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偏给她使绊子,总是在她编得兴起时把她叫来,使唤她去东家拿件衣裳,去西家讨两坛子酒。
天上气候晴好,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凉爽似秋,月老偏偏要让她在跟前打扇子,他自己躺在软乎乎的云里睡得昏天黑地。
流离气不过,有时候趁他睡着,把他的胡子编成一个个小脏辫。老君来找他喝酒时看见,噗嗤笑一声,也并不说什么。
后来月老出去溜了一圈,被人指指点点了一下午,回来后揪着流离耳朵臭骂了她一顿,骂完继续让她过去编红线。
流离两手又酸又痛,有时候忍不住抱怨两句:“没人性啊没人性!”
月老就幽灵一样窜到她面前,把她耳朵拎起来道:“你这死丫头,骂谁呢!”
流离觉得自己好像碰上个后娘,没想到书里那么和蔼可亲的月老爷爷竟是这样一个公老虎。
数了数自己编过的红绳,三千四百八十五条,还剩六千五百一十五条,她叹一口气,动动两只酸涩的手。
姻缘镜后,一个人头脑袋探出来朝她一笑,说道:“小流离。”
正是许久不见的芒遥仙子,她穿一身星光四溢的白色长裙,长及膝盖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简单的发髻上插了几支素雅珠钗,倒真是有几分天上那些仙子的模样。
流离捡了些丝线,手下不停地编绳子,问她道:“不在人间当你的大明星了?”
芒遥仙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道:“一看就知道不关心我,连我什么时候息影的都不知道。我再怎么驻颜有术,可在那里凡人眼里,要是过去这么些年了我还不老,他们肯定要把我抓起来放进实验室里的。”
托腮想了一会儿,说:“不过天上日子枯燥,我倒是能以芒遥后代的身份重新过去玩玩。如今天下太平,妖魔鬼怪没有敢出来闹事的,想打出一个名堂混成万众瞩目万人景仰实在是有些难度。
可在人间就不一样了,靠一张脸轻轻松松就能成名,台下山呼海喝全都是自己的信徒,为了自己一瞥一笑他们能激动得晕过去,一群傻瓜。诱惑这么大,怪不得那么多凡人前赴后继要做明星呢。”
流离拆台道:“你一个神仙,受凡人喜欢有意思吗?”
芒遥冲她摇了摇手指,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别管是什么,被喜欢就是好事。只有他们拿我当神佛,我才能拿他们当傻瓜啊。”
撞了撞流离肩膀:“你说对不对?有没有心动,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玩玩。凭咱们两个联手,还怕哪个妖艳贱货是咱们对手吗?”
“算了吧,你自己去玩就好。”
流离手下如飞,不停地编红绳。刚又编出来七八条,芒遥却一股脑给她拿走了。
“小流离,这些就给我用吧。我也知道没用,可要是能跟你们家寒渊神君一起喝杯酒,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芒遥抢了红线转身就跑,丝毫不给流离开口说话的机会。
流离烦躁地把绳子往地上一摔,暗自生了会儿闷气。
夜半时分,她实在困倦得厉害,坐在云里头一歪就睡着了。寒渊无声迈步而来,冷清着眉眼看了她一会儿。女孩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在云里翻来覆去,总是睡得不安生。
寒渊伸指掐了个安神诀,在女孩额上点了点。
白色光点一闪而灭,女孩眉心终于松了下来,整个人明显一松,陷入了沉睡。
寒渊拿出一串以怨念石结成的手串,扔在空中,手中结印向那灵石打去。
十二颗怨念石顷刻间化作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人跳到桌上,拿了红丝线坐在那里开始编绳子。
流离睡了美美的一觉,醒来时,看见面前的桌上堆着大摞大摞的结好的红绳。
她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月老穿着一身靓丽的红衣从远处而来,见她一脸失忆样的表情呆呆站着,正要说她几句,却见一万根红绳一根不少地在桌上放着,个个都编得十分精致,并不是随意赶出来的。
“你这丫头倒是利索,”月老对她刮目相看:“行了,回你家客栈去吧。”
流离开心得很,临走时,月老还送了她食神那里讨来的一只烧鸡外加王母娘娘处的几坛子好酒。
看着流离走远,月老站在宫门口十分心伤。多好的珍馐美味,他都没尝一口就转手送人了。
流离回到客栈,把东西跟小二和厨娘一道分食干净。小二想起以前在天上的神仙日子,一时委屈得嘤嘤哭泣起来,夸赞食神的手艺是如何如何好,这些年自己是如何如何想念。
厨娘瞪着两只眼睛,上去揪起他的耳朵,说道:“吃我的饭委屈你了是吧,要不要我跟寒渊神君说说,让他把你送回天庭啊?”
