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有可能里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占了三分之二。如此一来,就连苏晨自己都觉得自己或许真是凶手。
死者李图是章警官的儿子,虽然是继子,两人的关系也一向很好,比起亲生的也丝毫不差。
如今李图横死,章警官大怒。在他的压力之下,警局不得不对苏晨进行了刑事起诉。
苏晨倒是并不觉得害怕,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习邈一眼,把事情跟他问清楚。只要他开口说一句对他只是玩玩,他就绝对不会再纠缠下去了。
开庭前有律师主动过来找他,说可以给他进行无罪辩护,以手里现有的资本和证据,绝对能安然无恙地把他从牢里救出去。
条件是他后半生要跟着周通航。
“别看周老板长得大老粗似的,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跟着他你不会吃亏。”
律师对他循循善诱,可苏晨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我不愿意。”
律师渐渐失了耐心,黑着脸站起身道:“那你就等着死在这里吧。不管你杀没杀人,有周老板在,习邈他父亲在,再加上李图他后爹在,你觉得你这一条命还能留着吗?”
这话并没让苏晨感到害怕,唯一遗憾的是,他仍不清楚习邈对自己的心意。以前是习邈主动来找他,现在换他一天天地等着他。
等啊等,等啊等,终于在开庭前一天,习邈出现了。
两个人之间搁着一扇透明的玻璃,触手不可及。苏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生怕这次见面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习邈,我想你。”
他一开口就不管不顾,咧嘴对习邈笑了笑,说:“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离不开你。可他们都说,你对我不是真心,只是像那些花花公子一样想玩玩而已。
我不信他们,只信你。你告诉我,你对我是不是真心。如果是,我这一辈子就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如果不是,那也没关系,人活在世上都是图个开心。何况你开心的时候我也开心,你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我不会怪你。”
习邈竭力忍着自己的情绪,可忍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眼里的泪决堤般一颗颗地往下滚。
他憋住鼻子里的苦意,抬起头看着他,说:“我爸跟乐叔叔已经商量好了,下个月给我和乐颜订婚。”
苏晨这个时候才知道,对他们习家将来有助力的世家好友的女儿,是乐颜。
怪不得啊。
苏晨不过略静了静,就又冲他温柔地笑:“我只问你,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习邈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滚下来,把他眼前的世界染得一片模糊。他看着玻璃那头的男生,美好,单纯,善良,长着一双全世界最纯洁,最让他心疼的眼睛。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注定是得不到了。
“不是!”他腾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冲着玻璃那头大声喊:“不是!我只是瞧你长得好看,想睡你而已!我有大好前程,为什么要毁在你一个男人手里!”
习邈走了,或许是永别。
苏晨呆呆地在原地坐着,看见人生里的那盏灯在他面前啪地熄灭,连给他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后头的监听民警是个心地仁善的女人。饶是见过再多大风大浪,此刻也不免心酸起来。她脚步轻轻地过来伸手扶他,说:“回去吧。”
是啊,要回去了。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就该画下句点,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了。
反正再熬,不过就是这几个月。乐颜指认是他杀了李图,便算是他杀的吧。这是他能为习邈做的最后一件事。
次日法院开庭,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法官只以过失杀人罪判了他五年。
他并没觉得开心,依旧一日日地在监狱里消沉下去,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爸妈过来探监,爸爸还好,什么情绪都在心里憋着,只是妈妈却每次都在接见室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两眼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光彩,恍如一个等死的耄耋老人,凭谁说什么都亮不起他心里的那盏灯。
狱中待了半年,在一个午时的沉睡中,他找到了过路客栈。
出了执念幻境,寒渊把苏晨的生魂送回了人间,对流离道:“他要自杀,你赶紧去救他。”
流离一惊,想明白后忙忙点头,旋身去了人间一处狱中。
苏晨因近来身体不好被特许留在宿舍休息,流离到的时候他已锁了门,头伸进床单结成的绳索里,踢掉了脚下的凳子。
“苏晨!”流离大叫一声,手下结刃向那绳索割去。
苏晨摔在地上,抬头看着她,觉得她很像自己方才梦中见过的一个神仙。
“你是……仙人?”他虚弱地开口问她。
流离朝他走近几步,蹲下身看他:“是,我是仙人,我来救你了。”
苏晨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仙人也能管得了人的真心吗?”
