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捷飞很快没了气息,武三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开他的胸膛,跟着也扑倒在地,鲜血淋漓中的指爪捉住了阿错的衣襟:“阿错!”
贺兰浑一把抱起了她:“三姐!”
“救她,救她……”武三娘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涣散,“杀王亚之那天她就死了,是那笑声,我跟笑声交换才,才留住她,笑声说不能再出事,求求你,救、救……”
笑声?洛阳的笑声?贺兰浑瞪大眼睛,见她头一歪,再没了气息。
“抓到了,”青芙提着赤金囊跃进来,“最后一条魂魄!”
纪长清伸手接过,低眼一看,贺兰浑怀中,武三娘的身体迅速腐烂,双眼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8章
血腥味久久不散, 贺兰浑抱着武三娘破败的尸体,半晌也不曾开口。
纪长清能感觉到他的哀伤,低头轻声向他说道:“放下她吧。”
救不回来了, 武三娘的人身本就虚弱到了极点,方才又拼着最后一口气与妖胎合体,杀死武捷飞, 眼下妖胎彻底消亡,再没有神力可以维持她肉身不腐,便是捉回魂魄也无济于事。
虽然他们费尽心机,到底是功亏一篑。
贺兰浑对上她柔软的眼波, 心头慢慢漾起一丝柔情, 随即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好,我听你的。”
他弯腰放下武三娘的尸体, 跟着用力一甩头,满脸的哀伤一扫而光:“道长也听见了吧?我三姐方才提起了笑声。”
纪长清看着他, 不知怎的,方才那个动作让她想起了某个雨天她在山中见到的一头豹子,那豹子浑身落满了沉甸甸的雨滴, 她看见它跳上一块大石头, 用力甩动身体, 就像贺兰浑方才那样。
无数雨点飞溅着在它身边散开, 旋转如同一朵雨滴构成的花, 纪长清看着它,那豹子也回头向她一望, 跟着一跃冲上了山崖。
纪长清有点疑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随即弯腰, 握住了阿错的手腕。脉搏消失, 皮肤冰冷,寻常人死后不会这么快就变凉,阿错果然有问题,真相应当就是武三娘方才说的,王亚之死的那天阿错就已经死了,是她与笑声交换,强行留住了阿错。
洛阳那些女子身体都缺了一部分,武三娘缺了眼睛,她与笑声交换的是眼睛。
那笑声用金蝉脱壳之计逃离洛阳,又在长安物色新的对象,她找到的第一个对象,是王亚之还是武三娘?
贺兰浑也看着阿错:“那笑声取人肢体,难道不需要亲身过来?”
张惠死时,笑声就在东宫徘徊,然而这次,笑声没有出现,武三娘的双眼却已经不见了。
若想知道真相,就需要救回阿错,问清楚王亚之死的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纪长清袖中飞出一张符咒,镇住阿错的肉身:“救她。”
对,救阿错,这是武三娘最大的心愿,他没能救回武三娘,但他会竭尽全力救回阿错。贺兰浑一骨碌爬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不必。”纪长清看他一眼,扬声唤道,“青芙!”
远处遥遥传来青芙的回应:“阿师!”
她很快返回,脸色有点紧张:“只捉到了阿错两魂三魄,剩下的被鬼使带走了!”
以她的能力不足与鬼使抗衡,只能趁着鬼使没有发现时偷偷带走一部分魂魄,先一步回来复命。
鬼使来得好快,有他们插手,事情越发复杂。纪长清沉吟着,边上打坐调息的卫隐睁开眼:“长清,我去对付鬼使。”
纪长清看他一眼,他脸色苍白,唇边犹自带着血迹,这样子根本无法从鬼使手里抢回魂魄:“你不行。”
再又飞出一张符咒镇住阿错:“你将这几条魂魄先送回阿错肉身。”
转身要走,卫隐扯住她的袍角:“长清,你方才灵力亏虚甚多,鬼使十分难缠,万全之策是尽快送信与纪师叔,请她前来相助。”
到玄真观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一个时辰,阿错等不得,一旦鬼使将魂魄拘回冥府,再想夺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纪长清拂开袍角:“无妨。”
卫隐连忙追上,见她回头看她,神色冷淡:“你送魂归体,阿错等不得。”
卫隐只得停步,又见贺兰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脸色一沉:“如此紧要关头,你又何苦让她分心来照应你?”
贺兰浑回头看他,神色肃然,卫隐冷冷与他对视,却见他忽地又咧嘴一笑:“她又不曾赶我走。”
卫隐心中一堵,再看纪长清时,她一言不发地出了门,贺兰浑笑嘻嘻地向他眨眨眼,跟着也走了出去。
“卫道长,”青芙扶起阿错,“要开始吗?”
