师父道行。”
厨娘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很不屑地笑了,说道:“天帝的话你也信?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最是奸诈,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偏偏说成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利益,每每害得旁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与牛郎一年只得见一次面的织女,被压在华山底下的三圣母,还有与董永不得相见的七仙女,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没有他天帝的功劳。
做下恶事时都美名其曰是为了天下大义,纲本伦常,通通都是屁话,他只为了自己天帝的位置坐得稳!”
又劝流离:“他开口闭口说你是什么天煞孤星,可你来客栈这么久,我跟小二,还有咱们掌柜的,谁可曾有一丝损伤了?
你也是,他说什么你都信,一个人跑过来在地府里待着,看掌柜的知道了不发脾气?
要我说,与其你信天帝那些虚无缥缈的话,不如好好跟在掌柜的身边,多办几件差事,多多给他解忧,这才不枉掌柜的教你一场。”
一席话说得流离动了心思,她想了想,扭头问厨娘:“我真的不会害师父吗?”
“哎呦,”厨娘过来圈住她肩膀,说道:“放心吧,绝对不会,少听天帝扯淡。”
流离被厨娘说服,终于跟着她一起回了过路客栈。
回去后依旧每天打算盘记账本,听鬼客们聊天说话,看天边云去云来,门外彼岸花开了又红。
一日晚间,外头有股煞气直冲冲而来。换了新衣裳的陈桐儿阴沉着脸飘到客栈里头,冲着流离大骂:“原来是你这贱人做的好事!我还以为是见鬼了,明明一直都顺风顺水,却从那天开始中了邪,三天两头地倒霉生事,把自己的脸丢尽了,李宣的脸丢尽了。
这也就罢了,你这贱人竟然还给他下套,让他故意去打那个姓张的,勒索了他一半财产,害得他不得不退出娱乐圈,彻底断了他的事业!你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也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如今我如了你意,”她抬起自己割得皮肉翻飞的手腕,说道:“我死了,是你把我害死的!我本有着幸福的一切,家境优越,长得漂亮,年少成名,男朋友是全天下所有女孩心中的梦中情人,你去问问,与我同龄的人谁不羡慕我,他们谁能比得上我的命!
可你却让我失去一切,害得我二十三岁就抑郁自杀!你们这些所谓的仙人不是要救苦救难吗,可你做了什么,你跟我一个小小的凡人过不去,你就不怕有报应吗!”
流离始终只是冷眼看她:“死不死是你的事,敢当小三,却又不敢承受当小三的后果也是你的事。我做过什么,我问心无愧,也绝不后悔。
你喜欢李宣,甘愿在小小年纪就给他生孩子,就算事业因此停滞也无所谓。
可张颖沛的爱不比你少,她跟着李宣吃苦受罪熬了五年,李宣一朝得势出人头地,她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你们合谋夺走了一切希望。
如果不是她爱他入骨,又怎么会恨他入骨。我替张颖沛教训你们,是天经地义。你们得的所有教训,都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陈桐儿咬牙切齿地看着她,黝黑的长发在风里不停乱舞着:“张颖沛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她命不好是她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插手!我跟她都是人,你凭什么为了帮她而毁了我的一切,你凭什么!”
流离说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不过就是给了张颖沛她应得的一半财产。如果我真的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凭你跟李宣做的事,满可以在监狱里待上几年。
你跟李宣已经算是人上人,就算他不在娱乐圈里了,你也可以跟他一起好好活着,一辈子衣食无忧。是你自己太脆弱,连这点儿挫折都受不了,竟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死。”
陈桐儿癫狂一样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手下留情?你好大的口气,你让我跟他颜面尽失,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娱乐圈,这就是你说的手下留情吗?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爸妈不让我跟他再在一起,以死相逼让我跟他分手。
你扼杀了我的事业不算,还杀死了我的爱情。我爱他,为了他什么事我都可以做,受万人唾骂都可以不管。
可是你呢,你非要多管闲事,为了救一个人,害了我跟他两个人,这就是你们这些神仙该做的事吗?”
流离说道:“你爸妈不让你跟他在一起,你就不跟他在一起了吗?是你自己懦弱无能,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一个神仙,动动手指就毁了我一生幸福,”陈桐儿周身戾气暴涨起来,脸上满是杀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仙人都该死!”
