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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拿着尘菩提去人间找到李篌,趁着他梦中熟睡,把药给他吃下了。
李篌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他看见了一个总结着脏辫子的女孩,女孩不怎么爱打扮,衣裳穿得随便,整天大大咧咧的,从小时候起就活得像一个男人。
李篌家里的父母都是精神病院里的医生,有时候实在太忙回不去家,就把他带到医院里去照顾。
医院里常年住着一个叔叔,叔叔经常发疯,一疯起来就乱砸东西乱打人。
他女儿经常过来看他,结一头脏辫子,穿着黑色的裤子和外套,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
可其实胆子小得很,爸爸一发疯她就躲起来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抬头去看医生们强制给爸爸打针。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看着女孩在医院里哭着长大,看她给自己爸爸念书听,从安徒生童话一路念到了四大名著。
只是他胆子实在太小,从来也不敢去跟她说一句话。后来有一天,她被发狂的爸爸打了几巴掌,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冒雨跑了出去。
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怎么能被雨淋呢。
他就撑开伞,朝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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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篌醒了,什么都想了起来。
往后的一切似乎十分顺利,宿命姻缘线自动断开,他取消了婚约,转身去找徐箜。
有情人历经两世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流离拿到了徐箜的那颗怨念石。只是临走的时候,她看见了徐空。
徐空正要去裁缝店还嫁衣,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转身坐到店前的长椅上,安静得像是一块石头。
或许这件事对她有点儿不公平,但这已经不是流离职责范围内的事了。
“流离!”
芒遥开着车从远处走了过来,摇下车窗,冲她说道:“又挣到钱了?”
流离就摇了摇手里的怨念石:“那当然,我们过路客栈什么事办不成。”
芒遥笑了笑,把车停好,下来道:“既然挣了大钱,必须得请我去鬼市喝酒。就去南风楼,我都好久没去那儿玩了。”
她不由分说带着流离去了阴司,找到鬼市里的南风馆,往里面一坐,素手一招,叫来老鸨道:“最近有什么新人没有,要模样好的给我叫来两个。”
流离说道:“我不要,你自己玩就好了。”
芒遥就说:“我知道啊,两个都是我的!”
流离闭了嘴,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酒喝。
不多会儿,过来两个模样清俊又很有阳刚之气的男人,他们一左一右伴在了芒遥身边。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说来我听听。”芒遥接过他们递来的酒:“说得好了有赏。”
其中一个丹凤眼的便道:“倒果然有一件,如今魔尊归位,随时可能纠集众人再打上天去,六界的太平很可能就要不保了。如今天帝正想办法去找魔界入口,把他们一举击溃呢!”
另一个瑞凤眼的便道:“我听说这个魔尊其实是定光如来坐下高徒,你说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得道高僧,怎么会入魔的?”
丹凤眼的说道:“这件事至今也没人清楚。只是我还在天上做神仙时曾听过一耳朵,说是这位魔尊会入魔,是因为一个凡人女孩……”
流离一瓶酒喝得见底,扭头叫老鸨:“再来一瓶。”
“小丫头,”芒遥看着流离,问她:“你一向跟寂行关系好,可知道魔界入口在哪儿?”
“我哪儿知道。”流离嘟囔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锭金子,财大气粗地放在桌上:“你尽管玩吧,我走了。”
芒遥叫住她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这么点儿银子,不够我玩的。”
流离无奈,又拿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南风馆的酒烈得很,她只喝了半瓶而已,这会儿却有些晕了。
过路客栈里正热闹,一对夫妻不知道生前有什么深仇大恨,死了都不肯罢休,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那里一边指着鼻子互骂一边互扇巴掌。
负责押送这批阴魂的许泽全当没看见一样,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吃饭,全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你们打什么?”
流离晕晕乎乎地走过去,把从互扇巴掌发展到了互扯头发的两夫妻拽开,说道:“不管有什么事,这辈子都结束了,下辈子不一定还能不能见呢,你们还打什么?”