卫隐盘膝坐下,探手取出一条魂魄:“护法!”
门外,贺兰浑紧走几步跟上纪长清:“不要硬拼,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知道城里几个有道行不错的和尚道士,皇后那边也有,慢慢来,总能救活阿错。”
纪长清没有说话,抬眼望时,极远处两条身影缥缥缈缈似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是阴司拘魂的鬼使,伸手抛出星辰失剑,一手扯起贺兰浑跳了上去。
风声在耳边响起,贺兰浑伸臂揽住她纤细腰肢,低着声音:“道长为何要带着我?”
他是知道她的,若说她是因为喜爱他所以要与他一道,他还不至于那样自恋,她做事从不讲儿女私情,他甚至怀疑她心中是否有儿女私情这个东西,她带着他,必定是有什么原因。
纪长清带着他,是因为方才灵力亏虚时与他肌肤相触,竟然大有缓解,再联想起上次强催媚狐珠岔了气息时,与他一吻也立刻复元,虽然她还没弄清其中玄机,但与鬼使交手必定凶险,带着他也能以防万一。
气息陡然阴寒,鬼使就在面前,纪长清催动星辰失一掠拦住:“请留步!”
贺兰浑跟着她跳下,眼前是黑漆漆的夜色,他看不见对方的身形,只能听见两个平平板板的声音交替响起:
“是你。”
“纪长清。”
“鬼使拘魂。”
“挡我者死!”
咦,这意思,倒像是教坊司在演滑稽戏。贺兰浑凑在纪长清耳边:“道长,我看不见他们。”
纪长清抬手,指腹缓缓擦过他的双眼,贺兰浑不由自住合上眼,只觉得一丝沁凉自眼皮透进脑颅,睁开眼时,看见眼前两个面目模糊的瘦高男人,环眼红嘴,活像送葬时烧的纸人。
纪长清看着鬼使:“阿错命不该绝,请两位放给她魂魄回去。”
“该不该绝?”
“不是你说了算”。
“阎王叫人三更死。”
“岂能留人到五更!”
噗嗤,贺兰浑笑出了声,鬼使脸色一沉:
“大胆!”
“笑什么?”
“没事,没事,”贺兰浑笑着摆摆手,“你们继续。”
纪长清瞥他一眼,贺兰浑立刻停住笑,见她神色清冷:“阿错无辜,我要救她。”
两个鬼使对望一眼:
“纪长清!”
“你再厉害也是凡人!”
“凡人休想与鬼神抗衡!”
“再敢阻拦立刻受死!”
青碧色光芒骤然照亮有空,纪长清长剑出鞘:“那就来吧。”
轰!剑光凌厉,鬼使不敢正面抗衡,立刻闪身从空隙中穿过,纪长清却在此时回身一挥,割断一名鬼使衣带上系着的葫芦,另一个鬼使急急叫道:“魂葫芦!”
剑光一转,纪长清挑起葫芦,方才她就猜测魂魄装在这葫芦里,果然。
将葫芦向贺兰浑怀里一抛:“走!”
贺兰浑立刻将葫芦塞进怀里,抬头一看,纪长清仗剑拦住两个鬼使,青碧光芒与两条黑影缠斗在一起,斗得正紧。
她的意思是让他带着魂魄先回去,可她方才为救武三娘灵力亏虚,眼下又以一敌二,他如何能丢下她自己走了?贺兰浑拽下腰间玉佩的结将魂葫芦牢牢绑在脖子上,跟着摸出怀里张公远给的那包符咒,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贴上,铮一声拔出了剑。
却在这时,一个鬼使突然抽出腰间别着的白幡向空中一招,刹那间风云突变,无数厉鬼从四面八方扑向纪长清:
“招魂幡下。”
“亡魂万千。”
“你灵力亏虚。”
“再斗下去。”
“必是一死。”
“还我魂葫芦!”
剑光被鬼气陡然压制,贺兰浑暗叫一声不好,连忙高叫一声:“喂,你们俩,葫芦在我这里,你们缠着道长做什么?”
一个鬼使立刻扑过来:“还我魂葫芦!”
轰!星辰失青光暴涨,纪长清脸色苍白:“御天虚!”
剑光所过之处,无数厉鬼惨叫着化为灰烬,另一个鬼使登时大怒:“找死!”
他忽地丢出手中一根白色长棒:“哭丧!”
凌厉白光悍然撞上星辰失的清光,纪长清拧眉握剑,不退反进:“履无极!”