流离听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怨念,赶紧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停在陈桐儿面前,这时才看见她腹中一团滚动得越发厉害的胎儿浊气。
陈桐儿疯魔得厉害,竟是带着胎儿一起死的。
将将成形的胎儿怨气最是厉害,若它将来做下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流离当即伸指为爪,欲把它从陈桐儿肚子里掏出来。
陈桐儿明明只是刚死不久的阴魂,却不知何处修炼了道行,猛地打开她的手,袖中抽出一把剑来,凶恶无匹地朝她刺了过来。
流离赤手与她斗了几招,小二和厨娘见状也过来帮忙,三人合力,总算占了上风。小二又取了黑白无常在这里放着的捉鬼袋,欲把陈桐儿收进去。
平地里却突然起了一阵阴风,卷着陈桐儿猛地向后飞去。
陈桐儿已化为厉鬼,腹中又有死胎,危险得很,必须除掉。流离赶紧上前几步,欲冲出去捉拿陈桐儿。
可那股阴风却委实厉害,吹得她睁不开眼睛,把她困在客栈里寸步难行。
等四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时,陈桐儿已不见了踪影。
流离暗道不好,想去人间走一遭,寻访陈桐儿气息。
身后却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她回过头去,看见大堂里的鬼铃再次响了起来。
第21章
【篇三、少女心事】
子时已过,年轻女孩循着开满彼岸花的小路而来,在灯火通明的客栈里慢慢坐下,喝下一杯屠苏酒,很快陷入昏睡。
沈言菲一十八岁,今夏升了高三,成绩优越,年级前十班级前二的名单里总是有她的名字。
爸妈因她而骄傲,家里来了客人,总要三两句话把话题引上自己家女儿身上,说她读书如何如何用功,头脑如何如何灵光,老师常来家访,嘱咐他们一日三餐定要科学搭配,营养均衡。只要不出岔子,明年青华贝大不在话下。
邻居们十分羡慕,尤其是跟沈母交好的韩家,三不五时就带着自己女儿萱珂过来做客,说要沾一沾言菲的聪明,提一提死活不见上升的成绩。
沈言菲自小跟韩萱珂一道长大,关系比亲姐妹还要好上三分。小学时一起牵着手上学,初中偷偷去小池塘玩耍被各自父母发现拎回家打了一顿,升高中后韩萱珂被染了红头发的大姐头子盯上,挨了两次打,第三次又被扇耳光时,沈言菲拎着砖头过来把她救走。
两个女孩活成了相亲相爱范本里的好闺蜜,常常躺在一张床上聊到睡着,早起一边打哈欠一边指着对方鸡窝一样的头发笑个不停。
高一那年女孩子情窦初开,渐渐有男生对两个女孩表现出好感,上课时偷看她们,下课后故意在她们经过的走廊里撞她们一下。
韩萱珂红着脸上前作势要打他们,言菲在原地站着,等萱珂气出得够了,继续跟她手牵着手去厕所。
高一暑假有男生来约她们去游乐场,韩萱珂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戴着好看的贝雷帽,活脱脱一副韩剧女主般的样子出现在男生们面前。
沈言菲再看看自己,宽松的牛仔裤,脏脏的帆布鞋,断袖上还溅了一滴牛奶的印渍。
即使这样,游玩间隙还是有男生过来找她搭讪,给她买最喜欢的抹茶味的冰激凌。
她心里涟漪微动,小小地骄傲了一下。可冰激凌还没吃几口,就听见男生问她:“萱珂最喜欢吃什么?”