“我看习邈像是有苦衷,或许是受了家里的威胁,为了保住你才答应的那门婚事也说不定。你以前那么信他,从不受人挑拨,不允许任何可以说得清的误会在你们之间出现,这么通透的心思,为什么仅凭他几句话就否定你跟他之间的一切呢?”
流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在椅子里坐好,给他倒了杯水,说:“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把一切查清楚。李图的死十有八九是乐颜做下的,虽是情有可原,可她却恩将仇报,为了能嫁给习邈,给你设了这么大一个圈套,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放心,我会还你清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第64章
流离的话一下让苏晨豁然开朗,他想着习渺来看他那天发生的事,越想越是可疑,捧着杯子连声说:“没错,没错,我本来是要判死刑的,可习邈刚来见过我,我就从必死的局面里活了下来,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是他的原因?他肯定是不得以才来跟我说那些话的,一定是!”
苏晨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声音里多了些自责:“我为什么不信他,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放下杯子抓住流离的手,说:“仙人,你一定要救我们!”
苏晨本性良善,把一切美好的想象都给了自己心上那个人,若世人皆如他一般,那些因为误会而错过的姻缘就一件也不会发生了。
流离想着,回握住他的手,说:“放心,我一定给你和习邈一个好结局。”
流离出了监狱,来到习家和乐家的饭局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边隐身偷菜吃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个时候习邈已经读到了大四,因为成绩优异被允准提前毕业,还得到了一个保研的名额。
流离这时才知道,原来习邈并不是学渣,他装成连大二学生会的题他都不会的样子,只是为了能离苏晨更近一点儿,看他讲题时认真的眉眼。
流离更坚信了心里那个猜测,又见习邈席上并不怎么开心,好几次乐颜给他夹菜,他也只是爱答不理,惹得习父频频蹙眉。
乐母似是知道自己女儿身上发生过的事,急于把这桩婚事做成了,好给已经残破不堪的女儿一个好未来,便收拾出一副轻松的口气对习父习母道:“这一读研又是三年,那时候我家乐颜就二十五岁了,年纪说小也不算小了。”
恰恰习父也怕他们知道自己儿子其实是个同性恋,忙接过来道:“是啊,儿女事始终是我们最牵绊的,总要早点看着他们结了婚,我们才能放心把产业交给他们。”
双方父母各怀心事,互相点头。习邈却冷笑了一声,抬起眼皮看着身旁一身洁白衣裙的乐颜,说:“李图死后,你就不做噩梦了吧。”
乐颜和自己母亲的脸唰得一下白了,一时僵坐在椅子里,说不出话来。
习父怨怼地瞪了习邈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习邈视而不见,自顾自道:“听说李图可是很喜欢你的,为了你,也不知教训过多少跟你走得稍近些的男生了。他是个疯魔的人,两次胆大包天敢绑架你,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乐母双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她把手藏在桌下,脸上挤出个笑说:“李图那人我也听说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来了。他也不看看自己,配碰我女儿一根指头不配。”
习父习母脸色也不好看,听她给自己女儿开脱,当下并没有接她话茬。
一顿饭在表面的平静中结束,明明每个人都没怎么动筷子,可起身却发现餐点竟是活活少了一半。各人都以为是旁人吃的,也没怎么怀疑,相互寒暄后在车库道别。
流离跟着习邈回了家。刚进客厅,习父心烦地点燃了一枝烟,叫住一声不吭就要回屋的习邈,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该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乐颜确实已经被李图强/暴了?”习父的话里开始带着颤音:“你是怎么知道的?”
