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房间里突然闪烁起星星点点的金光,黑影身形骤然一缩,双手化为利爪,猛地向床上的男人抓去!
打鼾声骤然停住,睡着的男人一跃而起:“三姐!”
贺兰浑?黑影身形一滞,随即眼前一阵刺目的光亮,澄碧光芒无声无息照亮整间卧房,黑影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身后,纪长清握住星辰失剑慢慢走出来,剑光如同利刃,照得黑影惨叫不止,嘶哑着声音叫道:“别照,别照我!”
纪长清看着她,乍一看是武三娘,再细看时,身体比武三娘小了一半,那张脸也不是武三娘,半人半兽,或者说,兽的形状时不时从人脸底下凸出来,异常狰狞可怖。
“三姐,”贺兰浑先前一直确定来人是武三娘,到此之时,却又无法确定了,皱着眉看着眼前人不断扭曲变化的脸,“是你吗?”
“别照我,别照我!”武三娘嘶哑着声音。
纪长清收起星辰失,房间恢复了黑暗,武三娘的惨叫声低下去,许久,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你们早就知道是我?”
哒,贺兰浑打着火石,点燃了蜡烛,飘摇烛光下,武三娘扭曲的脸依旧在变换,一时是人一时是兽,双手变成了利爪,指爪的尖长达数寸,泛着不祥的冷光。
“三姐,”贺兰浑看着她,“是你杀了王登?”
“不错,”武三娘刹那间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一张脸完全变成了兽,依稀便是金龟的模样,“是我杀了他,我一点一点撕碎了他,我亲手杀了他,这该死的畜生!”
“喝口水。”贺兰浑递过来一杯热水。
武三娘怔怔接过:“我变成这副模样,你不怕?”
“你是我三姐,有什么可怕的?”贺兰浑笑道。
武三娘握着那杯水低头不语,脸上的兽形一点点消失,露出原本的容颜:“大郎,从前是我错了,我误信人言,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你们,如今我才知道,你们才是人,我身边那些根本就不是人!”
她苦笑一声,抬起了头:“大郎,你如何发现是我?”
“我前两天来过武家,”贺兰浑转过了脸,“问过看门的人。”
看门人说,武三娘是一更不到逃回来的,武捷飞锁着门不让她进去,鹅毛大雪里,武三娘一直跪在门外痛哭哀求,看门人不忍心,想要偷偷放她进来,却被武捷飞发现打了一顿,后面外头没了动静,看门人以为武三娘已经走了,哪知五更时从门缝里一看,武三娘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冻成了一个雪人。
“看门人以为三姐……正要开门叫人,却发现三姐突然站起来,眨眼就没了踪影。”
贺兰浑顿住了,没再往下说,武三娘点头:“是了,那么冷的天,我冻了整整五六个时辰,我活不了。”
她死在了那夜的大雪中,冻死的,也是被那些人杀死的,王家那些男人,她的丈夫王亚之,她的阿翁王登,他们引来了五通,他们为了自己的官职财富,亲手推她出去,让她被那四个妖糟蹋,直到怀上胎儿。
而阿错拼上自己给她换来的逃生希望,被她的亲生父亲亲手扼杀,他不肯接纳她,只因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是王家的媳妇,他要她守妇道,老老实实留在武家,他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她为什么要逃回来——
这些该死的人!
兽形重又出现,指爪暴涨出来,武三娘咬着牙:“是我杀了王登和王亚之,我还要杀武捷飞!”
贺兰浑沉默着,听见纪长清问道:“你没死,是因为胎儿?”
“我已经死了,”武三娘低眼看着隆起的肚皮,“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怨鬼!”
她死了,但胎儿还需要这具肉身来容纳他,五通的血脉天生便有一半神格,这神格在她死的一瞬间强行留住她的魂魄,让她肉身不腐,这胎儿与她融为一体,啃噬她残留的血肉,也把自己半神半妖的能力分给了她,这胎儿要让她继续留在世上孕育他,直到瓜熟蒂落,彻底与母体分开。
“道长,”武三娘看向纪长清,“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杀我?”
纪长清神色平静:“我未必,非要杀你。”
淡淡的金色光芒跳跃闪烁,一点点变弱,兽形慢慢消失,武三娘低着头,满腔激愤涌动着扭曲着,最终化成一声长叹:“多谢你。”
“三姐,”贺兰浑放轻了声音,“我会想办法救你。”
“救我?”武三娘摇头,“我已经死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气力,我只求你把我肚子里的东西弄出来,让我死也死得干净些,再有就是,把阿错送回家里去,她为我做了太多,是我对不住她。”
“娘子,”门开了,阿错扑向她,“娘子!”
武三娘伸手拉住她,笑得凄楚:“都是我没用,要是我早点死了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救你了。”
贺兰浑心中一动,救阿错?什么意思?