那男的就说:“这辈子是结束了,可这辈子的恩怨还没结束。这臭婆娘引狼入室,跟她奸夫一起把我儿子害得好惨,现在我儿子都躺在重症病房里生死不知呢,今天我要不给我儿子报仇我就枉为人父!”
女人理了理自己被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说道:“好听话谁不会说!还有脸提儿子呢,要不是你非铁了心跟我离婚,我能带那个畜生去咱家吗!”
男人说道:“你可真是不害臊,我头上绿光都冒出去十丈远了,还不跟你离婚,等着你跟奸夫一起把我财产都掏空吗?”
一言不合两个人又要开打,打就打,可眼看着就要殃及柜台前新酿的几坛子春风度,流离赶紧上前拦着,醉醺醺道:“要打你们出去打,外面宽敞!”
夫妻两个听她这话也对,就互相揪着头发跑到外头互殴去了。
流离摸摸头,摇摇晃晃地奔进后院里去。
师父正坐在红枫树下的石桌前饮酒,她走过去在旁边坐下,往石桌上一趴,脑袋枕在胳膊上,邀功一样地道:“师父,徐箜的事我解决了。”说着把怨念石拿出来,放在桌上。
晶莹剔透的怨念石在桌上咕噜噜地滚了过去,掉下桌沿时被寒渊接住。
寒渊拿在手里,看了看,问她:“怎么办的?”
“我去找了尘菩提让李篌吃了,他就把前世的事都想了起来。”
“尘菩提?”寒渊皱了眉:“你去了魔界?”
流离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寒渊没再说什么,只是捏紧了那颗珠子,神色中似有转瞬即逝的不悦。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不是跟你说这件事我会去办吗?”
流离直起了身,说道:“师父这么尊贵的人,我怎么能用凡间的事来烦你呢。”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手伸过去,竟是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左手手腕,很是认真地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你为了凡间那些破事儿烦心了。”
寒渊看着她的手,一时心里起了异样。旁的女仙借故跟他有身体接触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总是排斥,常常瞬间就弹开了。可是现在他看着流离的手,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讨厌。
他嘴角浮出一丝莫辨的痕迹,抬眼看她:“我说过我烦心了吗?”
流离说道:“但是人间可怜的人多得是,什么失恋的,失意的,贫穷的,仕途坎坷的,身染恶疾的,这些人每天都会有。
如果我们每一个都救,根本救不过来。可怜的人是救不完的,他们应该自救,而不是整天来找我们。师父是上古神,身份尊贵无匹,怎么能整天去管那些凡人的鸡零狗碎呢!”
寒渊忍笑:“那我应该做什么?”
“你就应该每天喝茶,下棋,实在无聊就去找西天佛祖们讲经论法,这样才对。我没来以前,你在这里待了四万年,受了四万年的烦扰,想想都可怕。”
流离有些发愁地拍了拍头,又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来冥界开这间客栈?”
寒渊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开客栈?”
“他们说你是为了等一个人。可你是为了等谁却没人告诉我。”她抬头看着他:“师父,那个人你等到了吗?”
寒渊没有回答她。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等谁。那个耳后有彼岸花印记的人吗?
可她现在就在自己眼前,为什么自己还是记不起四万年前发生过的事。
“哎呀!”流离突然扶住了头,说:“师父,我头疼。”
她的手离开自己腕上的时候,寒渊明显感觉到心内有一处地方失落起来。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脸上神色,说:“你在哪儿喝的酒?”
“南风馆。”
“秦楼楚馆里的酒最烈,否则就留不住客人。”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说:“你过来。”
流离就往他面前去了去,一颗小脑袋凑在他身边。
寒渊伸出手,在她额旁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了起来。
流离果然舒服许多,继续道:“那些凡人,救了他他会感激,可没被救的那些人又会心生怨怼,说不定还会过来报仇,一不留神就把事情搞得又长又臭,没完没了。”
寒渊问她:“又有人找你麻烦了?”