习邈确实恨乐颜,可他也知道,无论到了什么境地,苏晨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乐颜一个字,他不想成为让苏晨瞧不起的揭人伤疤的那种人。
“我口无遮拦,整日里胡说八道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几句玩笑你倒是当真了。”
习父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又说:“乐颜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来对你一直痴情,我都看在眼里,你不能辜负她。”
看他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加重了语气道:“你别忘了,苏晨还在牢里。我能让他过失杀人,也能让他蓄谋杀人。案子定了,不是就板上钉钉,一辈子推翻不了的了。”
习邈握了握拳头,提步就走。
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梦里,他看见苏晨被拷着双手向他走来,他想他想得发疯,不顾一切地过去紧抱着他,说:“苏晨,我也想你。”
鼻端却泛起一阵血腥,手心那里也是黏黏的。他缓缓地放开怀里的人,就见苏晨脑袋上被枪子嚯开一个洞,洞里源源不断往外淌着血。
“苏晨!”
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连连喘气。等明白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他劫后余生般抱住自己的脑袋,闷声哭了起来。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倒茶的声音。
苏晨抬起头,果然看见有个模样十分年轻的女孩正坐在他书桌前头泡一杯茶水。他被吓了一跳,身体往后缩了缩,问:“你是谁?”
“我是天上的月老,特地来成全你跟苏晨这桩姻缘,”流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猜的不错,苏晨的命是你救的。你说你不爱他,其实却是爱惨了他。”
颇有感触地啧啧两声:“原来不只是书里,人间竟也真有这样痴情的男人,看得我甚是欣慰。你很好,苏晨也很好,月老我十分喜欢。既然碰上了,就一定会让你们白头到老,永不分离的。”
习邈听得糊涂:“原来月老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流离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我可已经活了几千几万岁了。”
起身往他面前走了走,说:“你安心等着,我去帮你把苏晨送到怀里来。”调皮一笑,旋身在他面前消失了踪影。
习邈伸手往她消失的地方摸了摸,半晌颤抖着嘴唇自言自语道:“竟然真是神仙……”
流离去了乐颜家里,乐颜正痴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母亲在她旁边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忍着泪说:“孩子,没事的,都过去了。很多事情,其实只要我们不记得了,它于我们而言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好孩子,忘了吧,答应妈妈,我们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这句话倒是给了流离提醒,等乐母走后,她在乐颜面前现出身来,说:“乐颜,你可知罪。”
乐颜被吓了一跳,等看清了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人,惊叫一声要跑出门去。
可到了门边,她发现那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她的呼喊。不管她叫得多大声都没有一个人过来支应一声。
“不用白忙了,我施了结界。”
“你到底是谁!”乐颜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真是累,每次都要被人问是谁。
流离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我是地府里的判官,因你不思感恩,反倒反咬一口,诬告害人,特来将你锁拿归案。到了地府论罪而处,本该是把你送入第九层油锅地狱的,可你害的偏偏是你的恩人,罪加一等。我已向阎王禀明,要让你再受万人凌/辱之苦,方可投入油锅地狱。”
乐颜吓得瞳孔大张,一个劲摇头,疯魔了一般道:“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扑过来跪在流离脚边,泪如雨下:“神仙,求你放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让苏晨做替死鬼的啊!”
“没有办法?”流离冷笑一声:“没有办法你就能攀诬恩人?你若早早报警,李图那帮人还会抓你第二次吗?”
乐颜只是摇头,厉声道:“不能!我不能报警!从小我就喜欢习邈,每天都梦想着能嫁给他。眼看着就要实现,我怎么能昭告天下说我乐颜被一群畜生搞得跟粪水沟子一样脏!”
她越说,眼里的恨意就越强烈,整个人陷入一种濒临绝望的癫狂之中:“为什么苏晨要出现?为什么他轻而易举就让习邈爱上了他?习邈本来是我的,他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怎么能被一个贱男人搞臭了名声!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必须要救他,让他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是苏晨先犯贱,又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欺辱,他却躲在角落里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是我人生里的噩梦,我怎么能放过他!也是他自己倒霉,偏偏被李图盯上。老天既然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乐颜已经崩溃,讲道理根本就无济于事。流离只能拿出条件,对她说:“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也并非是心似冷铁,不近人情。不如这样,只要你去找警察说明当年的一切,再让自己父母退了跟习家这门亲事,我就封了你的记忆,让你自自在在地过完后半辈子。
你放心,警察不是长舌妇,你但凡说一句求他们保住你的名节,他们就不会往外透漏一个字。”
乐颜渐渐止了哭泣,仰起头看她,想她既是神仙,法力无边,那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