“阿错,大郎君是好人,他会送你回家,”武三娘抬手整理了阿错蓬乱的头发,“你快走吧,我这里诸事已毕,我也要走了。”
咣!房门突然撞开,武捷飞站在门外:“妖孽!”
武三娘脸色陡然一变,抬眼冷冷看他。
“妖孽!”武捷飞大步流星走过来,“从前就让我蒙羞,如今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我武家的体面全都被你败光了!”
他忽地抽出藏在身后的长剑:“我杀了你!”
第47章
噗, 烛火被行动间带起的风扑灭,满室黑暗中陡然亮起点点金光,武三娘身形一拧, 向武捷飞猛扑而去!
武捷飞手中剑泛着冷光:“妖孽,我今日就要亲手杀你,清正家门!”
空气陡然寒冷, 武三娘身体不停缩小,双手长出长长的利爪,一张脸再次变回兽形,嘶叫着抓住武捷飞:“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她挥舞利爪撕了上去, 武捷飞惨叫一声,从脸到脖子霎时抓开一条血口子, 与此同时,他手中剑也刺中了武三娘, 出乎他意料的是,武三娘丝毫不怕,甚至迎上来, 剑刃明明刺入她的身体却又没留下任何损伤, 武捷飞惊讶之下忘了动作, 撕拉一声, 武三娘扑上来, 又在他脖颈上抓出一大条血口。
“妖孽,妖孽!”武捷飞满身是血, 嘶哑着叫道, “家门不幸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我岂能让你活在世上?”
“我为什么变成妖孽?”武三娘惨笑着, “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今天就算再死一回,也要拉着你一道!”
“三姐住手!”贺兰浑铮一声拔刀,“我自会惩处他,不要脏了你的手!”
“惩处他?”武三娘身形一滞,苦笑中带着讥诮,“他是我阿耶,就算他亲手杀了我,世人也只会说他是大义灭亲,贺兰,你要如何惩处他?”
“我会想办法,”贺兰浑沉声说道,“三姐,你信我!”
武三娘犹豫了一下,武捷飞却趁势又是一剑刺中她:“妖孽!”
“混蛋!”贺兰浑脱口骂道,“你他娘的给我住手!”
剑刃刺入武三娘的身体,虽然没有任何损伤却让她的神色陡然一变,眨眼间便褪去了作为人的最后一丝模样,完完全全显出兽形:“我今天就要杀尽所有不配为人的!”
阴风呼啸中,武三娘两只利爪疯狂地抓向武捷飞,武捷飞哪里能够抵挡?惨叫着躲闪着,瞬间就被撕得浑身是血,铮!星辰失剑悍然出鞘,青碧色光芒笼罩全室,武三娘低呼一声捂住双眼,纪长清仗剑上前,又被贺兰浑一把抓住:“道长!”
他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哀恳:“别杀她。”
“我知道。”纪长清长剑脱手,轰!凛冽剑光荡尽寒气,又在半空中牢牢隔开武三娘和武捷飞,贺兰浑趁势上前,一把扯开武捷飞扔出门外,地面上立刻被鲜血沾满,武捷飞挣扎着去捡那把掉在门口的剑:“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孽!”
“闭嘴,”贺兰浑怒喝一声,“不会说人话就他娘的闭嘴!”
屋里,武三娘被星辰失的剑光牢牢钉住,兽形疯狂地挣扎嘶叫着,似要冲破人形的舒服,纪长清手中捏诀,勾住兽形露出的部分,跟着催动灵力,一点点催着兽形脱出人体,一点点将二者剥离。
贺兰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是他们发现武三娘已死后就商量好的对策,纪长清推测,武三娘之所以能维持肉身保有魂魄,应当是那个半神半妖的胎儿的缘故,原来她之所以十分谨慎没有取胎,是因为胎儿与武三娘融为一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如今武三娘已死,只要能在取出胎儿时设法保住武三娘的魂魄,成功几率反而要大些,因此今夜他们联手设下这个局,一来弄清真相,二来也是想趁着武三娘情绪激荡变身之时,下手将胎儿取出。
眼下贺兰浑看着纪长清一点点催出那个狰狞的兽形,不觉向她倾着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门外,卫隐飘然入内,轻声道:“长清,我来助你。”
他手中麈尾飞出,盘旋在武三娘头顶:“武三娘,归来,归来!”