她摇摇头:“没有。只是我来这些年,也被不少人报复过,总是因为救人而得罪了人。我都这样了,师父这四万年里肯定也是麻烦不断,累得很。”
她痴痴地看着他,醉意还没有下去,烧得她脸颊红扑扑的:“还好我来了,以后师父都不用去管这些闲事,有什么事我都会去办好的,绝不让你再惹一点儿麻烦。”
寒渊手下一顿,放下去的时候在她发上轻轻揉了揉,低声道:“你怕我累,可你不会累吗?”
流离说道:“我在人间的时候才叫累,每天每天都好累,一睁眼,眼前还是一片黑,什么希望都看不见。还好师父把我捡了回来,”她弯起嘴角开心地笑:“师父收我为徒的那天,我才看见了光。”
寒渊心神一震,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孩。其实以前他一直在忽略,流离其实是长得很好看的。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看得人心里发痒。
他就没再继续忍下去,张口问她:“你是怎么找到尘菩提的?”
流离心虚起来,低了低头,说:“是寂行给我的。”
“除了采药,你还在那儿干什么了?”
寒渊语气里不知不觉染了气。
流离还兀自不知,说道:“在那里吃了晚饭。”
寒渊心里的不舒服更强烈了:“好吃吗?”
流离点点头。
“你还去吃吗?”
流离摇摇头,她的情绪开始低落下去,很久才说:“我对不起寂行,欠他太多,不知道该怎么还他。我最怕欠人恩情,更怕自己还不清。之前我欠了裴绪,还好我走了五里的鬼碳池,把欠他的都还了。
可是现在我发现我竟还欠了寂行的,欠了两千年。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魔界的人说,说他喜欢我。我也知道,他想让我留在魔界。可我不能去,我还不了他。”
她染了醉意的眼睛开始掉下泪来,整个人呆呆地陷在自责里,憔悴而不安。
寒渊看着她,不自觉放柔了语气:“为什么还不了?”
流离抬眼看他:“因为我要一直陪着师父!”
她醉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可还是努力地看着他,说:“师父,你在这里等的人,可是我?”
她的眼泪又无声地滑下去,就那么不知不觉地,掉进了寒渊心里。
寒渊魔怔了一样站起身,挨到她近前,伸手托住了她的后颈。
“是。”
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俯下身,吻住了她。
吻上她的那一刻,他脑海里不停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天地间一片大雪茫茫,他一路走过去,在银装素裹的树下看见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身上披着一件鲜艳的红斗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看不清女孩的样子,只记得她睁开眼看到他时,目光里渴望的求生意志。
“救我……”
她对他说。
他的头剧烈疼起来,越疼他就越深地亲吻着面前的女孩,舌头探进去,触到了她软软的舌尖。
她嘴巴里还有着浓重的酒意,可他发现自己竟不讨厌。有一瞬间,他觉得喝醉了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否则又该怎么解释现在的一切。
他想尽快抽离出来,在外人眼里冷心冷情的寒渊神君,怎么能去亲吻一个凡人女孩。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越吻下去,他就发现自己越离不开。
流离整个人晕的厉害,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整个身体都没有了感觉,只剩了唇上越发炙热的触感。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唇边溢出两个字。
“师父……”
这两个字把寒渊拉回了现实,他站在原地,整个人开始发冷。
是啊,他是她的师父,她是他徒弟。
可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甚至开始发起抖来,看着面前的女孩,狠了狠心,伸手欲取出她这一段回忆。
女孩却歪了头,头摔在他手心里,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他托住她的脑袋,一动不动地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没有消除她的记忆,上前横抱起她,把她安置在卧房床上。
她或许并不记得。
他想。
第101章
师父最近总不见人影。
流离无聊地坐在客栈大堂里发呆,手下玩着几颗最近新挣到的怨念石,把一颗丢上去,用另一颗去打它,再用第三颗去打第二颗,最后一起接到手里。
小二见她无聊,过来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又被人间什么事烦住了?”
“人间的事还好,最近来的生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婆娘跟别的男人跑了,家里没米下锅了,或是上高中的孩子离家出走了,我脑子都不用动就给他们解决了。”
小二说道:“那你在这儿烦什么呢?看一张小脸苦的,就差没写‘我很烦’三个字了。”
流离瞪他一眼,趴在桌上道:“我没来以前,师父也经常不回客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