小二连说知错了,打眼看见流离滑下的毛衣袖口下露出一串光彩莹然的珠子,好奇凑过去道:“这是什么,怎么以前没见你带过?”
流离这时才发现那串做的十分精美的怨念石手串,举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奇道:“真是撞了邪了,什么时候到我手上的?”
话音刚落,头顶的鬼铃再次响了起来。
第61章
【篇九、在这世俗人间,我爱你】
他是流离看到的第一个男客人,长相白净,身形清瘦。神情有些恍惚,眼睛里全无光彩。
看年岁应该只有二十一二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是校园里干干净净的少年模样。
流离看着他喝了屠苏酒,踏入他的世界。
他叫苏晨,父母双全,家庭小康,无童年阴影,无不良嗜好。成绩中上游走,不出头不垫底,天塌下来都找不到他身上去。
他觉得就凭自己这样的条件,这一辈子绝对能顺风顺水,无虑无忧。
事情发生在草长莺飞的大二那年的春天,他不过是无意中扶了班里一个扭到脚的女生十米路远,从此被李图记住。
刚开始他还感觉不到有任何异样,后来突然有一天,李图在放学的路上追上他,亲昵地揽住他肩膀,说今天是自己生日,已经请了班里的同学都去玩,让他跟自己同去。苏晨不愿意自己成为不合群的那个特别的人,当下就笑着答应了。
到了李图家里,却发现十几个男生中间只围了一个女生,那女生赫然正是他扶过一把的班花乐颜。
乐颜见惯了这种众星拱月的场景,故作成熟地拿着一个酒杯站在男生们中间,笑得花朵一样。看见李图回来,很热络地过来接他这个寿星。
酒喝到半醉时,熄灭了灯光开始点蜡烛。李图在众人哄闹中走到硕大的蛋糕前,双手合十说:“我希望在以后的人生里,我得不到的,我就都能亲手把它毁了。”
烛火映照着他的脸,阴恻恻地发着绿。
后来的事情,苏晨再想起来时,就只记得突然之间好像变作了一只只禽兽的男生,和被他们一个接一个压在身下苟延残喘的乐颜。
滔天笑声中,系了皮带站起身的李图过来怼了一下他的胳膊,说:“到你了。”
女孩一张灰败的脸直勾勾看着他,似乎是想求救,却已绝望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晨拔脚而逃。
第二天乐颜休了学,老师说她是生了病,等休养好了就能回来读书了。
苏晨坐在教室里,课本上一个个字变成微弱烛火里那些男生饕足的脸,蜡烛燃尽,蓦地熄灭,他们一声声的奸笑却还没有停止。
右侧方有人拿笔打了他一下,李图那张诡异的脸朝他凑过来,说:“高数练习册借我看看。”
他身上就打一个寒战。
三天后,他等父母都睡着了,反锁在自己屋里拨通了警局的电话。警察当即抓捕了李图等人,并找乐颜过去了解情况。
谁知很快警察过来找他,说乐颜并不承认自己被人侵犯。无论他们怎么讲道理说厉害都不管用,她一味咬死了自己是清白之身,跟李图等人是朋友关系,并十分冷静地把他们请出了家门,让他们不要随便抓人,赶紧把李图他们放出去。
事情却是在学校里微微地传开了,同学们都说苏晨这人是不是得了妄想症,怎么连女生的清白都可以这样随便诋毁,简直是不要脸。
苏晨说不了什么,他只好闭上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想,只祈求自己能安然无恙地过完剩下的大学时光。可他也知道,有李图在,自己怎么可能安然。
于是在一天放学路上,李图带着几个小跟班追上了他,笑意盈盈地过来问:“哥们,要不要去个好地方?”
苏晨避之不及,低着头一味往前走。李图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你这么细皮嫩肉的,跟着我,肯定能赚大钱。怎么样,去吧?”
他们半威胁半恐吓,又拿刀子亮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去。
却是到了一处灯红酒绿的私人会所,他被李图揽着肩膀进了最里头一间包厢。
五六个脑满肥肠肚也满肥肠的大老板在里头沙发上坐着,各人怀里搂着一个气质阴柔的清瘦小哥。
看见李图过来,其中一位叫周通航的说道:“小图,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好货就这么缺?催了你几回你也只说没有。”
李图讪笑着说:“世上但凡带着个‘好’字的,那都是难得的。”
把苏晨往前一推,说:“您看看这个,不枉您等了这几月吧?”