清光亮到极致,照得四周纤毫毕现,贺兰浑看见纪长清唇边溢出一丝细细血痕,与她对战的鬼使横飞着摔出去,哭丧棒啪一声掉在地上,另一个鬼使猝然抛出招魂幡,悄无声息地逼近。
不好!贺兰浑一跃而起,高叫一声:“小心!”
纪长清急急回头,星辰失意随心动,嗖一声转到身后,招魂幡也在此时无声贴近,贺兰浑狂奔着,一把抱住纪长清:“道长!”
轰!招魂幡撞上他的脊背,心头似有巨石猛然砸下,贺兰浑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与此同时,听见纪长清的声音:“御天虚!”
剑光撞上幡气,轰一声各自退开,纪长清觉得肩头一热,低头看时,贺兰浑的血喷在她灰衣上,洇开一大团。
心头蓦地掠过一丝慌乱,纪长清握紧他的手:“贺兰浑!”
半晌,见他眼皮一动:“道长。”
“纪长清,”鬼使握紧招魂幡,“你逆天而行!”
另一个鬼使握着哭丧棒:“唯有一死!”
纪长清面沉如水,一伸手招来星辰失,正要再斗时,贺兰浑拉住了她:“我来。”
他靠在她怀里,一张嘴又吐出一大口血:“喂,你们打架,结果把我这个无辜的凡人打死了,阎王不管吗?”
鬼使对望一眼,没再上前。
贺兰浑低低一笑:“我不知道你们阴司怎么算,反正在我们阳间,公差办案伤及无辜,也是要抵命的,我可是皇后的外甥,只要我一死,圣人和皇后立刻会告到阴司,到时候你们两个,嘿嘿。”
两个鬼使都是一惊,若是寻常凡人倒也无妨,但帝后二圣乃是真龙,他们只要焚化黄表就能直达天庭,万一追究起他们误杀凡人的罪过,他们都逃不脱冥府的惩处。
贺兰浑头枕在纪长清颈窝里,盯着他们不断变化的脸色:“要么,咱们做个交易。”
“你们交出阿错的魂魄,我死了,就不说是你们干的,如何?”
第49章
阴寒鬼气笼罩四周, 两个鬼使犹豫着难以决断,纪长清低头看着贺兰浑,他口中仍不断涌出鲜血, 让她心烦意乱。
抬手点上他眉心,将体内不多的真气飞快度进他体内,见他抬眼向她一笑:“道长。”
他向她怀里又靠近些, 鼻尖蹭着她的耳廓,呼出来的气又暖又重:“道长。”
血迹蹭在耳朵上,纪长清心里一沉,指尖却在这时探到他的心脉, 虽弱却稳, 并非垂死之人,纪长清心头骤然一宽, 又有些疑惑,他只是毫无修为的凡人, 如何能承受招魂幡这一击?
指尖顺着经络,慢慢将灵力渗入,忽地见他翻开的衣襟处贴着几张朱砂写就的符咒, 纪长清恍然, 这是御敌护身的符咒, 他前前后后贴了这么多, 也就难怪能从招魂幡底下逃得性命。
灵力度入体内, 心头一阵轻快,贺兰浑连忙止住她:“不用了, 我没事, 你快调息, 那俩货我来应付。”
抬头看向鬼使:“如何, 想好了吗?”
“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不是我要杀……”
“放屁!”贺兰浑打断他们,“等皇后告到阎王跟前,你们觉得这么说就能混过去?”
鬼使对望一眼,红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咱们各退一步,你们放过阿错,我放过你们。”贺兰浑抖着手摸出一袋金叶子抛过去,“我还可以给你们一大笔好处。”
鬼使没有接:
“我是阴鬼。”
“要阳间的钱没用。”
那就是说,阴间的钱有用喽?贺兰浑心思急转:“这个简单,回头我烧几库金银给你们,如何?”
鬼使眼睛一亮:
“丑时三刻。”
“面朝北方。”
“焚化之时。”
“叫李集张寅。”
阴寒鬼气一点点消散,鬼使的身形重又融进夜色消失无踪,贺兰浑偎依在纪长清怀里,低咳着大笑起来:“真真岂有此理!”
笑时牵动气息,吐出更多的血,纪长清皱眉:“别笑了。”
他虽然性命无碍,然而伤得这么重,总要恢复一阵子才行,若是失血太多,于伤势并无益处。
“好,”贺兰浑强忍住笑意,“我只知道阳间的公差要收黑钱,没想到阴司的鬼使也要收钱,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越想越好笑,又听她的话不能笑,忍得脸都有些扭曲:“早知道这样我就直接砸钱过去,何必让你打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