随着他的唤声,武三娘的身体一点点变大变长,兽形与人形越分越开,人形的一面向他身前凑去,门口,青芙悄悄拉开赤金囊,只等魂魄飞出时立刻将其捉住,阶下,周乾、朱獠警惕着四周的动静,防止有人有妖突然打扰,前功尽弃。
纪长清上前一步,持咒的手指绷得很紧,骨节泛着冷白的光。杀妖的事她做过很多次,但像这样分离二者,杀一救一她是第一次,更何况作为人的武三娘非常虚弱,需要她用自身去填补,纪长清觉得灵力源源不断向外涌出,以往充盈的丹田此刻有了虚亏的感觉,喉头突然感到一丝腥甜。
“道长!”鼻端突然嗅到一丝瑞脑的冷香气,贺兰浑凑了过来。
他发现了她的异样又怕惊扰她施法,在她身旁低着声音:“不要硬撑,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们再想办法。”
那点香气不远不近,不浓不薄,丝丝缕缕绕在鼻端,喉头的腥甜气陡然减少,纪长清心思急转,伸手握住贺兰浑。
他的手暖热干燥,让她有些瘀滞的气息一下变得顺畅,纪长清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媚狐珠劲力虽大,但又何至于与他肌肤相触,竟有如此功效?当真只是媚狐珠的原因?
贺兰浑乖乖地由她握着,又侧着脸观察她的神色,方才她极是凝重,眉心那颗胭脂痣压得很紧,此刻她眉心舒展开,似是轻松了许多,贺兰浑不觉也松了一口气。
早就知道此事不容易,当日在玄真观,纪宋说要合数人之力也许勉强能做到,如今仓促之间只有那个病秧子卫隐在,看他的模样不像是个管用的,实在是辛苦她了。
转脸一看,卫隐双目微阖,口中默默念诵咒语,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显然也十分吃力,贺兰浑不觉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纪长清,只恨自己肉眼凡胎,不能帮她分担。
手心热意透过肌肤源源不断传过来,丹田中多了股温暖之意,纪长清手上使力,骤然将那已经拉出一半的鬼影再又向前一拖,彻底拖出武三娘的身体:“动手!”
她甩开贺兰浑,催动星辰失猛然斩下:“御天虚!”
几乎与此同时,卫隐催动麈尾低吟一声:“醉梦归!”
青碧剑光轰然而下,兽形尖叫一声从中斩断,另一边,麈尾闪烁着温润白光,牢牢裹住虚脱的武三娘,门外绿衣一晃,青芙手持赤金囊当头罩下,抓住了武三娘飘走的魂魄。
轰!纪长清再又斩出一剑,兽形嘶叫着再又分成几段,纪长清低叱一声:“青芙拿去!”
“是!”青芙将赤金囊向卫隐手中一抛,卫隐接过来向武三娘顶心倾下,贺兰浑睁大双眼,虽然看不见魂魄的形状,却能看见武三娘枯黄的脸上忽地有了一丝生气。
“娘子,娘子,”阿错哽咽着凑上来,又怕打扰他们行事,并不敢靠得太紧,“娘子快醒醒吧!”
卫隐稳着心神,将那些散落的魂魄自顶心灵台慢慢送回武三娘的身体,一条,两条,三条,卫隐一边送,一边默默念咒,稳固武三娘几乎消散殆尽的意识,正在最吃力的时候,一道浑厚灵气突然融入他越来越稀薄的灵力,纪长清沉声向他说道:“我来。”
星辰失剑悬在空中,镇住那半神半妖的胎儿,他已经被剑气劈得只剩下一口气,纪长清留着他的性命,是要用他残存神力维持武三娘肉身不腐,确保武三娘安全过渡。
卫隐精神一振:“长清。”
他向她靠近些,低声耳语:“魂魄离体的时间极短,阴司鬼使应当还没觉察,只要尽快送回去就没事。”
人死之后,鬼使便会过来押魂,武三娘上次死时有妖胎强行留住魂魄,这次是他们强留,只要魂魄还在,肉身未坏,武三娘就能活。
纪长清没再说话,催动灵力飞快地收集,看看就是最后一条,卫隐压下喉咙里泛上来的血气,伸手搭上她的气海:“长清,我来助你。”
两股力量合为一股,最后一条魂魄眼看就要回归,武三娘慢慢睁开眼,脸上的死气迅速褪去:“道长……”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武捷飞的叫声:“妖孽,我杀了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了掉在门口的剑,踉跄着冲进来:“我岂能留着你辱没我家体面!”
施法之时最忌惊扰,噗,卫隐喷出一大口血,血迹喷上那将要归体的最后一条魂魄,嗖一下飞得远了,纪长清眉尖一蹙,一手扶住卫隐,一手扶住武三娘,青芙立刻翻出赤金囊去追魂魄,贺兰浑怒吼一声:“混蛋!”
他一跃扑向武捷飞,但边上有个人比他更快,阿错合身抱住了武捷飞。
长剑穿过胸膛,阿错痛呼一声摔倒在地,武三娘猛地睁大了眼睛:“阿错!”
刹那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武三娘挣脱纪长清扑向妖胎,残破的妖胎霎时便与她合为一体,扑向武捷飞。
惨叫声中,武捷飞被利爪撕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武三娘吼叫着:“杀了你,杀了你,我杀了你!”