周通航搓着下巴,把苏晨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脸上油光一闪:“不错不错,清秀又单纯,我喜欢!快过来让爷亲亲。”
他说着就上来朝苏晨身上扑,苏晨已经吓得站不住脚,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对李图说:“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那天晚上的事我永远不再提了!”
李图朝他慢慢半蹲下身,一只手抬起他下巴:“哪天晚上的事啊,你说的我都糊涂了。以前的事咱们不提,你好好看着以后晚上的事就行。”
慢慢站起身来,拿纸巾插了插自己的手,说:“苏晨,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充好人,又妄想做英雄啊。”
勾唇邪恶一笑:“你是英雄,那我不就成了狗熊了吗?你都这样骂我了,我不做点什么可真是对不起你了。”
李图跟自己同伴们拿了厚厚一沓钞票离开,苏晨发疯一样地要扑出去求救,都被屋里的人过来抱住,送祭品一样地送到周通航面前。
周通航借着暧昧的灯光看他的脸,越看越满意,说:“你合我胃口。像你这样好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你放心,你年纪还轻,我会好好对你,不会伤了你的。”
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包白色药粉倒进啤酒里,捏着苏晨下巴就要往他嘴里灌。
习邈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苏晨生命里的。那天他并不怎么威风,反倒是有些狼狈,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就从门外摔了进来。
周通航被这动静吓到,略有些慌张地把酒藏了起来,问他:“大侄子,你怎么喝成这样了?你爸知道又是一顿数落。”又对身边那些下属不满地“啧”了一声:“还不去扶!”
那些人恍然大悟,过去扶习邈。
习邈推开他们,半眯着眼睛一步一趔趄走到苏晨身边,说:“小苏,你一个好孩子,来这种地方干什么。不听你妈的话,淘气!”
说着还往他脑门上点了一下,伸长两只胳膊圈住他,脑袋轻车熟路地搁在他肩膀上。
苏晨惊得动也不能动,一时想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
周通航听得皱了眉头,问习邈:“大侄子认识他啊?”
习邈含含糊糊地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苏晨:“我学弟,好学生!”
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他说:“好不容易逮到你,快跟我回去讲几道题,那高数要把我逼疯了,快!”
拉住苏晨的手,带着他朝那扇原本已锁住了他人生所有美好的大门走去。
厚重的门被拉开,光明重现人间。
周通航坐在屋里的沙发上看着两人背影,不解地问了身边下属一句:“这大二的还能给大三补习呢?”
那下属摇了摇头:“你家大侄子成绩得差成什么样啊,将来能毕业吗?”
周通航有些扫兴,看了看藏在桌旁的那杯酒,扬手随便指了一个人过来:“你喝!”
那人却是媚了眼睛,朝周通航舔了舔舌头:“都伺候你多少次了,还用得着喝药吗?”脱了身上衣裳,朝周通航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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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冷风一吹,习邈瞬间清醒过来,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拉着苏晨上了一辆出租。
“你家在哪?”
习邈问他。
苏晨瑟缩了下,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了一个地址。
车子发动起来,里面有些闷,苏晨额上慢慢渗出汗来,想起方才那个男人丑恶的嘴脸,胸腔那里忍不住一阵反胃。
旁边习邈摁开了窗户,漫不经心说:“李图跟他那个后爹一样,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你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这话果然把苏晨吓住,满是绝望地坐在那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自问一向谨小慎微,平常与人交往都十分和气,不孤僻不自命清高,算得上是人群里最规矩最不起眼的那个,偏偏是被李图盯上,走上如今这样的境地。
习邈看见他这副样子,倒是忍不住扭头笑了笑。
苏晨偷偷去看他,见路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划过一个又一个影子,实在是个好看的人。
想了许久,脑海里却依旧没有他的半分印象,踟蹰良久才终于问:“我们见过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
“我知道你很奇怪吗。”习邈回过头来看他:“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摆脱李图吧。”
苏晨在家里躲了两天,怎么样都不敢过去学校那种挨了打都不能吭声的地方。
爸妈确定他并没有病,劝他赶紧回去努力学习,跟他说些功课不好的人以后是绝对不会有出息的这些老生常谈。
苏晨不敢把心里的事说出来,迫于无奈过去学校,路上在小卖部里买了把防身的小刀。
第一天格外的风平浪静,李图甚至没来找他说一句话,眼光也不在他身上停留。
第二天依旧风平浪静,只是李图跑过他身边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这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