操场上收到情书时也是,是让代转给韩萱珂的。课堂上男生们朝她望来的目光,其实是在看她身边的韩萱珂。
放学后有男生在停车场等着,那是为了跟她身边的萱珂一起走一段路。
食堂里张三过来李四过来坐在对面,都不是在陪她,是想跟她身边的韩萱珂共有一段用餐的时光。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模样一般,气质一般。再看探过头来与她说笑的萱珂,个子高高的,人又瘦弱,露出来的小腿又白又嫩。
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笑起来月牙一般,难怪勾走那么多男生的心魂。
她成绩好,头脑好,数学几乎不丢分,英语回回考第一。韩萱珂却是扶不起的阿斗,无论跟她讲多少次化学公式,她都记不住,脑袋空空,成绩中游往下。
可即使如此又能如何呢。沈言菲接过男生塞给她的情书,听着他自然而然说出口的:“帮我交给萱珂。”
她一颗心急遽地皱缩起来,像一个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漏了气的皮球,从此未有一刻觉得头顶的天空是蓝的。
她如此活在韩萱珂的阴影之下,过完高一,又上高二,偏偏又被分在一个班,受着她光环的普照,接受着男生朝这边投过来的,施舍的目光。
她渐渐地害怕起来,觉得自己没有了自我,方圆之内全都是韩萱珂美好漂亮的人生,她活在她阴影之下,不管成绩有多么得喜人,也引不来旁人哪怕一点儿的喜爱的目光。
就算有凤毛麟角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也全都会拐弯,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操场上的天阴沉沉的,云层厚重,遮蔽住阳光,盖下一片灰色的影子。沈言菲躲在一颗大树后头,冲着它小小的洞口说起了话。
她说:“妈妈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有了我做她女儿是她上辈子积了福德。”
她说:“韩阿姨说我就是别人家的小孩,样样都比韩萱珂强。”
她说:“可我为什么一点儿都不高兴。除了成绩好,我还有什么是值得骄傲的。”
她说:“我努力地让自己成绩好,却不如她穿在身上的一件碎花裙子。”
说完擦干眼泪,继续笑着跟韩萱珂做好朋友,跟她一起上学放学,读书做题。
卧室里躺在一个床上时笑着回她的话,扭脸就放下表情,松泛自己僵硬的脸颊。
上了大学就好了,到时候她去梦想中的青华,而韩萱珂不一定考上哪所二流学校,认识二流学校里的二流男生,从此过着二流的生活。
她满怀希望地想着,就这样上了高三。
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她趴在课桌上奋笔疾书,后头突然飞过来一本书,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书脊捣在她脑袋上,一阵久久不去的钝痛。
她捂着脑袋,抬头往后看了一会儿。最后排有一个向来瞧她不顺眼的女生抬起了下巴,抱歉地做了个手势,说道:“对不起啊,扔错了地方。”
她生生忍下,本是不欲发作,身边的同桌却捡起那本书来,扭过身,朝那女生狠狠砸了过去。
女生捂着自己殷红起来的大脑门,拍桌子站起身来道:“纪聪你干什么!”
一天下来没说过几句话的同桌开了口:“对不起啊,扔错了地方。”
后排的女生干干气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回了位子,没再说什么。
言菲扭头看着自己这位新同桌,又去看自己另一边。
不是萱珂。
她们总算错开了班级。
纪聪不爱说话,性子冷淡,课间时戴着耳机翘着腿往后一靠,轻易不会理人。
沈言菲有时会偷偷看他,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是跟小说里形容的一模一样的俊朗少年的模样。
只在他身边坐着,不说话,不对视,只是知道对方的存在,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柔顺剂的味道,言菲心里都是踩空了楼梯般的久久不停的悸动。
两个人的第一次交谈是在一堂语文课上,老师偏偏抽到了纪聪背诵诗文。
纪聪一脸茫然地站起来,沉默了两秒后,本想说没记熟,却听见女生轻若蚊蝇般的一句“将军向宠,性行淑均”。
他诧异地看了看她,很快就跟着说:“将军向宠,性行淑均。”
又听女孩说:“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
他便跟着说:“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
她说一句,他便跟着念一句。往日里胆小如鼠的女生,竟是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帮他作弊,他心里一时稀罕。
一段文章背完,老师看了看跟他同桌的沈言菲,又看看他,最后什么也没说,让他坐下了。
那天晚上,她在不小心碰掉了自己的橡皮擦后,看到纪聪躬下身躯,帮她把橡皮捡了起来,轻轻搁在她桌上。
“谢谢。”
她说。
“真要谢,”纪聪拿过了自己的物理书,摊开一页放在她和他课桌相接的正中间:“就给我讲道题吧。”
言菲的天空刹那间晴空万里。
后来一起吃午餐,一起做习题,放学了去附近的拉面店点上两碗香气四溢的龙须面,吸溜面条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响。
两个人的小区离得不远,纪聪总要多走一段路看着她平安到家,才又折返回去。
一天晚上沈言菲回到家,韩萱珂早在客厅里等她,西瓜都吃了好几块。
见她终于回来,埋怨道:“最近你都不跟我一块下学了,晌午也勤奋得很,总要做半个小时习题才去吃饭,害得我连个人陪都没有。你这丫头,不跟我上一个班胆就肥了是不是?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上前一下抱住她的胳膊:“从今天起,必须跟我一块吃饭,一块回家,休息日陪我去逛商场,你要是不肯,哼哼……”故作邪恶地看了看她,往手上哈了口气,笑着去挠她痒痒。
言菲躺在沙发上打起滚来,笑容里藏着防备,谁也不知道。
次日中午,韩萱珂果然一早来了教室找她,就停在纪聪身边,柔软的裙摆随着她躬身的动作往外荡开来,轻轻拂在纪聪的校服外套上。
一阵甜腻的香气涌上鼻端,是韩萱珂新换的她叫不出名字来的香水。
“言菲,吃了饭再做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